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都忍不住笑起来,妈妈显然很喜欢薇夜,跟她说东说西,讲的尽是我坏话,屋里笑声一片,刚刚紧张的气氛一下消失无踪。所以,当薇夜提出要跟我单独说几句的时候,妈妈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我看妈妈关门出去,忍不住笑道:“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妈的面说,见不得……”
“伽蓝。”薇夜打断我的话,脸上早已没了刚刚欣喜的笑容,凝重地让我也跟着心砰砰直跳。她抬头看了眼时间,用着极快的语速说,“伽蓝,我们没什么时间了,你安静听我说。这段时间你都找不到聂宇飞,并非他躲着不见你,而是……而是……”
薇夜皱了皱眉,似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开口:“徐冽软禁了他。”
“什么?!”我惊叫,声音一出口,薇夜马上捂住我的嘴,凑到我耳边:“别叫,我亲眼看到他和徐冽冲突,被徐冽的保镖一枪打在手臂上。当然,徐冽招了医生给他医治,可是之后却给他注射了肌肉松弛剂,把他软禁在一座别墅中。今天他也来了,但行动依然不自由,而且我没有办法接近他。”
我全身都发着抖,半晌才有力气问:“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薇夜叹了口气,从衣服口袋取出一根透明的丝线,搁在我掌心:“我答应了他去办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而且你可能不知道,这半个多月来,徐冽在你身边安排了许多保镖。若非今日这种情况,我根本没办法接近你说这些话。”
我握着手里的丝线,抬头看向薇夜,声音发颤:“徐冽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宇飞会生气,我也不见得能不嫁。他这么对宇飞,有必要吗?”
“有。”薇夜沉声坚决地应了一声,“宇飞手上握着一个徐冽害怕你知道的秘密。”顿了顿,薇夜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概不只是怕,更是恐惧。”
第30章 婚礼(下)
我的耳中嗡嗡作响着,心底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叫嚣奔腾着要冲出来。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从很远处传来,这是眼盲时养成的本能。
薇夜转瞬也听到了,她眼中露出惶急和不安,压低了声音道:“断裂的手链还在身上吗?”
我不解,但还是点点头,转身拿过刚刚还没来得及带上的珍珠项链,珍珠的中央却是十几颗水晶。这是宇飞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带在身边的。
薇夜松了口气:“那就好。”随后将一枚用塑料壳套住的银针递到我手上,沉声道,“这根丝线和这枚银针你都带上,银针里有解除麻痹性的药物。而整个过程中,只有你能接近宇飞。”
我的脑中像绕了千万条线,纠缠在一起,根根打成死结。恍惚地将薇夜给的东西都藏起来,看到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神色不安,哪有身为新嫁娘该有的喜悦?
薇夜忽然两手按住我的肩膀,柔声道:“伽蓝,你可以选择嫁给徐冽,无论他以前怎么对你,现在怎么对别人,从此以后,他必然会全心全意爱你;你也可以选择揭开心底的秘密,虽然前面的路很艰辛很痛苦,你却不会再彷徨。你只要记住,爱情和婚姻都不是枷锁,无论谁,都不能以爱之名,锁住你。”
门推开来的瞬间,妈妈带笑的声音响起以前,我听到薇夜用温软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伽蓝,对不起,害你……们受了那么多苦。”
她的笑容像碧水中荡开的轻轻涟漪,她的身姿像飒飒秋风下翻转的落叶,飘然美好,却仿佛即将远去,再不回头。
“蓝蓝……”妈妈带着几分欣慰,几分祝福,走上前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终于要真正嫁出去了。你和伽齐,妈也能安一半的心……走吧,时间到了。”
我恍惚地随着妈妈出去,长长的走道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在路的另一端,徐爸爸一定在耐心地等着我,等着将我交给他儿子的一刻。而那一刻,真的将是我终生的幸福吗?
雪白柔软的婚纱拖曳在地上,悠扬喜庆的乐声在教堂中回荡,我挽着徐爸爸的手一步步走向礼堂的圣坛,走向一身白色礼服,远远看去英俊非凡的徐冽。
有焦灼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一道是前方的徐冽,另一道却是……我转过头,目光不期然对上一双棕色的眼眸,温润如水,澄澈如镜,却也深邃似海,那么多矛盾的形容用在他身上竟丝毫不觉得突兀。
恍惚间我觉得千年前我就该见过这双眼睛,怜惜的,责备的,愤怒的,心痛的一幕幕闪过,却只是这般忧心而关切地看着我。礼堂仿佛成了摆设,声音都从耳边褪去,只余我和他对视着,相互诉说千年来的痛,相互品味恍如隔世的孤独。
脚下差点一个踉跄,我猛地回过神来,徐爸爸斜瞥过来的眼角传递着疑惑,但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坚定地,一步一步带着我往前走。我有些迷惑,却在看到徐冽强做镇定露出微笑,却紧张地微微颤抖的样子时陡然明白,徐爸爸是在保护他儿子。
这样的时刻,千万人聚焦,商政名流,亲戚朋友,报刊记者统统都在场,哪怕他们再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也容不得自己的儿子今后成为别人的笑柄。
徐冽紧紧地凝视着我,目光一瞬不瞬,那种既是渴望又是乞求的目光,让我无法停留。选择怎样的路,做出怎样的决定,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究竟什么才是我的幸福?
