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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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短篇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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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夫妇身体机能良好,相敬如宾。

子蓉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婚姻最好的一面。

问到老太太过去六十年有何烦恼,她答:“有,他鼻鼾声不绝,真讨厌。”

子孙们大笑。

廿二名孙儿中有五人已婚,也许得到优良遗传,无一人离婚。

他们当晚有饭局,请记者同往。

子爱问:“有人生日?”

戚老太太笑:“那么多人,一定有人生日。”

子蓉与他们一家大吃大喝,非常尽兴。

细心的她留意到,当晚结账的是老先生本人。

如此疏爽,怪不得子孙乐意欢聚,做快乐的老人家也得讲条件:看得开,手头宽裕,身体健康。

老了,一定要向威氏学习。

子蓉在特写中注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问稿刊出,戚家打电话来:“可否把照片放大送我们?”

子蓉问:“要几份?”

“三十五份。”

“那么多?”

“呃,寄给亲友看。”

“好,没问题。”

“刘小姐,我们愿意付款……”

“款项请捐儿童医院。”

这时,同事们开始吃醋:“为什么我们不获篇幅写专题?报馆是否想捧红刘子蓉?公道一点好不好?”

最后一个访问,不知挑什么人好。

子蓉翻阅照片部。

照统计,都会中平均八对夫妇有一对会离婚,可是不知怎地,四周围都是离婚的人。

有一对新人,在白色游艇上举行婚礼,非常幸福的样子,可是太过做作,过份重形式,子蓉不赞成。

又有一次,某新娘因为花球颜色没有预期中好看,失声痛哭。

子蓉当时想:太太,这样容易流泪,将来你会哭成一条河。

子蓉也最怕那种年轻而娇嗲,对婚姻有误解的女子:“结婚后由丈夫照顾看护我,养我”,有手有脚,干吗要叫别人养,小宠物乎?

最后一位主角似乎很难找。

慢着,不如,给男士一个机会。

在商业会所里结婚的一对夫妇给子善相当深刻印象,因为他十分英俊,她相貌平平。

子蓉拨电话给那位邵仁山先生。

他很爽朗,不过──“由男人来谈婚姻之道,未免尴尬。”

“为什么,”子蓉问:“不关男人事?”

邵仁山沉吟:“你有道理,好,我可以说几句话。”

小蓉高兴得不得了。

“请到舍下来喝杯荼。”

星期六下午,子蓉到他们郊外的住宅去。

邵仁山夫妇在门口欢迎她。

邵太太的姿色比给婚当日更加平庸,手中抱一婴儿,同她长得一模一样。

于蓉放下照相机,“愿听听你们对婚姻生活的心得。”

刘太太笑道:“且慢,先喝杯咖啡,吃块蛋糕。”

子蓉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待遇,老实不客气坐下来。

呵,何等香滑的咖啡,还有,如此美味的椰丝蛋糕,都是邵太太手艺。

子蓉有点明白了。

她试探问:“邵太太可是全职主妇?”

对方笑,“我也盼望如此,不,我一直有工作”

“请问是何种职业?”

“我在成功大学教物理。”

子蓉连忙在心中诅咒自己狗眼看人低。

“邵先生呢?”

邵仁山答:“我是将要成名的画家。”

说罢,他睐睐眼,那样有幽默感及自知之明,子蓉十分欣赏。

他带子蓉参观画室。

子蓉看过邵氏作品之后,觉得非常优秀,相当肯定:“你会成名。”

邵太大连忙道谢。

子蓉发觉整间屋子一尘不染,几明瓦静,的确是专心作画的好地方。

有这样一个贤内助,邵仁山无后顾之忧,将来有一日名成利就,邵太太占一半功劳。

他们两人对自己对伴侣都信心十足。

如无意外,当可一起终老,所以说,凡事都不可看表面。

等到告辞之际,于蓉发觉那太太脸容慈和端祥,非常可亲。

谁说一个人的内涵不重要。

子蓉决定帮邵某人一把,以很大篇幅来介绍他的作品。

特辑终于分期刊出。

反应艮好,有许多读者来电,希望有更多专题介绍生活中的疑难杂症。

同事们仍然挪揄:“下次写吃饭吧,还有,谈睡觉如何,哈哈哈,都是大事呢。”

子蓉心平气和。

她想做一个读书的专辑:成年人还看不看书?什么时候看?看何种书,为什么?

