盼盼失踪那年他十岁,而今天,他都已经二十七了!
十七年!他用整整十七年的时间去等待、找寻;甚至十年前,在盼盼失踪后的第七年,盼盼被法院判定死亡时,他都没放弃希望,只是一味的找寻;然而十七年的等待,他盼到的仍旧是失望——十七年来何、阙两家始终没有盼盼的消息。
阙显阳痛苦的将脸枕在曲起的双膝中。
「哇,臭死了,臭死了!」一阵吵杂的声音加入阙显阳的悲痛中。
阙家老三没敲门就闯进阙显阳的房间,一进来,就看到他二哥的房里弥漫着烟雾。「显阳,你的老习惯怎么还不改,烟若不抽就别点着,你这样总有一天会闷死在房间里。」阙家老三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
阙显阳没去阻止三弟,只是敛起脸上的悲伤,恢复成平常惯见的冷漠模样后,才抬起脸来顺手将烟捻熄,当成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地随口问问:「现在才回来?」
「嗯。」阙宇昂一屁股坐在床沿,嬉皮笑脸的回答:「昨晚是平安夜,跟几个朋友去Pub闹到通宵;如果老爸没叫我们几个回来开家庭聚会,我早—跟朋友杀到海边去看日出了。」
「家庭聚会是昨天。」阙显阳懒得跟老三闲扯,只是纠止道,「你昨晚没出席,爸很生气。」
「昨大?!怎么会是昨天!我记得我的秘书明明告诉我是二十死日。」阙宇昂以手支脸,一副很懊恼的模样。
「你跟我装蒜是没用的,想想等会儿怎么跟爸交待才是正题。」阙显阳忽视弟弟求救的眼神,迳自起身去梳洗。
阙宇昂看着他二哥的背影,总觉得二哥老成得可以。在他印象中,二哥好象不曾真正开心过。
对哦,他好象真的没见过他二哥笑过耶!
「嘿,显阳,你笑一个来看看好不好?」阙宇昂不正经地追阙显阳追到浴室门外,透过浴室里的镜子看他。
阙显阳对阙宇昂的提议置若罔闻,让阙宇昂好没面子。
「不要这样嘛,咱们兄弟一场,我却没见过你的笑脸,这种事若传出去,我这个做弟弟的岂不是很没面子?」阙宇昂还在那嬉皮笑脸的。
阙显阳将脸埋进水槽里,企图让白己的脑袋清醒、清醒。
他闭着眼伸手探往置物架上找寻毛巾。
见状,阙宇昂随手将一条浴巾递进浴室里交给显阳。
浴巾一拿到手,那手底的触感不需张眼查看,便像记拳头捶在阙显阳的心窝口,震得他整个人不堪一击;阙显阳整个人像是被雷击到,双眼倏地张开。
「怎么,不擦脸啦?」阙宇昂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样。
「你别动她的东西。」阙显阳出声警告。所有属于盼盼的东西,他都不许别人碰。
「她?!她是谁啊?」阙宇昂装傻。霍地,又装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在说何盼盼吗?你那个无缘的小妻子。」
「住嘴。」阙显阳阴冷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他的痛处不许人碰触,而盼盼更不是大伙茶余饭后的话题。
「叫我住嘴!凭什么?笑话,想号令我啊?你门儿都没有;你也不想想看自从何盼盼走丢后,你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像是家理的人欠了你几佰万的债似的;你知不知道你把这个家搞得死气沉沉,而家里的每个人尽力地讨好你,你却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算什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
「抱歉,你的事我也不想管!问题是,当你的事严重影响到这个家庭和乐气氛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权利站出来说话。」阙宇昂大声地回敬。
想比嗓门大声啊?
好啊,比就比,谁怕谁?
阙宇昂趾高气昂地抬头挺胸,回瞪阙显阳的怒视。
「怎么了?」阙家老大的房间就在显阳的隔壁,显阳这里一有动静,他那边便能听到。
「怎么天还没亮,你们两个就杠上了?」傲奇把老二拉开。「你才回来怎么又惹事了?」
「惹事的不是我,是显阳。」
显阳?!