等在路尽头的是我丈夫,他将在神的面前承诺爱我一生一世。这是一条没有荆棘的路,是多少人做着灰姑娘的美梦盼都盼不来的。慈祥的公公,亲切的婆婆,疼爱我的丈夫,万千人的祝福,我还有什么可以不满意的呢?
是的,我该这样走下去。徐冽对宇飞的软禁,对我设的圈套,宇飞深切而痛心的凝视,薇夜的劝告,现在我都不能计较。因为此时此刻,我只是要选一条路,是平坦,还是崎岖?是温馨宁和,还是跌宕起伏?
我想确实没有选择的必要,揭开心底的秘密,只会让我伤让我痛。而这样走下去,走到神坛前亲吻我的丈夫,却能得到平和宁静,哪怕那是靠逃避换来的。
用一次次的深呼吸淹没心底野兽般咆哮的喊叫。我试着调整脸上的表情,直到笑容变得幸福而灿烂,然后让落在地上的脚步变得和徐爸爸一样坚定有力,轻轻地,缓缓地掠过宇飞所坐的那一排位置。
我想,这条路我可以走下去的,一直走下去……擂鼓的声音,在我心底,叫嚣着,轰隆着……
徐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变得如孩童般灿烂明净。这个男人,我选择再相信他一次,将我一生的幸福交给他,永远和他在一起……
永远,会比公子的生命……
我猛地停下脚步,几乎是仓皇地颤抖地听着我心底越来越清晰,却仿佛即将淡去的声音。
永远,会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谁?是谁的声音?像是用艳丽的血不分昼夜滴穿我的心脏,又像用灌满伤痕的沙漏抽走我的时间,是谁……在用如此清冷悲伤的声音,说着这样沉重的誓言?
我低头默默地站着,整个教堂都因为我的沉默和停顿而静止着,静止了声音,静止了时间,也隔绝了缱绻悲伤的目光。
唯有那个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呢喃着,一字一句,一字又一句。
永远,会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我猛地抬起头,痛与不痛,逃避与面对,无论什么选择都只在我一念之间。我冲着徐冽微笑,他惶恐的表情让我心酸地像要融化,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不会再回头。
我松开徐爸爸的手快步朝宇飞走去。那条路或者荆棘蔓布,或者只会留给我一世神伤,然而我却放不下那个声音的主人。
哪怕我已不记得他是谁,哪怕我直到此刻还彷徨着无法预知的未来,然而这撕心裂肺般的痛却绝不会欺骗我。
第31章 归去(上)
我没有给任何人,尤其是徐冽回神和阻止我的时间,迅速抽掉塑料的盖子将针尖扎入宇飞裸露在外的手臂中。宇飞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瞪着我的表情像在说:你丫就不能轻一点。
我忍不住笑了,宇飞张了张嘴,还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几个破碎的音。
我呼哧呼哧喘着气,教堂里安静的可怕,好像只剩下我的呼吸声。过了片刻,宇飞原本像小学生听课般乖乖搁在腿上的手动了动,脸上露出既是舒服又是痛苦的表情。
许久,才勉强吐出第一句话:“穿上婚纱……挺漂亮的。”
我就像绷得太紧的皮筋,在他开口的刹那忽然松懈下来,于是连他调侃的话也不觉得生气或好笑,只是放松难过得想要哭泣。
宇飞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教堂中的沉寂,我听到快速朝我们这里走来的脚步声,皮鞋落在坚硬的地上,彭卡彭卡,一下下像要把地跺穿。四周开始弥漫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氛围紧张而一触即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宇飞猛地站起来,用力太大,让他狠狠一个趔趄,差点撞倒在我身上。我低叫了声宇飞,正要扶他起来,他却以我的身体为支撑环手取下我的珍珠项链。
宇飞抬头的时候,徐冽已经站在了我们之间,他的脸色惨白中泛着青,眼底交错着狠绝和乞求,仿佛无数火焰在燃烧又熄灭。
他哑着声说:“聂宇飞,你不能这么做!”徐冽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他的丈夫。这里……才是她的世界。”
宇飞的身体还在发软,摇晃着,很吃力才扯掉了珍珠项链的扣子。他手指随意一松,大小一样圆润闪亮的名贵珍珠便落下来,在他掌心打个圈,噗噗全落在地上。
我仿佛看到,珍珠每落下一颗,徐冽的手就僵硬颤抖一下。
宇飞柔声对我说:“把薇夜带来的线给我。”
我惶然地看看徐冽,他正用悲伤到极点,恐惧到极点的目光凝视着我,乞求再乞求,渴望再渴望,我心底酸软,几乎要不顾一切地随他去了。可是,心底的声音却在此刻又响了起来,我知道,我是逃不过了,一辈子都逃不过那个柔情编织的网。里面有他的线,我的线,有他的血,我的血,丝丝缕缕,纠葛缠绕。
我闭了闭眼,迅速将线递给宇飞。他摊开手,掌心整齐摆放着呈半圆型的淡紫色水晶,紫色几乎要消失的浅光,映着宇飞手腕上的透明水晶,交相辉映,有种璀璨却凄凉的美。
我被恍到了眼睛,忍不住要闭起眼,徐冽急促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伽蓝!”
