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珩既将人留在后军,而非亲自押送,定做了万全之举。”殷贵妃阖上眼,疲惫的道:“况且刘珩手中究竟有无真凭实据,仍是两说,保不齐,他刻意放出风声,便是想诱寒门出手杀人灭口,介时,便成了无中生有,不打自招。”
刘冀细细想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该如何是好?”
“等。”殷贵妃唰的睁开双眸,沉声道:“等三军还朝,刘珩为防今上袒护寒门,定会选于庆功宴时,当百官众目睽睽之下呈上凭证,若无牵连至你便罢,事后自有今上处置,若秦尚当真将一切凭证交予刘珩……”她顿了顿,骤然低下的嗓音,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吐出仅有刘冀闻及的话语:“今上,老了。”
轻轻四字,不亚于耳旁惊雷,刘冀盯着殷贵妃冷冽无情的面容,怔忪片刻后,心头陡然涌起一股狂喜,“谨遵母妃之命!”
后宫之中的暗潮,并未涌至民间,建康城中仍是与以往一般繁华喧闹,不,应当说,自大军凯旋后,虽未进城,可城中的百姓,依旧喜笑颜开,街道小巷,无论走到何处,均可闻及赞扬之声,直至夜幕渐渐落下,方缓缓平息。
陪崔陆氏用过晚膳,崔莞便随意寻了个缘由,携碧落墨十八,以及另外几名护卫一同出了门。
一路上,崔莞并未多言,可阖起的眼睫却不似以往那般平静,投在白嫩双颊上的影儿,正微微打颤。
自西篱门返回时,她便差碧落设法出城去送信,虽说西篱门戒严,可仍有另外三门可出入,眼下,摇摇晃晃的马车,正是往南篱门行去。
南篱门内小长干处有一瓦官寺,崔莞不曾来过,可若萧谨在此,定会知晓,毕竟当初受萧之谦酷刑,刘珩便是将他安置在此处养伤。
马车行进一处普通民宅中,跟随前来的墨卫迅速散开戒备,墨十三正候在院内,见碧落扶着崔莞下车,便上前一礼,“姑子,主子正在屋中。”
崔莞望了望自窗棂间隐隐透出的灯火明光,心绪霎时鼓噪而起,她方觉得,日积夜累的思念正如万钧之势的潮水,一下一下拍击着那颗素来沉稳的心。
无需旁人引路,她朝阖起的屋门行去,只是堪堪迈出两步,裙摆下的莲足的不由变得急促起来。
哒哒哒。
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姿,宛若夜幕下飞舞的落芙蝶,优雅蹁跹,踏过走道,迈上石阶,洁白的皓腕,用力的推开阻在身前的门扉——
顷刻间,灯火如华,却未倾泻而出,一道颀长的人影,立在门前,望着飞扑而来的她。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两两相思情衷述
一门内外,一抹颀长,一抹窈窕,两道身影就这般静静立在原地,中间隔着不过半掌宽的门槛,碧落与墨十三还有随后而入的墨十八等人,均识趣的避开,整个内院,灯火通明,却只余下清风朗月,以及四目相对的二人。
刘珩此时并未易容,但自身上朴素的衣着来看,入城时定是另一番模样,他刚毅的下颌微低,目光牢牢锁在那张日思夜想的娇颜之上,那泛着氤氲的水润明眸,好似一泓汪汪清泉,涓涓淌过心扉,抚下了那一丝因等候而生出的焦躁。
自雍城一别,将近半载不见,她略高了些,身姿也比当初在雍城所见时略显丰润几分,双颊白皙娇嫩,即便被他身影所笼,也能看出颊边流转的艳光。
“卿卿如茕兔般疾疾奔走,莫不是对本郎君思之甚深?”
