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垂下头,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于是,不再有丝毫迟疑,崔莞气息微屏,僵在半空中的手往前一送,摸上了那枚系在喉结下方不足三寸之处的衣结,莹白的指尖一别方才的僵硬,灵巧的解着系得十分繁琐华丽的结扣。
当然,她目光紧紧盯在衣结上,不敢往后多看半分,灵动的指尖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偶尔上下滑动的喉结。
崔莞此举,令刘珩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怔住了一般。
不过,更令他意外的事,还在后头,只见崔莞迅速解去内裳上所有的衣结系带,学着脱去外裳时的举动,抓着袖子用力一扯——“嘶啦”一声,单薄的内裳,竟被她生生扯开了半边袖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美人侍浴谁人消(终)
一道裂缝自肩膀处延伸向下,足足有一掌长,透过裂缝,半边白皙细腻却不失结实的臂膀,正映着明亮的火光,闪动着晶莹诱人的光泽。
这一切发生得极突兀,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崔莞噌噌两声往后一退,身子猛然矮了一截,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小人惶恐。”
屋内一阵鸦雀无声。
隐在角落中的侍婢,将头颅垂得更低了,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仿若两座栩栩如生的木雕。
刘珩倒是一脸镇静,他微微侧眼,瞥了一下肩膀处的裂痕,那深沉的目光便直直的落向垂头含胸,乌发掩面的崔莞。
“阿莞总会给孤带来些许意外的‘惊喜’,甚好。”
沉冷的声音,仿若屋外肆虐的寒风,吹在身上令人泛起一股彻骨的寒凉,崔莞低眉敛目,咬牙压下最后一丝迟疑,清声说道:“小人出身乡野,不知富高门贵府中的规矩,且事先也曾言明,小人乃一举止鲁莽之人,素帛轻薄贵重,实在不是小人这粗手粗脚可触碰之物。”说着她顿了一顿,又道:“今日小人自知闯下大祸,然而,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小人斗胆,求殿下恕罪。”
“不知者无罪?”刘珩不怒反笑,沉冷的目光陡然一利,冷冷说道:“原来出身乡野的阿莞还知圣人之言,倒是让孤长见识了。”
他将“出身乡野”四字咬得极重,回荡在空落落的耳房中,显得有些刺耳。
崔莞面不改色,甚至纤细的眉都不曾轻颤一下,她就这么跪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刘珩的怒意,在她意料之中,发怒的刘珩与方才充满逗弄的刘珩,崔莞倒是情愿面对前者。
只因,她心中已有了七分把握,刘珩暂时不会杀她。
待此事一过,这把握便能升至九分。
想着想着,崔莞眉宇间的神色愈发镇定从容。
刘珩盯着双膝触及,小脸低垂的崔莞,如墨般的眼眸轻眯了下,他忽然举步上前。
正静静沉思的崔莞,垂敛的眼帘中蓦然撞入一双墨色靴,她倏然一怔,再回神,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已然探到眼前。
几乎无需费多少气力,刘珩的手便勾住崔莞的下颌,接着往上一抬,一张妍丽的小脸顿时落入他乌黑的瞳仁中。
扫过崔莞脸上那一抹远未传入眼底的惶然,他弯起薄唇,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阿莞哑口无言了?”
温热的手指紧紧箍在下颌,又灼又疼,令崔莞万分的不自在,可此时她退不得,也无路可退,唯有硬下头皮,咬牙抬眸,对上那张俊美得无与伦比的脸,淡淡地说道:“小人年幼时,有幸救过一名流落到村中的夫子,那夫子念恩,曾细心教授小人几日,故而小人仅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崔莞这番言语,无一分真言,完完全全是编造而出,可她料定了刘珩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即便寻到荣村尚存之人,定然也是无人得知她的过去。
故而,崔莞昂着头,气势如虹的与刘珩四目相对,神情凛然,一番话说得是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两人的相距本就在方寸之间,刘珩这样一俯,柔顺的乌发霎时垂落在崔莞身前,一股清香混合着男子独有的体息,不断侵入崔莞的鼻尖。
崔莞耐着抬手拨开落于脸上,惹得双颊微微发痒的发丝,努力维持脸上的义正辞严的神色。
四目相对之下,刘珩轻而易举的看出了她眼底清冷的眸光,顿时薄唇轻抿,缓缓说道:“卿卿双眸盈盈似秋水,不乱不澜,看来对孤已是无所畏惧了。”
崔莞勾了勾唇,平静的说道:“殿下宅心仁厚,非是那滥杀无辜的无良匪人,小人何惧之有?”