编辑找她说话。

“子蓉,报馆要调你。”

子善苦笑,不是调她去听电话吧。

“你如愿以偿,这次,调你去做国际新闻,下周德国外相来访,派你去跟,快做资料。”

不不不,子蓉在心中喊出来,我不要同不相干的洋人打交道。

编辑笑,“以后,你可以摘下婚礼记者这种不敬的称呼。”

子蓉僵在那里,“老总,我喜欢做专题。”

“啊,上头说你的特写得八十九分,有时间的话,可以继续努力。”

子蓉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她一定会挤轧出时间来。

时间这回事最奇怪,越挤越多,越忙越经用,非得精明、刻苦、郑重地用不可,否则,坐麻将桌上,或是下午茶厅里,也就是大半辈子。

唯一对抗时间的办法,便是工作,那么,时光即使飞逝,工作成绩长存。

半年后,子蓉接到一通电话。

“刘小姐?”

子蓉仍然没有把她的声音认出来,“哪一位?”

“黄绮云,记得吗?”

“啊,当然,黄小姐,最近生活如何?”

“好极了,”是她喜孜孜的回答。

“可是请我喝茶?”

“刘小姐,请你吃喜酒。”

于蓉的反应算快,“啊,恭喜恭喜。”

到底是有妆奁的女子二嫁再嫁,不是问题。

“刘小姐,我想请你替我拍给婚照片。”

“可是,我已经调职了,我介绍新同事给你认识可好?”

寅绮云坚持:“刘小姐,你当私人帮我一次忙可好?”

“如此实面,我不便拒绝。”

“下星期六,中国会所。”

“我会带齐机器上来。”

“谢谢你。”

子蓉有种感觉,黄绮云是会结婚四次的那种人。

看是谁吧,每个个案不同,有人一次嫌多,可是黄绮云有条件,不不,不是讽刺,并非不敬,而是以事论事。

星期六,下午,天气良好,子蓉准时到达,会所内嘉宾齐集。

黄绮云容光焕发,身穿象牙色锻子小礼服,发髻上别满栀子花。

她仍然是子蓉见过最美丽的新娘。

呃,不是最好,可是最美。

子蓉替她拍了许多照片。

新郎迟到,出现的时候有点醉意,但是非常英俊,是一个意大利人。

工作完毕,子蓉告辞。

黄绮云给她一个小小盒子,里边装着一块蛋糕。

在车上,子蓉咬了一口。

结婚蛋糕是不好吃的居多,糖霜人口时太甜,接着似有苦意。

有点像所有婚礼。

担任婚礼记者那么久,刘子蓉几乎不大敢结婚。

调职也许是好事。












救星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老房子》

吕也敏离开徐乃铮的寓所时,混身发抖。

她真的气得四肢颤抖,像风中的一块落叶。

徐是她的男朋友,追求她的时候,好话说尽,好事做尽,没想到变起睑来效率也一样高。

也敏上门去找他摊牌。

没想到第三者也在那里。

传说中那是一位千金小姐,家里开当铺,在功利社会中,无论做什么生意,只要赚钱,都是殷商。

段小姐躲在书房中,也敏坐在客厅一角,徐乃铮在书房里陪殷小姐,将也敏冷落在客厅里不理。

也敏真想冲进书房里去与徐某理论。

可是她仅余的一丝理智与良知阻止她那么做。

也敏听到他们在书房里窃窃私语。

她忽然悲凉地问自己: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一段感情的生与死自有天命,何必勉强,今日自取其辱,若不及时回头,万劫不复。

她鼓起勇气,站起来,开了大门,离开徐宅。

从头到尾,徐乃铮在家,可是他没有出来与她说过一句话。

女佣人开了门,给也敏一杯茶,她便坐在那里等足一小时。

这便是徐乃铮待客之道。

也敏看守了这个人。

她告诉自己,这样的人,如此凉簿,希罕什么,拣到也不要。

她走到街上,双手伸不宜,抖个不停。

她站在墙角,呆一会儿,走到附近酒铺,买了一瓶小号拔兰地,旋开瓶盖,喝了一口,又一口,又一口。

天渐渐暗了。

冬季,太阳下山早,北国,上周末才狠狠下过几场雪,尚未融尽。

也敏叹口气,会好的,时间是最佳良药。

她上了车,关上门,冷得打了好几个哆嗦。

到多伦多来根本不是她的主意,徐某他考不上大学,想到加国发展,恳请也敏一起走,真的是跪在地上求,也敏才愿转校。

一年后,他另给新欢,把世敏当陌路人。

徐家富裕,替他置了房子,安排女佣,吕家仅小康,勉强才能付出留学费用。

也敏内疚,一次错误的决定连累了家人。

明天醒来,立刻着手打道回府,再留在北国,真会把母亲的养老金都花光。

她伏在驾驶盘上休息一会儿,然后开动车子回家。

也敏住宿舍,跟离徐宅有四十分钟车程。

又下雪了,白茫茫中她转错了一个弯。

也敏取出酒瓶,喝干了酒。

她咕哝地说:“驶到湖边来了。”这小湖,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迷失湖。

非在前边快餐店往右转不可。

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这种天气,谁搬家?这就是运气了,同眼光没有关系。

她怔怔落下泪来。

快快回到家,琳一个热水浴,睡它一天一夜,心情也许会得好转。

电光石火间,一团白光迎头朝她扑过来,也敏本能地旋过驾驶盘,可是来不及了,车子左角已被狠狠撞了一下,也敏的小房车的溜溜地转几下,直铲出去。

她吓得呆若木鸡,根本来不及尖叫。

车子并没有停下来,斜斜飞出去,隆一声,摔到地上。

也敏仍然清醒,她想推开车门下车,可是门被撞得卡住。

这时,她发觉脚底冰冷,一看,意外得睁大双眼,她双脚下全是水。

啊,车子已被撞人湖中。

快逃生!