崔莞原本乍见到人,又惊又喜之下难免微微失神,直至耳旁这道低低的,略带一丝磁沉,又含着一股慵懒的嗓音响起,她方眨了眨眼,缓过神来,再凝眸细看,便对上了一双飞扬的墨眸。
他黑瘦了些,亦无损于那张俊朗的面容,本就深邃分明的轮廓,愈发英挺刚硬,薄唇边流转出的狭促笑意,让崔莞眼神不由一晃,好似看见多年前,月下荒林小道上,被她拦下马车后,那映在明辉下,唇角噙满脉脉情意的华服公子。
可此次,她无惊无惧,莹润的朱唇缓缓翘起,清如玉石般的声音,慢慢传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话还未落,人已跨槛而出,刘珩俯身探手,将恰好及胸的人儿猛地揽入怀中,仿若疾风骤雨般的热切当头笼下,令她无处可逃。
崔莞心中突突,待紧贴娇唇的凉意化为一片窒气的炙热,她方觉得,这人是真归来了,即便吸鼻间的不再是那似熟悉的冷香,而是一股男子独有的薄薄汗味,甚至夹杂这一丝历经沙场后残留的血腥,也使得她双眸止不住溢出一颗颗饱含思念的泪珠。
从未如此期盼过一人,哪怕在上一世,也未有过这般相思入骨的牵挂。
尝到唇边的温热与咸涩,刘珩不由怔了怔,下意识想退开,谁想崔莞纤细的藕臂一抬,环绕上他的颈子,微微开启的娇唇,飞快地迎上那两片刚退不过半寸的薄唇。
唇齿间的香软馨甜,让刘珩眸色泛浓,本就俯身的他松开揽在细腰上的手,将那对他而言轻盈若羽的人儿横抱而起,踏入屋中。
一别半载,并非只有她一人独念,全身上下一阵又一阵叫嚣,让刘珩的气息逐渐加促,他将怀中的人儿置于木榻之上,空出的双手,抚上腰身,隔着衣料缓慢向上游走,探入檀口中的长舌,于大胆绕而来的丁兰小舌**嬉戏。
崔莞阖着双眸,娇唇不留余地的奉迎,然而,当宽厚的大掌攀上胸前那两团丰腴的隆起时,她身子仍忍不住微微一颤。
细不可查的颤抖,却扯回了刘珩渐失的理智,察觉到身下的人儿闭闷的气息,他舔了舔那长吻不舍的娇唇,生生压下体内澎湃的欲念,依依不舍的退开几分,灯光下,一道闪耀的银丝在两唇间慢慢拉长,欲断不断,直至他埋首在她颈边,方无了踪迹。
无媒无聘,为了这小东西,他不能……再忍上一阵,便好了。
刘珩闭了闭微红的眼眸,又狠狠吸了一口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薄唇贴在她耳旁,又舔又啃,引得她娇喘连连,细颤不已,少顷,方哑着嗓子道:“阿莞,我甚念你。”
说着,他一手撑起身子,翻身侧卧,一手握住那只柔荑,贴到胸前,“无时无刻。”
隔着一层薄衫,感受掌心下不断传来的炽热与跃动,崔莞眼底一涩,可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指尖传来的粗糙引了神,她侧目一看,便瞧出了不对之处。
晋服宽广,春衫又薄,即便刘珩刻意多穿了一件内裳,也挡不住裳下的异状。
“莫动。”
发觉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如泥中小鳅般欲往衣襟中钻去,刘珩不由蹙眉低喝道,可惜他本就侧身卧着,一手压在身下,捉得住一只手,却来不及捉住另外一只。
仅见崔莞迅速翻起身,探手一扯,唰的一下,原本就宽松的衣襟连同内裳陡然半敞开来,一圈圈缠绕在胸膛上的粗布绷带顿时跃入眼帘。
“你受伤了?”
白中透出点点淡红的粗布,虽不刺眼,但也显目。
怪不得方才她嗅及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原以为是久经沙场之故,却不想竟是……崔莞心知,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亦是常事,可刘珩凯旋,路上少说也行了将近二个月,究竟是怎样重的伤,至今未痊愈?
“莫哭,我无碍。”落在胸膛上的温热,仿若砸入心湖,泛起的涟漪在刘珩眸底漾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也随之坐起身,抬手拭去崔莞脸上的泪,温声道:“最后一场秦城之战,魏人垂死挣扎,于兵刃上抹了毒,这才令伤口迟迟未愈。”说罢见她张口欲言,又心有灵犀的道:“毒已解,有百里在,你当放稳心。”
提及百里无崖,崔莞的心稍稍定下,随即又问:“可有上药?”
刘珩的略手一顿,才笑道:“嗯。”
伤本就将愈,未免这小东西担忧,他今日确实未上药,却不想还是叫她发觉了。
念头稍转,刘珩便将她重新搂回怀中,同时身子往后稍稍一仰,靠在榻梁上,道:“倒是你,怎会这时回建康来?”
临行前他曾有言,形势未定,她只需老老实实的呆在清河便好,岂料他不过回营两个时辰,便见到传信的碧落,这才让碧落将人带到此处相见。
崔莞正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以免压到刘珩胸前的伤处,听他这般一问,蓦地僵住,抿了抿唇,应道:“是陆氏差人送了贴,言及外祖六十大寿,邀母亲携迎回族的‘次女’回门相见。”
言及“次女”二字,崔莞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明晃晃的讥讽,陆氏这等行径,在她眼中,不亚于掩耳盗铃。
“哦?”提及陆氏,刘珩眼中亦是闪过一道冷芒,“甚好,既然要见,你去便是,不必太过拘束。”
言下之意,便是即便到了陆府,她也可随意行事,不必委曲了自己。
崔莞心间微暖,她侧首靠在刘珩肩上,轻声道:“我知。”
一声落下,两人皆不再言,屋中流淌着一片难得的安宁。
半晌后,崔莞似想起何事,这才抬起眸,望着他冒出一片青茬,道:“你今日怎不入门?”