“哦?想不到卿卿竟如此了解孤。”刘珩眉峰轻挑,慢慢一笑,墨眸中闪烁出一丝细微的银光,他修长的手,渐渐松去劲儿,贴着温润细腻的肌肤,缓缓向下游移。
一股灼热之感自那缓缓移动的掌心传出,如湍急的河水,急急流窜向四肢百骸,崔莞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刚刚服帖下的绒毛再度根根立起,与前更甚。
恍若察觉不出掌下的异样,刘珩眉目含笑,宽厚的掌心已然笼罩在了那截白嫩的细颈上,只需一用力,便能将其拧断。
此时此刻,若说崔莞不惧,那便是骗人的,可即便她面色微微泛白,仍旧睁大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的与刘珩四目相对。
毫无预兆的,停留在她颈子上的手猛的一拢,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
转瞬间,崔莞微白的面色陡然涨出一片通红,她双目圆瞪,唇角微张,足以见得,刘珩手上究竟下了多大的劲儿。
可即便到了这时,她也未开口求饶。
她在赌,与当初在荒林前一般,赌心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直觉……
随着那双杏眼越瞪越圆,微启的唇愈张愈大,崔莞眼前渐渐模糊,下意识的,她抬起无力的双手,拍向扼在颈上的铁臂——
“咳咳——”
崔莞的手尚未拍下,紧钳的铁臂陡然松开,含着氤氲水雾的空气猛然灌入口鼻,失去支撑的她软软侧倒在地,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捂唇剧烈咳嗽。
“如此,卿卿可还信孤不会杀你?”
沉冷的声音慢慢传来,崔莞又咳嗽了几声,胸口深深起伏了两下,强忍着咽喉的刺痛,低哑的开口道:“小人……自是信的。”
要他真动了杀心,根本不会停手了。
当初荒林之外,街角马车,甚至行船之上,齐郡之中,一连串的巧合意外,早已让她心生疑惑。
若非别有目的,万分尊贵的太子殿下,又何必与她这等卑微如尘的小姑子纠葛不清?
故而,她心中大胆猜测,他不会杀她,至少眼下不会!
这一句细若悬丝的话,不但令那两名由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侍婢心中一震,也让刘珩不由侧目。
这样的小姑子,他亦是头一回碰见。
明明卑微如尘,可不经意间透出的气势,却无差于任何一位世家女郎。
明明惊惧如斯,却仍能保持心智,一步步算计,伺机而动,直至一击必中的时机。
若她真是……那便有趣了啊!
思之所及,刘珩扫了一眼崔莞残红未退的小脸,以及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忽然低低一笑,转身走到暖池旁,慢条斯理的褪去身上残破的内裳,慢慢踏入了池中。
可在他开口之前,屋外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临临一缚向淄行(中)
刘珩一番低笑浅言,却让双膝跪地,低眉顺目的崔莞倏然瞪大的惊愕的双眸,她抬起头,悚悚的望向榻上把玩着薄木片,显得漫不经心的男子。
他说,要将她送入郡守府?
一想到张显笑里藏刀的模样,崔莞不由生生打了一寒颤,心中止不住一片寒凉。
不,无论是张琅一事,还是帮秦四郎脱身一事,她均与张显结下了难以瓦解的仇怨,故而这郡守府,她若是敢踏入半步,定然有去无回!
所以,不能去!
崔莞心中急急一思,抬起的小脸却是猛然一垂,伏身以额触地,结结实实的给刘珩叩了一个头,再一次慢慢抬起时,微微泛白的小脸上含着三分惊恐,三分慌乱,三分委屈,余下的三分,却是前所未有的谄媚。
这十二分颜色在刘珩深不见底的墨眸中一一闪过,他薄唇轻抿,噙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殿下天人之姿,璀如明珠,岂是区区一方郡守可及?小人心中早已钦之,慕之。”
说着说着,崔莞身子微挺,下颌轻轻一昂,一双秋水般盈澈的杏眸眼波轻转,似含羞,又似带怯,却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上刘珩晦涩难明的目光,声音软糯的道:“小人不愿离开殿下,前往郡守府。”
刘珩幽深的眸光闪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渐渐缓和,落向崔莞的目光也似含上了几分脉脉温情,“原来卿卿不愿呐。”
“然。”崔莞昂起的面容上浮起一丝义正凛然,铮铮言道:“小人不愿!”
刘珩颔首,脸上的温情更甚了,可对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精致妍丽的小脸上已全然化为期许憧憬的崔莞,却低低的,长长的叹了一声。
这道意味难明的叹息,令崔莞心头一颤,她尚未来得及出言,便听见眼前倚在榻上,举手之间雍容优雅的男子,慢慢的,颇为无奈的叹道:“卿卿在这府中整日郁郁寡欢,孤以为卿卿之心,实向郡守府,孤于心不忍,已是应了郡守之言。”
他应了,他已经应了!