我睁开眼看着他,余光瞥到宇飞一下将所有的紫水晶穿在银丝上,在打结前却穿过了他自己的手链。我不明白宇飞在做什么,只觉得银丝穿透水晶时,像是直接穿透了我的灵魂。
我还在看着徐冽,他英挺的眉紧紧皱在一起,眼底几抹痛,几抹惧,却唯独没有了几个小时前的喜,我有些不忍,想撇开头去。他却哑声开口:“伽蓝,我爱你。”
徐冽在千百人面前,在这个众人被震惊到错愕看着我们的礼堂中,在离神坛不过百米的地方,缓慢却郑重地说:“伽蓝,我真的很爱你。求你不要离开……”
宇飞抬头看了徐冽一眼,无声的叹息清楚写在他脸上,但他却没有丝毫动摇,将银丝系在我手上,迅速打了个结。
我和他的手像手铐连结般系在一起,我被那银丝晃得眼痛,却不知为何舍不得移开,仿佛这里倾注了某种比天高比海深的感情,让我流连难舍。
宇飞握了下我的手,抬头望向徐冽,白皙的脸近乎透明,在明亮的灯光下,像水晶般剔透,棕色的眼眸却深沉如海:“徐冽,你不得不承认,所谓感情,有时错过了,就是一生。”
徐冽如遭雷击般浑身剧颤,宇飞却在此时使力狠狠一拉,我和他的手像被扯开的布匹般骤然裂开,发出刺耳的喀喇声,随后是有什么噗噗落地的声音。
我茫然低头,想看地上散落的东西,透明的水晶映着刺眼的光穿透我眼睛,痛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本想抬手捂住疼痛的眼睛,却在骤然间改捧住自己的头。
“啊————!!”我大叫了一声,软倒下去。徐冽一把扶住我,在我耳边大叫,我却连听清他的声音也做不到,有什么叫嚣着冲进我脑中,又有什么奔腾着从我胸口冲上来,像要把我的脑袋炸裂开来一般。
这样的感觉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我能感受每一寸记忆被拉扯揉捏的过程,熟悉到我能预见疼痛停止的时间……唯一不同的,是伴随记忆而来的感情,竟已从涓涓细流变成了汹涌巨浪,呼啸着卷曲着淹没了我。眼泪,汹涌而下。
永远,是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因为他只给了自己五年的等待时间。五年一到,他就会放弃所有希望,由生……到死。”
亦寒,风亦寒,你这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临宇已经死了,你誓死守护的公子早在五年前就结束生命了,为何你还要抱着永远的承诺不放手?
亦寒……亦寒!我曾用尽最后的力气说爱你,我曾拼命握住你的手,只想说爱你。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忘记?无论我身在何地,又怎能忘记,镌刻在生命中的你!
亦寒,亦寒……我在徐冽的怀中泪流满面,缓缓低头亲吻手腕上紫色越来越浓的水晶手链,“亦寒,我爱你……”
一下又一下,亲吻这串用我最心爱之人发丝串成的水链,滚烫的泪落下来,灼烧了一切:“亦寒,我好爱你……你听到了吗?我好爱你……”
“蓝蓝,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妈妈焦急地望着我。
徐爸爸和徐妈妈就在身后,脸色苍白,惊慌失措。但徐妈妈开口的时候仍说:“蓝蓝,如果吃不消我们就把婚礼延期。”
礼堂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有多少人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徐冽一家,又有多少人为了我的失态而在焦虑忧心。
阿姨扶住到现在还摇摇欲坠的宇飞,眉头紧皱,难掩语气中的责备:“飞儿,你到底在在想些什么?徐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到他们婚礼上捣乱呢?”
我抬头,正好看到宇飞,不,子默冲我挑眉一笑,里面流转着只有我们能看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