她扑过去用力推开右边车门,湖水一涌而入,车身一侧,迅速下沉。

也敏不顾一切大声叫:“救命,救命!”

她全身没人水中,也敏会游泳,但是游得不好,湖水冰冷,湖面上还浮着碎冰。

也敏的头沉入水中数次,开头,她冻得全身刺痛,接着,麻木了。

她伸长手喊了几声,忽然,明白到这也许是她生命的尽头。

心境忽然平静起来,口中喃喃叫:“妈妈,妈妈。”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在冰湖中快要失去知觉。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将她用力一扯,把一条大绳套在她腋下。

“醒醒,”那人吆喝,“划水!”

也敏睁开眼睛,本能地划动双手。

那人边游边拖,把也敏扯上岸。

他的头发上立刻给了碎冰,他先把也敏放草地上,然后,他在车子后厢取出毯子,紧紧裹住世敏,接着,自车子取出电话叫救护车。

也敏神智渐渐模糊。

“喂,你别睡着,”他搓她的手,“振作一点,再不睁开眼,我要同你施人工呼吸,你喜欢与陌生人接吻吗?如不,快睁大眼睛。”

也敏气息微弱,可是听得很清楚。

“我不敢移动你,你左臂肯定已经折断,肋骨也或许有事,但是生命没有危险,你听见没有?”

也敏微弱地点点头。

这时,救护车呜呜飞驰而至。

“救星到了。”那人欢呼。

他好像丝毫不觉得冷。

救护人员的担架与氧气罩都到了。

也敏心想:有救了,妈妈,你不必伤心了。

她心安理得地昏迷过去。

醒来时,在医院里。

看护转过头来笑,“吕小姐,你真幸运,拣回一条命。”

也敏发觉手与腿都打着石膏。

“差些葬身冰湖。”

也敏想起来,急急问:“我的救命恩人呢?”

护士点头,“是,当时若不是那好心人停车飞身跃下湖中把你救起,你已遇溺。”

“他姓甚名谁?”

“我们不知道。”

“什么?”

“他一直守护着你,直到救护人员赶到,百忙中没发觉他自行驾车离去,他没有留下姓名。”

无名氏。

也敏十分激动,“那么,我如何向他道谢?”

看护按住她,“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真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也敏静下来。

稻后,医生来了,告诉她,有守护天使看住她,否则,再过三五分钟,她就会在冰湖中失却体温,继而魂归天国。

也敏忽然心平气和。

从鬼门关兜了一个圈子回来,她才知道幸运之神仍然春顾她。

那个叫什么名宇的负心人爱走就让他走好了,吕也敏自有造化。

也敏刹那间豁然大悟。

十天后她出了院,像是一个新人一般,积极生活。

先同母亲通了个电话。

妈妈真是好妈妈,“还有一年就毕业,一动不如一静,读完书才回来好了。”

“可是费用──”

“老妈还负担得起,你放心。”

“我会找工作帮补。”

以往课余时间都用来陪着那个人四处走,现在可以做些教工赚零用。

“妈妈只要你快活,还有,毕业后带男朋友一起回来。”

也敏苦笑。

失去男友,以及堕入冰湖这些事,她都没有告诉母亲,她不想叫她担心。

不久也敏在图书馆找到兼职,周末又替新移民小孩补习英文,手头有余钱,在报上刊登广告寻人。

“寻找救命恩人,某年某月某日下午四时在迷失湖救起华裔女子的好心人,阅报请电……”一共刊出三天。

有陌生人打电话来我目也敏,她高兴得跳起来。

“吕小姐,我们是派出所,请来一趟找史蔑夫警员可好?”

也敏满心欢喜,以为派出所找到了人。

派出所也十分兴奋,以为也敏的广告有效。

双方都失望了。

史蔑夫说:“我们也在找他,希望褒奖好市民。”

“可是我的经费有限,不能长期寻人。”

“你可记得他的样貌?”

也敏答:“在我心目中,他与天使无异。”

“请实际一点,他是华人还是西方人?”

也敏气馁,“当时我半昏迷,都看不清楚。”

“真可怜,他讲的是否英文?”

“是,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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