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偷偷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却被人当场抓住,一道清越温柔的嗓音适时响起:“秦丞相可有何建议?”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连忙放下衣袖,不动声色地打太极:“在场都是能臣勇将,太后更是睿智天生,想必早已得出万全之法,臣愿恭聆教诲。”
木双双幽深复杂的眼眸牢牢望着我良久,才撇开去,淡淡道:“哀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拜托你别用这么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我清了清嗓子,态度悠然却恭敬地道:“臣的意思是,出云只可结盟,绝不可为敌。”
大殿里传出戚戚嚓嚓的讨论声,有些人赞同,有些人怀疑,也有人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同是辅政大臣的童智首先发话:“秦大人本非风吟臣子,才可说出如此轻描淡写的话。想他风吟一不敬女神,二辱我太子,三派人刺杀我皇,如若现在与他们结盟示好,我风吟颜面何存?国威又何在?!”
大殿中立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甚至有大胆的不怕死的放声:“童将军忠肝义胆,才是我风吟之顶梁柱啊!区区一介妇孺,毛头小子,懂什么国策。”
这话可连木双双和坐在上位的小皇帝都骂进了。我看看木双双,只见她面无表情,眼眸深不见底,却透着幽光,完全看不出喜怒。木成英虽未发言,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至于那个从头到尾都被我们忽略的小皇帝。
转头的瞬间,我微微一愣,小皇帝卓凌正瞪着墨绿色的大眼看着我,丝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好奇。我不在意地笑笑,转回头,从容道:“童将军此言差矣。正所谓有国才有信仰,有国才有颜面,有国才有君王。若将军当真是忠君爱国的悍将,便该清楚,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是该摆在国家利益之上的。敢问各位,金耀与出云,尔等更恨哪一个?更想向哪个报复?”
堂上一片静寂,我见卓凌乌溜溜的绿眼看着我,有些惊疑,大概是诧异我为何能让一殿的喧闹消失。我冲他微微一笑,随即肃容续道:“金耀国主杨毅杀我妻子,绝我忠义,莫非我不恨他?金耀大将杨潜占尔等城池,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莫非你们不恨他?然,我们还是必须与他们签订盟约,甚至送二皇子为质子,这等屈辱的妥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风吟的强盛,为了风吟百姓能休养生息,为了当今圣上能更好的治理国家?”
一番话说得虽重,我的语调却一直平静无波,那听上去几乎没有任何波荡起伏的洁净音质,让人有种迷醉的感觉。我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放下的时候发出叮一声响:“我风吟不擅陆战,长于水战,而汇聚所有能工巧匠的出云却是保障我们水战胜利的重要后盾。出云和风吟,千百年来唇齿相依,相互掩护,相互扶持,岂能为了一些私人小利分崩离析,让居心叵测之人有可趁之机?”
我言笑晏晏地看着神色慢慢凝重深思的童智:“童将军,你说是吗?”
童智花白的浓眉深锁,半晌才道:“丞相所言也未必全无道理,待老夫和众位大臣好好商量一番,再做定夺。”
我勉强压下打哈欠的冲动,礼貌地点点头。还商量?那不是又要三个小时?
看看小皇帝卓凌也是面色青白,让一个小孩子端正地坐这么久,听他根本听不懂的朝政,真是虐待儿童啊!我咳了两声,用目光示意木双双,又朝小皇帝抬了抬下巴。
木双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马上领会,挥手道:“沉香,你先带凌儿去歇息吧。”
待小皇帝出去,我忙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起身恭敬道:“臣身体一向羸弱,今日议政多时,实在不堪重负。还请太后准臣回去休息。”
木双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眼中几乎能读出:“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丞相?”此类的句子了。但终究还是咬牙切齿地批准我去休息。
我在众人怜悯同情,像看着生病垂死之大好青年的眼光中施施然走出大殿。殿外阳光真好啊!我伸了个懒腰,呼吸新鲜空气。
“你真的是神之子吗?”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
我回过头去,眼中露出诧异:“皇上,奶娘不是带你去歇息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卓凌撇了撇嘴:“朕把她甩开了。”
我温和地笑笑,蹲下来与他平视:“你不喜欢这个奶娘吗?”