傲奇不信地看向显阳。
他这个二弟依然阴郁着脸,对于老三的的指责没有任何的反驳,迳自穿好衣服,打起领带,像是准备出门的模样。
「显阳,你这么早要去哪?」
「上班。」
「这么早你上什么班?」
「他不是想去上班,他是想逃避。」阙宇昂唯恐天下不乱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阙傲奇对于这两个弟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个阴郁,整天闷着一张脸,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而另一个则是个花花大少爷,直率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要是平时两人不见面那倒还好,怕就怕一个月一次的家庭聚会,宇昂老是爱去挑起他二哥的脾气。
「你回房去补个眠,要知道你昨晚没回来,爸妈非常生气。」阙傲奇推着宇昂,要他回房。
阙宇昂他偏不,折过身子,绕回屋子中央。「爸妈有什么好生气的?每次家庭聚会还不是那一套,老是要我们几个早点成家,早日生个孙子给他们抱抱之类的;大哥,其实爸妈不该对我生气,因为我的妻子又没有失踪;要我来说啊,该担心的是那个搞丢了未婚妻,整天沉浸在悔恨里,永远不出十七年前阴影的那个人!」
「宇昂!」阙傲奇真想封了阙宇昂口无遮拦的嘴巴。「你别再说了。」
「为什么要我别说?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阙宇昂扮上一脸的无辜去挑衅阙显阳。
阙显阳穿戴好衣物,才回头正视他的兄弟。
「你没说错什么,只是我不会比你还难搞;毕竟,我的未婚妻不讨厌我。」宇昂跟亮瑜的婚事也不如爸妈所想的那么乐观,所以宇昂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呵!」阙宇昂却笑得夸张极了。「是哟,你的未婚妻不讨厌你,你的未婚妻只是让你给弄丢而已;唉呀,阙二少爷,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那你是哪时候娶你未婚妻进门啊?」阙宇昂带着挑衅的笑意迎向阙显阳。
他就是受不了他二哥为了儿时的一个错误竟把心封锁起来,不许别人进驻,就连笑容他都不允许自己拥有。
阙宇昂踩到显阳的痛处了。
弄丢盼盼是他这一辈子最沉重的罪,是他永远都抛不掉的枷锁——
娶妻是吗?
阙显阳突地露了个极凄凉的笑;像是在报复自己,存心斩断自己幸福的机会。
阙显阳开口说道:「今天。」他今天娶妻。
「今天!」阙宇昂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毫不客气地狂笑出来。「呵……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知道吗,自从盼盼不见之后,就连韦亭你都懒得理,更别说别的女孩子了;你想今天就结婚?哪家的女孩肯嫁你啊?」阙宇昂侧着头,支着脸,假装思考了一下。「哦,有啦,如果你娶盼盼牌位的话,今天结婚的确有望。」
「宇昂,你愈说愈离谱了。」阙傲奇实在听不下去宇昂的随口胡谬,连忙拉开宇昂,要他别乱说话。
阙显阳却突地开口。「宇昂没说错,我的确是想娶盼盼的牌位。」如果父亲执意要他娶妻的话,那他真的会那么做。
做错事的人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利;打从弄丢盼盼那一天起,他就这么认为。
阙傲奇、阙宇昂听到他说的话,全傻住了。
「显阳,你说清楚一点,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阙傲奇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年来他从没懂过的弟弟,现在他才开始紧张盼盼的失踪在显阳心中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是的,他多多少少知道显阳心底的愧疚,知道显阳留着盼盼的东西是因为忘不掉;但,愧疚归愧疚,忘不了归忘不了,显阳怎么可以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显阳。」阙傲奇还想劝阙显阳。
阙显阳却不愿多提自己的心境,关于盼盼的一切全都属于他,不论是原罪还是他内心深处不愿提及的伤痛,他都不想与人讨论。
阙显阳深吸口气,振了振精神,提了公文包往门外走去。「我去上班了。」他头回也不回地离开,陡留错愕给兄弟。
阙傲奇最先从震惊中回神过来。
「阙宇昂!」阙傲奇将矛头指向三弟。「你看你,又惹事了吧!」
「我哪有啊!」阙宇昂觉得很冤耶。为什么二哥做的决定,却得由他来背黑锅、遭人骂?「我只是想激二哥走出盼盼的阴影,让他活得像正常人一些,让二哥多看看这世界上其余的女孩子,我怎么知道他会顺着我的话说要娶盼盼的牌位!」
牌位!那就是冥婚耶!
