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宫里都在忙着孩子的周岁庆典,而灵修也表现出了对独子的重视,所以倒时常有人上门找我聊天。
“娘娘,广仁宫送来的。惠妃娘娘说不便打扰您休息,就只让总管把东西送来,没有亲自来。”我歪在榻上绣山茶,夏儿掀开门帘进来说。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只是吩咐坐在一旁的夜雨,“子谦,去看看,然后决定该怎么做。”
“是。”说完便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我打了个千儿,出了屋子。
“娘娘,送来的是送子观音,瀚海白玉的,晶莹透亮,倒是上品。”夏儿向我汇报。
我憨憨的一笑,“看过再说。”
她点了点头,就在刚才夜雨坐的地方坐了下来,刚一坐下却立即站了起来。
我有些讶异,便问道:“怎么了?”
她没甚表情,“有些凉。”
“哦?”我接着绣山茶,不去多想,“我说今儿怎么没热呢?我还以为是院子里的冰。”
“娘娘也要仔细别凉着了。”她赶忙拿过一个垫子,垫在那个椅子上。
我们稍坐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向寝殿这个方向走来,夏儿毫无动静的起身,把垫子和椅子都重新安顿了一下,然后站在我的旁边。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便又迅速的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在我身边坐下。
“娘娘,惠妃娘娘跟前的李总管到了。”这是子谦的声音,确切地说,是夜雨模仿的。
我朗声道:“李公公?快请。”
“是。”然后门帘被掀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我相比看了一下,始终觉得夜雨不像是个太监。虽然他的确没什么破绽,可是跟真太监站在一起比较,还是有些差别。不过,平日子谦就与普通太监不同,所以倒也看不出夜雨就是假的。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不愧是做奴才的,奴颜婢膝。
“公公快起吧。惠妃姐姐真是费心了。”费心,是真的,瀚海白玉打造的送子观音,寓意深广,可惜,我只会把它理解为祝福。
陈惠妃不会与我为敌,她那颗心恐怕已经随着岁月和孩子的流逝不再鲜活了。如果她还那么有斗志,就更要通过我了。
也许有了她,很多事情就不必我去做了。
我“呵呵”的笑了,很是高兴,“别的话不说,公公赶快回去看看,惠妃姐姐若是不忙,就请她来坐坐。子谦,你一起去,若是惠妃在忙,就代本宫致谢。”我要会会她,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等他们走远,我便又吩咐夏儿,“适当的时机,去请皇后。”
她仍只是点了点头。
我低下头接着绣那朵山茶,已经有大半了。
不出我所料,惠妃并没有一同前来。
更在意料之中的事,她让夜雨带回一张信笺。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我没有抬头,只是询问。
“娘娘的确聪慧。”夜雨模仿子谦还是有一定火候的。
“别打岔了,既然惠妃都表态了,咱们就迫不及待的去报仇吧!”
“娘娘,”夏儿好笑的打断我,“没有您这样兴高采烈的去报仇的。”
我倒是停下手中的活儿,“那我该是什么德行?咬牙切齿?”
“如果你心里不畅快,还是说出来吧。”夜雨机敏的嗅到我的话中透出的情绪,第一时间这句失身份的话脱口而出。
果然,引得夏儿侧目。却碍于他是总管,并没有多嘴。心细如夏儿,又怎么会轻易的被他蒙混过关呢?这下他可是引火上身了。
想到这儿,我笑的反而更欢了。
可我心里的确有事。
灵修至今没有再来看我,无论是公然还是私下,的确让我心情很不好。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个宫里,他真的是我最看不透的人。可能是孕妇的敏感,我总觉得心里一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兆。
“夏儿,今天热不热?”我看了看手里正在收线的山茶。
“娘娘,晌午有些热,下午已经有些阴了,您应该多到外面走走。”她的颜色很恭顺。
“哦,是这样。”我自顾自的答应着,手上一刻也没有放松。
“我不是不想出去,只是刚进宫那会儿皇上不是下了禁令了么?”
“那是快两年以前的事儿了,您是大皇子的生母,皇上怎么可能不顺着您的心意呢?”