卓凌哼了一声:“娘亲说,她是母后派在朕身边的奸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有道幽光,夹杂着杀气,和敦厚软弱的卓清很不像。如此小已能有这样的气势,这个小皇帝不简单啊!可惜再不简单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对着我这个和木双双藕断丝连的丞相说这些话。
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想起远离我的飞飞,语调变得轻柔:“皇上这么跑掉,大家为了找你会弄得天翻地覆,作为皇上,是不该为臣子添这些麻烦的。”
卓凌眨着疑惑地眼看着我,声音带着不解:“可是,从来没有人找过朕,有一次朕在假山里躲了一天,也没有人找朕啊。”
我心口一滞,看着眼前孩子稚嫩的小脸,迷惑却没有委屈的眼睛,微微心痛他的孤独和无人怜惜:“那么,皇上找臣有什么事吗?”
“我……朕……”卓凌的脸微微泛红,他偷看了我一眼,又忙垂下头去,“朕听娘亲说,你是神之子。朕一直都很想知道,神子是什么样子的。”
我忍不住低笑出声,轻轻拂开他额前的头发,一时不想把他当作一国皇上,而是如飞飞般稚嫩天真的幼童:“那么看到的结果,有没有很失望呢?”
卓凌似是有些害羞,又好象很渴望我摸他的头,微微蹭过来一点,才脸红道:“还……还好。”
他眨了眨眼,略带紧张羞涩地说:“秦丞相,朕以后能招你进宫吗?”
我抚顺他被我揉乱的头发,微笑道:“可以啊!皇上如果想见臣,让人稍个信给臣就是了。”
他局促又兴奋地点点头,然后才让我见了礼,小脸通红地笑着离开。
我长长舒出一口气,独自一人往宫外走去。到出了宫门时,亦寒才凭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掀开车帘让我进去。
马车在安静中往前行驶,我靠在亦寒怀中闭目养神。
“不开心吗?”亦寒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感触罢了。这么小的孩子啊……竟也被利用来接近我。”
“要我查查他娘亲和家族吗?”
“也好。”我伸手勾住他脖颈,把脸贴在他脉搏微微跳动的颈项,忽然笑道,“亦寒,能像现在这样黏在你怀里,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亦寒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更用力地搂紧我。我们在马车的轻微颠簸中,享受那片刻只有我们,没有任何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宁静。
刚回到赤宇楼,一只白鸽便扑扑拍着翅膀飞到了亦寒身上,他取下鸽子脚上的小铜管,从里面取出一团卷帛递给我。
“是捕影写来的。”我抬头笑道,“他和云颜逃到了水雾,凭着暗营的庇护躲过四大杀手的追杀。此刻正在赶来风吟的路上。”
亦寒点头,眼神几许温柔,几许怜惜:“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日吐血昏迷,虽然没有落下大病,原来的咳嗽和体虚却更严重了,普通的行动思考没有关系,一旦劳心劳力便会气喘咳嗽,甚至晕厥。连我自己也很担心这个身体能撑多久,更何况是亦寒了。
走进大厅,见秦离和韩绝正等着我,神色急迫又兴奋。一见我,秦离还知行礼,韩绝却是一把拽我到桌前,指着风吟的详细地形图道:“临宇,秦离说你要成立风吟五城经济联盟是什么意思?究竟何谓经济?又是哪五城?”
我笑笑:“靖远,要成立经济联盟的不是我,是你!”
他微眯着棕色的眼眸看我,脸色无喜无怒,只是沉默着等待我的解释。
其实,无论从长相、性格还是才能来说,韩绝都算是与子默极其接近的了。只是,不知为何我有种感觉,真到了千钧一发有我没他的时刻,表面真性情的韩绝,会比看似冷眼观世人的子默冷血得多。
我随意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食指一一点在地图上:“濮城、建业、琢郡、上庸、房陵,此五城将在数月后进行全面通商。而你的职责就是建立一个伊修行会,在五城中开设各种连锁的酒楼、钱庄等等。伊修行会属于私人行会,但每年会向风吟皇朝缴纳超过平常两倍的税收。”
韩绝很认真地听着,脸上慢慢浮起讶意之色:“虽然有些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大致意思我了解。可是临宇,且不说五城中原来的商贾会不会容许我们进入,单是要在毫无根基的城镇中站稳脚跟就不是一两年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以手支下颚,微微挑眉看着这唇齿相连的五城淡淡道:“这就是我当初不与杨潜抢功,只耐心占领和整顿这五城的原因。早在一年前,我拥有全部城守权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命人在五城中开拓各种市场,如今你只需利用你的财力,将这市场拓宽即可。至于那些商贾,将是这个伊修行会存在的重点。”
韩绝在我说出一年前已在准备开拓市场的时候,眼中闪过震惊锐利的光芒,原本温暖的棕色变得闪烁而幽冷,随即被惊叹掩盖。
我手指悠然抚点着牛皮纸上的五城,清泠的声音有种常人无法企及的洁净感:“行会不容吞并,却可以出售股份。无论是哪个行业,哪个分支,只要是信誉好,出得起足够价钱的商贾就允许他们加入,甚至购买一定限度的行会股份。每个城都要由一个拥有最高股权的商贾作为代表,每三个月就行会的发展和扩张进行会谈,制定下一季度的经济策略。但有几点你必须记住!”