「大哥,冥婚应该没有法律效力吧?」
「是没有。」
「那还好,还好。」阙宇昂拍拍胸膛,一副「好理加在」的庆幸神釆。
「冥婚是没有法律效力没错,问题是显阳做出那样的举动,以后有哪一个女孩子敢嫁他啊?」
「为什么不敢?盼盼的灵魂又不会跑回来吓人,」阙宇昂显然以为危机已过,凉凉地打量起他二哥的房间。
这一看才发现不得了了!盼盼以前的东西竟然保存得完好如初,而且摆的位置还是盼盼刚搬进他家时的位置。
阙宇昂顺手拿起一只玩偶。
「你别动显阳的东西。」阙傲奇把玩偶抢过来,放回原位。「显阳不喜欢人家动盼盼的玩偶。」
「盼盼、盼盼、盼盼,二哥心里现在就只装得下『盼盼』这两个字了。」
「你也知道这个事实;既然知道,就不该上踩显阳这个痛脚。」阙傲奇表情变得凝重。
阙宇昂看得心惊胆跳。「老大,你干嘛这种表情!你不要吓我啦,说说看,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阙傲奇看了他一眼,缓缓说出他所担心的事。「以前显阳把盼盼放在心里,只要他不说,我们纵使猜测他有多爱盼盼、在乎盼盼,那都只是『可能』、『或许』。而只要是『可能』、『或许』的事,我们就还能有一丝丝企盼,盼望我们的猜测是个错误,盼望显阳有一天能从盼盼的阴影中走出;但是,显阳一旦娶了盼盼的牌位,盼盼在显阳心目中的地位从此浮出台面。不用猜测,不是『可能』,也不是『或许』,而是盼盼就是那么的重要;你想,要你是个女孩子,你会嫁给一个已向周遭朋友宣布他心中另有所爱的男人吗?」阙傲奇反问宇昂。
「是不会。」阙宇昂终于明白他大哥所紧张的事。
而这下换他阙宇昂紧张了。
「那怎么办?如果老爸、老妈知道显阳之所以想娶盼盼牌位的念头是我一时多嘴的结果,那他们会不会砍我、杀我、逐我出家门?」
阙傲奇两眼一翻,没好气地开口:「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他要是知道,他会这么烦吗?
「啊,有了!」阙宇昂想到绝处逢生的一招。「我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谁?」
「何妈妈,盼盼的妈。」阙宇昂双眼发亮。「一定可以的,因为这十几年来,显阳敢忤逆任何人的话,却对何妈妈言听计从,何妈妈的话就像圣旨,老爸、老妈都没何妈妈威风,所以只要何妈妈开口阻止,显阳一定会听。」
「如果这一次显阳是铁了心地想娶盼盼的牌位过门呢?」
「那——女儿是何妈妈的,何妈妈若是执意不把盼盼嫁给显阳,显阳能强取豪夺吗?」
嗯,愈说,阙宇昂就愈觉得白己分析的极有道理。
「就这么办,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何妈妈?叫何妈妈劝显阳别做傻事。」阙宇昂是说做就做的性子,话才说完就冲到显阳的床头前拿起电话。
阙傲奇不再阻止宇昂,因为事到如今,的确是只肯何妈妈才有可能劝住显阳,让显阳打消娶盼盼牌位的念头。
其实阙显阳今天并没有去公司上班。
在心情极端不佳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自己可以画出好的设计图,所以他上山去看盼盼跟何爸爸。
「阙先生,你又来看你爸了啦?」管理墓园的李伯远远的看见阙显阳坐在墓地上,笑着跟他打招呼。
阙显阳轻轻地点个头当做回应。
李伯不因阙显阳的冷淡而打退堂鼓。
这孩子他看了十几年了,十几年前初见显阳这孩子时,他就是这副寡言的模样,不多话,却很有礼貌,每隔一段时日就上山来看亲人。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有心的孩子。十几年来如一日,不曾或忘亲人已长眠于此。
曾经,他好奇过显阳姓阙,而他父亲为什么姓何?还有那个叫何盼盼的小女孩又是谁?
后来他才听说显阳的双亲仍健在,那个叫何祈皇的男人并不是显阳的父亲,而是显阳的岳父,而那个叫何盼盼的女孩则是显阳指腹为婚的妻子。
指腹为婚?
这像是歌仔剧或古装戏才会出现的词,竟然活生生的发生在一个小男孩身上!而那个小男孩还心甘情愿的接受,直到小男孩长大成人了,都还冲着一块冷冰冰的石碑下跪,行子孙辈之礼。
唉,显阳这孩子的执着,就连他这个不相干的人看了都觉得心酸呐!
李伯转身走进他的小草屋倒了杯热茶出来,递给阙显阳。「这一波的寒流特别冷,听说已经有四十几个人冻死了;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阙显阳将热茶接过手,双手交握,让热意暖过手掌直达心窝,他礼貌性地对李伯说了声谢之后,四周又陷入寂静。
李伯本来是该让显阳一个人独处的,因为他知道显阳这孩子上山来便不喜欢人家打扰;但,今天真的好冷,冷得让人想多说话来火排除冷意。
「昨天也很冷。」李伯尽量在找话题。
「嗯。」阙显阳还是少言以对。
「昨天也有个女孩子上山来看你父亲。」李伯指着墓前的一束黄菊说:「这束花就是那女孩带来的。」
女孩子?
阙显阳的眉头因疑惑而拢高。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妈跟韦亭之外没有「女孩子」会上山来看爸跟盼盼。
「那个女孩子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你妈带她上来的。」李伯继续说。
「我妈?」阙显阳终于开口。
「就是何太太啦。」李伯急忙解释,他都忘了显阳有两个妈的事实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