“哦,行。”我的两只手几乎快搅在一起,不停的赶着,只想快些把它绣好。
好不容易绣上最后一针,又打了结,我这朵山茶终于绣成。
只是细细的打量一下,后面尾针部分略显凌乱。本来我不甚在意,还让夏儿扶我起来,准备出门去怜月宫,可是回头一看,却觉得有一针错了,而且越看越扎眼。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眉头一定蹙成了小山,好象又是个不祥之感。
我皱着眉看向夜雨,他起先也是有些踌躇的样子,片刻之后眉头舒展开来,好象做了什么决定,微笑着对我摇了摇头。
我强压着心里一点淡淡的别扭,终于把它放在了一边。
“咱们去怜月宫串门吧。”本应该轻快的话,此时说出来却格外生硬,有些奇怪。
“娘娘要去禁宫?”夜雨提醒我。
“现在就去怜月宫,是犯了死罪吧?”我镇静的问到。
夏儿和夜雨同时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那咱们就直接去。如果被人发现,那就更好了。皇上要是舍不得我死的话,咱们翊书宫明日起就可以趾高气扬了。”我坚定地说。灵修,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在犹豫不决,没有什么表示,那么我这一辈子恐怕就栽在这件事上了。当然,你也可以从轻发落,可是你发配的就是我的心。
因为我始终不明白,你到底犹豫些什么。我肯卷入这件事,必然有把握,难道你怕我做成了么?
本就不舒展的眉蹙的更深了。
算了,我很快就能弄明白是为什么。
第 50 章
翊书宫在皇宫的最外围,与城外的官宦府邸集聚之处仅隔一道宫墙。
后宫中本是有冷宫的,可是冷宫在内城的一隅,比起翊书宫来,就算不得是冷宫了。
与翊书宫仅隔一道墙的正是阮子浩的状元府邸,现在已经空了,暂时还没有人住;可是像我这样被“发配”到边疆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人,还有馥儿。
婉梨宫离翊书宫很近,走过来只需要不到一刻的工夫。听说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曾风光一时,与灵修吟诗作对,两个人志趣相投,又是同门,所以也算是一时间得尽恩宠。
后来,就遇上了甄妃入选,从此只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
甄妃的声势比她要浩大的多,加上娘家势力,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也是轻而易举的。
现在想想,也许阮子浩就是不想她在宫里孤立无援,又自恃甚高树尽敌人,才会想要走入仕途,也许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们爱的很深,深的让人感慨。
深的让我自卑。
没有人那样爱着我,用生命爱着。
包括灵修和夜雨,我只是搅进他们的世界,却被箍住不得脱身,才不得不配合着做我该做的事请。如果有天发现这一切只是泡沫,我只能伸出一根手指把它捅破了。
我坐着轿子,一路从翊书宫走到怜月宫,都在想象着甄妃独宠一时的景象。她进宫也不过几年,却已经得到了灵修万般的宠爱,虽然最后结局很悲伤,可是曾经的那段时光,她一定是快乐的,幸福的。
同样是皇帝的女人,就算是这种结局,恐怕也只有我嫉妒她的份了。
可我没想到,灵修对她的宠爱,并不是我能够预料的。
我没有去过怜月宫,甚至不知道它在哪。
承乾殿是灵修的寝宫,我只去过两次;汝兰生前的住所汝嫣宫在承乾殿的正后方,我也就去过一次,偏偏还是去吊唁的。
靖懿贵妃殷氏,是与皇后同时进宫的。不知是何原因,灵修将原本应该给皇后居住的宫殿赐给了汝兰,还特赐名“汝嫣宫”以示宠爱,却将汝嫣宫西面一百步左右的清月宫用做了中宫。
我本以为这已经是恩极一时了,却发现,原来这也不过如此。
离承乾殿最近的,不是汝嫣宫,而是原本就是一体的,从承乾殿分出的那座小小的怜月宫。
轿子停下来的时候,我的确诧异了。我并不知道这就是甄妃的寝宫,还以为要到承乾殿里去。直到夜雨小心翼翼的领我踏进怜月宫的大门,我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可笑。
“怜月”么?
这里真的不是很大,可是现在却有很多的守卫。
有人上前想要拦住我,我不予理会,想径直往前走。
如果早点准备,就应该向灵修或者皇后要个通行证一类的东西。
这些守卫虽然奉的是圣旨,可也不会轻易的得罪我,更别说对我动手了。
我很快就要走到正殿门口,却听见我此刻最不想听的声音,“贵妃!”
我心里一颤,所以有那么一刻我是愣住的。他阻止我……
就算是困兽犹斗,我也要坚持,因为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我笑着转回头,特意挺了挺肚子,给他下跪行礼。
心莫名的抽痛,忽然后悔为什么要卷进甄妃的事情,好像即将要发现一些能让我窒息而亡的东西。
他没有要我起来,我心里一沉。
“贵妃怎么到这儿来了?难道你不明白朕的旨意吗?”