崔莞小脸煞白,唇边却弯起一丝凄笑,银牙一咬,以膝代足,急急向刘珩挪去。
这座小院不似刘珩所居的主院,燃着暖意盎然的地龙,又铺设绵软舒适的毾鄧,她膝下乃是实实在在的青石地板,即便身上所着裙裳厚实,磕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仍是又疼又冻,光是静静跪着便已经让人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行膝步。
然而,崔莞忍下了,她紧咬着一口银牙,一步一步挪往木榻之下。
不过短短五、六步的间隔,她足足挪了小半刻钟,止步时,前额已然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双颊也愈来愈苍白无色。
“殿下。”崔莞深吸一口气,昂起头,眨巴着一双乌黑湿润的瞳仁,可怜兮兮地瞅着刘珩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半是委屈半是希冀的道:“殿下,定是因为前些时日小人的无礼之举而置气罢,小人知错了,求殿下莫要再与小人计较。”
闻言,刘珩垂眸,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崔莞,薄唇轻启,似笑非笑,“卿卿,是想让孤出尔反尔,食言而肥?”
“小人不敢!”崔莞的心突突直蹦,她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低低言道:“只是当日在宴席之上,殿下曾当众言明,小人乃是……殿下之姬妾。”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含着一丝任谁都没有察觉的屈辱与隐忍。
此时此刻,只要能打消他的念头,低头何妨?献谄又何妨?
便是刘珩当真就这般要了她……
崔莞身子一僵,但又极快软下。
总不会有任何事,比保全性命更重要!
刘珩静静盯着崔莞眉宇间偶有泄露的犹豫挣扎,唇边弯起的弧度渐渐扩大了一丝,他移眸看向轻举到眼前的薄木片,好似上头蜿蜒杂乱的划痕比崔莞更加吸引人一般,磁沉的嗓音懒懒的道:“那又如何?”
是了是了,即便他当众言明,她为他刘珩的姬妾,又如何?无非是区区一名微不足道姬妾,更何况他尚未碰过,若能用于收拢人心,何乐而不为?
赠君美人这等**雅时,上一世见得还少么?连曾信都明白的御下手段,刘珩又岂会不知?
想到此,崔莞的面色瞬间惨白一片。
仍是逃不掉么?
仿佛欣赏够了崔莞的惊惧,刘珩的目光自薄木片上移开,又一次落向崔莞,饶有兴致的道:“孤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卿卿可愿听?”
下意识的,崔莞便想张口拒绝,然后微干的檀口动了动,最终低低的应了一句,“诺。”
“善。”刘珩弯眸一笑,缓缓坐起身,“来人。”
随着刘珩的唤声落下,屋内陡然出现一名身着墨裳的暗卫。
“去将备下之物取来。”
那暗卫将头一点,转身极快的消失在屋内,悄无声息。
崔莞垂首,心中的不安涌到了极致,以刘珩的为人脾性,她根本摸不清他心中所思所想,只能木木的跪在原地,静静等待解答的那一刻。
少顷,那名暗卫无声无息的返回屋中,只是手里多了一个朱漆描花方盘。
他端着方盘,走向崔莞。
“孤以为,卿卿既不愿离开此处,而孤亦不能食言,为今之计,唯有卿卿命陨,方能两全。”刘珩俊美的脸庞上笑意吟吟,轻描淡写的语气仿若说的不是一人生死,而是牲畜一般,“如此一来,孤无需食言,卿卿也不必离去,甚好,甚好。”
“卿卿可安心,孤会将卿卿葬于这座景色雅致的府邸中,断不会让卿卿离了半步。”说罢,仿佛尤嫌不足一般,他又朗朗的添了一句:“嗯,到时就以这座小院为陵罢。”
这就是他所说的两全其美?
崔莞的小脸瞬间灰白如纸,她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望向一脸笑意横生的刘珩。
这时,那名暗卫上前一步,将手中托盘递到崔莞身前,她慌乱垂眸,盘中赫然立着一个红绸封口的白瓷小瓶。
烛光摇曳,橘黄色的光亮洒在温润莹白的小瓶上,映出一丝耀眼的冷芒,落在崔莞心底,陡然漫起一丝切骨之寒!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临临一缚向淄行(下)
刘珩神态悠然,仿佛命人取来的不是夺命的毒药,而是醇香的美酒一般,被他把玩在手中的薄木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在榻沿。
少顷,他盯着崔莞笑吟吟的说道:“此乃沉梦酒,入喉便醉,永沉梦乡,不见半分痛苦,卿卿莫怕。”
沉梦沉梦,可惜此沉梦非彼沉梦,一饮如喉,温柔乡不见,奈何忘川覆足前。
随着这道磁沉淡然的声音落下,那名暗卫好似得了指示一般,无声的上前一步,那本就在崔莞身前的托盘,霎时伸到眼下,那气势,竟是由不得她拒绝。
刺眼的殷殷红绸衬着令人心慌的瓷白,蓦的攘进崔莞心中,她颤动着唇,却挤不出半个字来,脑海中空白一片。
未待她回神,头顶忽的又传来刘珩懒懒的低笑,“怎么?卿卿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