刘珩睁开眼,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沉声道:“还不到时候。”说罢,便将当前他与殷贵妃母子之间的交锋阐述于崔莞听。
有耿叟与岑娘在东宫中,他早便得知孝明帝病重,刘冀监国的消息,而秦四郎交出的信笺以及袒露的隐秘,也足够令他猜出其中的诡计,故而,才有了今日这出临门扎营的戏码。
“你是想……”崔莞不愚,细细思索,便明悟了刘珩的打算,她蹙了蹙眉,沉吟片刻,便正色道:“此事虽难,却也可为之。”顿了顿,她便吐出了心中的想法,竟是将刘珩的算计,又补全的一番,两计合一,天衣无缝。
刘珩唇角一勾,将她重重按回怀,这小东西,明知他做的是何等险峻之事,却不惧不乱,还沉稳冷静的出谋划策,一心一意皆是为他安危所想。
苍穹之下,厚土之上,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第二百九十一章 波澜不惊隐乾坤(上)
颍川陆氏,在世家遍地的建康城中,细数之下,也未能排上前十,然而因陆岚嫁与王樊,陆氏攀附上王氏这颗参天大树,以至于一族之势扶摇直上,虽不及王谢等大族,却也远不是萧氏等辈可比。
故而今日这场寿宴,贺寿者源源不断,门外车马亦是接踵而至。
不过,陆氏的邀贴,除了各世家掌权之人外,大多也散给了其名下尚未婚配的姑子郎君,陆氏不似崔氏,人丁兴旺得很,哪怕长子陆擎与长女陆岚已嫁娶,但族中适龄的姑子郎君,亦有不少。
清早天色方明,陆岚一番盛装后,便回了陆府,王樊倒是并未同她前行,陆夫人问及,她也强笑着寻了几句话搪塞过去,横竖王樊今日定会前来赴宴,余下的也只是早晚之事。
陆岚陪同其母陆罗氏,以及年逾五旬,仍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陆夫人一同,领着其他世家夫人姑子于百花齐放的园子中赏玩,听着耳旁一声又一声奉承,她心绪渐好,就在这时,一名侍婢匆匆来禀:“夫人,崔氏的马车已行入府。”
四下的嫣嫣笑语骤然一止,陆夫人目光微顿,瞥了一眼身旁的陆岚,方含笑吩咐道:“还不快将人请来。”
说起来,陆夫人这一生最得意之事,便是将唯一的嫡女嫁于崔氏,而嫡孙女儿嫁入王氏,这两桩联姻,奠定了陆氏今日难以撼动的高位。
侍婢离去后,园子内又恢复了原本的欢闹,只是陆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望向入园的小径。
少顷,阵阵莺声燕语中陡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唱音:“崔夫人,崔姑子到——”
唱声由远及近,清晰的传入园内的宾主耳中,众人不约而同止住话音,齐齐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人穿花拂柳而来,行在最前边的妇人,一袭华裳,蝶髻翠缠,通身雍容高贵的气派,与陆夫人略有几分相似的眉目,让人一看便知她正是崔氏当家主母,崔陆氏。
而崔陆氏身旁,一名红裳少女,齐肩并行,挽着崔陆氏的藕臂微露,皓白的肌肤衬着大红的裙裳,愈发肤白若雪,行走间,身姿婀娜,红裙轻晃,仿若枝头上随风摇曳的桃夭;再细细一观,颜如美玉,眉若月弦,樱口含丹,尤其是一双秋水剪瞳,清澈润泽,好一位如花似玉的绝色佳人。
即便园中均为女眷,也不由看晃了眼,唯有陆夫人、陆罗氏与陆岚,一人若有所思,一人神情沉凝,一人面色透白,三人均说不出是当喜还是当忧。
崔莞挽着崔陆氏缓步行来,她一下便目及了怔坐在帷帐最中间的两道人影,由于尚未恢复往事,对陆夫人,她眼生得紧,可梦中曾见过的容颜,却是牢牢印在心底。
数载光阴,陆岚的容貌虽与儿时略有不同,可仍是叫她一下便认出,且看陆岚的神情,显然也认出她来了,不过,无论旁人心中何意,今日,她是崔氏二姑子,崔菀。
仿佛察觉到女儿的心思,崔陆氏暗中拍了拍挽在臂上的小手,轻笑道:“一会随我去见过你祖母舅母。”
独独略过陆岚之言,便是示意女儿不必惧怕,凡事有她这做母亲的在,定不会再让人欺了崔莞去。
“嗯。”崔莞眉目含笑,乖巧的应了一声。
随着崔莞母女二人行近,陆夫人保养适宜的面容上笑逐颜开,也不顾一旁的陆罗氏与陆岚,竟是站起了身,欲迎上前。
“母亲。”崔陆氏见状,不由行了一礼,又急行几步,搀住陆夫人,虽说崔氏门第在陆氏之上,可陆夫人毕竟是她的长辈,若是今日受了长辈迎礼,往后的话,可就难以言清了。
而崔陆氏这般急急行礼上前,虽是解了此举,无形中却又被压下气势。
上一世便在后宅争得你死我活的崔莞,岂会看不出陆夫人使的小手段,她心底冷冷一笑,面上却是温雅的上前一步,屈膝行礼道:“阿菀见过外祖母。”
陆夫人原本为不得已算计女儿而暗生愧意,乍闻崔莞所言,心头骤然突,“阿莞?”
阿莞二字,宛若崩断之弦,音尖刺耳,惊得紧随陆夫人身后的陆罗氏与陆岚浑身一僵。
崔莞不着痕迹的掠过陆岚含满震惊的面容,温笑道:“并非是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