我诧异间一抬头,他脸上的神色很冷峻,刚好显出刚毅的线条和英挺的五官,在夕阳之下显得有些刺眼。
他生气了?
甚至是怒气?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间觉得那张我梦里都会思念的面庞竟然这样陌生!我每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他都是那么深情,那么温暖,此刻却如此的冷酷。
我甚至觉得有那么一刻,我就要崩溃了。
可是我还有那么一丝幻想,如果他是在佯装生气呢?
并不是每件事我都想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这件事像梦魇一样困了我两年了,一会儿舒心,一会儿揪心,它给我的折磨已经足够,也许也该有个了结了。
我几乎抱着必死的心态,去赌一次,赌灵修到底想对我怎么样。
“臣妾当然知道,可是臣妾回宫之后还没有见过甄姐姐,又很想找个人聊天,所以臣妾就来怜月宫探望一下,皇上不要生气嘛!”我觉得这可能是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娇滴滴的与人交谈,效果好不好,我也拿捏不准。
“你要见甄妃?难道你觉得你可以见到被朕禁足的人?”他在高处俯视我,而且目光直射我的眼睛,我抬起头,回看着他,因为我很想从他的眼神里得到答案。
“这……臣妾只是很想看看……”我在极力的显示自己的勇气。
接下来是片刻的沉默,我眼里早是一片迷离,也看不清他的脸了。
难道他真的爱甄妃?
他只是一直在耍我?
或者甄妃的事……
我不知道,我心里一团糟。
甚至已经开始暗暗的嘲笑自己怎么会如此在乎他的感情。
我的腿开始有些发麻,却依旧坚持着,似乎在诉说着内心的不甘和痛苦。
看来我真的触到他的死禁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真的想丢弃我,我该怎么办?
我想到身边的夜雨,他会怎么做?
在我的意识几乎快要脱离我的身体之前,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把我扶起,我跌入一个炽热的怀抱,还来不及想什么,就听到灵修的声音传来,“想出来走走的话还是到承乾殿去吧!朕一个人也闷得慌。不过你要是执意到这儿来,朕也只好顺着你了。”
声音里满是宠溺,我分不清这是不是现实。但是,他没有忽视我的感受……
我心里委屈,就趴在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 51 章
这一哭,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调情的一种方式而已。殊不知,如果我流下的不是眼泪,就很有可能是性命。
突然间变回了那个我所熟悉的灵修,却没有哄着宠妃一样的哄我,而是把我死死的搂在怀里,我感觉到他炽热的体温。有些霸道,十分坚毅,却透露出浓浓的爱意。
后来我渐渐的想明白了,他刚才的表现,是想让我因为彼此之间的互相猜忌而赌气撒手不再管这件事情。可是,我悟了很久才悟到了这点。也许心里有了真正的不舍,人就会变得瞻前顾后,杞人忧天,变得迟钝。
可是这时,我不敢放松。他是个优秀的表演者,这是身为帝王的资本,我已经不能再轻易的依赖他了。
隔了一会儿,他渐渐松开了我,半哄着说到,“不是要进去吗?已经这个时候了,再不去,人家就得留你用晚膳了。”
“扑哧”一声,我破涕为笑,“知道了。臣妾这个时候还来向甄姐姐讨饭,不是自讨苦吃么?”
他温柔的为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加上我哭得很节制,所以估计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糟糕。
“臣妾告退。”我佯装俏皮的向他行了一礼,转身走进正殿。
然后回头冲他笑了笑,便自顾自的走了。
从这一刻起,我们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虽然有时会心痛,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怜月宫很小,并不像是一个正二品的嫔妃的住处。
但是里面的摆设,却处处提醒着访客主人的宠妃地位。
看得出,这里挂着的字画都是出自灵修的手笔。
之前见过馥儿的字,已是佳品,这里的字与馥儿手书笔法几乎一致,只是行贯内里的精髓各有千秋。馥儿是个清高的才女,她的字流露出一种孤芳自赏的幽深,而灵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概就是所谓的“人如其字”吧!这里说是“字如其人”更为恰当。
正殿里面空无一人,连个宫女太监的身影也不见。空空的大殿里一眼便可望到主座后的屏风,所用丝帛,并非凡品。
角落有画师的题字,我看不甚清。可是画中之人,却是这里的主人,德钦玫妃甄氏莹雪。
只消一眼,我就被画师的技艺吸引了。
我苦笑,除了灵修,又有何人呢?
寒冬时节,承乾殿与怜月宫相接处的一株梅,花开得正盛,一个娇俏可爱的小仙女,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