我抬起头,双目泠泠直射他:“其一,作为联盟会长,你我必须对半掌控行会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其二,你的身份,行会的资料绝不可外泄,一旦有加盟商贾违背法则,须以雷霆万钧之手段镇压,是以我要安排一批人作为行会护法;其三……”
我的声音慢慢变得凝重,连语速也缓慢下来:“其三,靖远你必须发誓永不会背叛我。我可以不计较你原来的主人是谁,也可以不计较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但从你接手五城经济联盟开始。你就只能是我的朋友,绝不容许生出二心。”
韩绝脸上惊诧、惶恐一闪而逝,似笑非笑的深沉映在他脸上:“临宇,你凭什么让我永远不背叛你?”
我耸了耸肩,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笑道:“什么也不凭。但我可以答应你,第一,我能保障你的利益只增不减,这点你毋须质疑;第二,就算将来我占领了金耀也绝不会欺压百姓,凌辱官员;第三,我可以保你一家平安,包括……你的侄子。”
“你知道?!”韩绝低吼了一声,脸色终于大变,含着愤怒和震惊,“你早就在怀疑我了!”
“靖远,”我叹了口气:“我只是从未放弃过对你二哥韩宁的监控罢了。否则,你以为你被律令刺杀的时候,为何秦雪和血部成员能恰好救下你?”
韩绝终究不是普通人,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的目光落在我放于地图的手上,沉声问:“你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不愿做皇帝,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统一天下啊。”我无声谓叹,“不当皇帝,就不能有天下归一,纷争平息的愿望了吗?我只是想创造一个崭新的历史给……你和你的后人,天下百姓。而控制各国的经济命脉,是完成这个愿望所必需的。”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坐着的韩绝恰好抬头,此时棕色的光芒在他眼中若隐若现,恍惚间有种子默就在眼前的错觉。他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我问:“他跟你比谁更厉害?”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道:“谁?”
“子默……”韩绝凝眉看着我,清俊绝伦的脸上有着融融的光芒,像天上雪一样圣洁,“你昏睡时把我错认成了他。子默跟你,谁更厉害?”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难怪他当初会在房陵问我子默是谁。我浅笑地掠过他,抛下淡淡轻轻的一句话:“我所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你说谁厉害?”
“临宇。”他忽然叫住我,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亦寒也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看着我。韩绝单手负后站在原地看着我,朗声道:“我答应你。”
我还不待点头,他已悠然却高深莫测地一笑:“我会等到你只看着我,而不是透过我看别人的那天,我保证。”
这话什么意思?我莫名其妙地走出议事厅,直到回房还没想明白韩绝的话。透过他看子默那只是极偶尔才会发生的错觉,更何况现在子默就在我出手可及的地方,他还保证什么?
走进房中,我翻出柜中不易磨损专用来传信的绢帛,不回头地道:“亦寒,等一下就给捕影传讯过去,让他取道濮城,坐船直达紫都……”
一双手从身后倏然抱紧我,让我的声音消失于清冷却熟悉的怀抱中。
“亦寒?”我低声叫他的名字,双手握上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
清冷的怀抱慢慢变得火热,亦寒灼热柔软的唇一一印在我颈上,在我耳边吐息:“临宇,我们来做吧?”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从那天以后,我们也会常常纠缠到床上去。可是,亦寒想做的时候,从不会问,只会很热烈地吻我,吻着吻着火就点燃了;通常会说我们来做好不好的,都是……我。怎么今天忽然变了?
亦寒搂着我转过身,唇精准地落在我身上,炽热的吻点燃了我俩的身体,呼吸变得如蒸汽一般湿热。纠缠着倒在床上,身体嵌在柔软的床铺中,身上的衣服已褪得七七八八。
我身上如火般燃烧,渴望充实的空虚让我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空中的什么。却被他一把扣住,十指纠缠地压在枕头两侧,火热精壮的身躯已密密覆盖了我。
不像以前从头至尾的温柔,唯恐伤害到我的小心翼翼,今天亦寒的动作有些失控,甚至有些粗暴。汗水从他银色黑色湿濡的发丝间一滴滴淌下,落在我身上。
那种带着惶恐和不安的发泄,让我无法感觉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