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实际一点,他是华人还是西方人?”
也敏气馁,“当时我半昏迷,都看不清楚。”
“真可怜,他讲的是否英文?”
“是,他肯定说英文。”
“这样吧,电视功效宏大,你可愿意上电视?”
也敏一怔,“你的意思是──”
“美国有一个电视节目,叫《悬案》,我们可以帮你联络制作人,也许,你有机会上电视寻人。”
“我愿意。”
那警员笑,“不过一旦做了电视明星,就人人知道你的事了。”
“我不怕。”
史蔑夫说:“那么,我们替你安排,我们想给这位好心人一个英勇奖。”
接着个多月内,也敏都没有得到消息。
也不是没有事发生,也敏的功课成绩由乙坐廿跳升到甲等,她嫌到的零用已可照顾自己生活,而且脸容身段都起了变化,更为刚健磊落,人缘好许多,同学校愿意亲近她。
试想想,一个陌生人冒生命危险跳进冰湖里救她生命,她如果不好好生活岂非辜负他人美意。
授着,史蔑夫又来电。
“电视节目主持人想请你亲自现身说法,叙述过程。”
“可以。”
也敏又一次来到湖边。
她感慨万千,在镜头面前,述说当日过程,并且恳切地说:“好心人先生,请你与我联络,请你接受我衷心感谢。”
也敏心不由已泪盈于睫。
片段过一个星期就全北美播放,许多同学朋友都看到,纷纷打电话来询问。
也敏没想到那么多人关怀她,十分感动。
可是,她希望得到消息的那个人,却尚未有音讯。
一日,她放学回到宿舍,接到一通电话。
“也敏,是我。”
声音真熟,是谁?
“也敏,那么大事也不告诉我,我全不知你有意外。”
咦,这究竟是谁?亲昵熟络得仿佛是亲人。
“也敏,为什么不出声?”
啊,也敏醒悟了,是他,是那个人。
他为什么找她?
“也敏,要不要出来喝杯咖啡?”
也敏终于开口:“一连好几天我都有事,改天再约吧,有空才联络。”
说完之后,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放下听筒。
接看,把电话插头拔掉。
也敏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天花板,发了好一阵子呆。
那日情况历历在目。
他与新女友在房中窃窃私语,也敏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也敏听到他的声音,像见到蛇喝一样,无端端吓得一背脊汗。
好了,她得救了。
也敏深深叹气,闭上眼睛,不觉睡觉。
她做梦,看到有人在悬崖把她救上来,那人英俊高大,诚实可靠,紧紧拥抱她。
也敏惊醒,十分託镸一定是太过寂寞的缘故,做起这种绮梦来。
有人敲门,是同学新宝找她,“喂,有一份工,你做不做?”
“除出卖血卖身,什么都做。”
“可怜,”新宝笑,“玫瑰岗一百三十号本长周末请保姆照顾幼儿,四天共给四百酬劳,包膳食,那家人姓殷。”
“去,我马上同他们联络。”
新宝把电话地址交给她,也敏立刻拨电话到殷宅,户主亲自与她的好时间。
背后有孩子争吵声,也敏好奇问:“一共几名?”
那殷先生答:“三名,两男一女。”
唷,“几岁?”希望不是婴儿。
“七岁、五岁与三岁。”
“我可以与殷太太说几句话吗?”
“她不在,她到檀香山娘家去了。”
“请问什么时候回来?”也敏想看看太太是否易相处。
殷先生沉默一会儿答:“她永远不回来了。”
也敏吓一跳,唯唯喏喏,挂断电话。
她无意探人私隐。
星期四下午她收拾简单行李到殷家。
男主人已经出门到纽约去,家里只得一个年轻女佣人,看见也敏,松一口气。
那三个孩子还穿着睡衣,正在打架哭闹。
也敏把他们叫到一起,叫他们洗澡,追逐一番,才全体归纳到浴缸里。
洗完操,换上干净衣服,似乎安静一点,也敏对女工人说:“我带他们到附近走走,好让你收拾屋子。”
女佣人感激到极点。
也敏把车子驶到图书馆,她知道下午有专人请儿童故事,有声有色,孩子们一定喜欢。
果然,他们都乖乖坐着,静心聆听。
听完故事,带他们吃炸鸡与冰淇淋,再到公园散步,然后才打道回府。
回到家,发觉上下焕然一新,收拾过的地方到底不一样。
女慵人抱歉,“我还没有时间做晚餐。”
“已经吃过了,现在安排他们上床。”
女佣人笑,“吕小姐你是安琪儿。”
“我?”也敏也笑。
“你救了我。”
那不过是客套,也敏想到她真正的救命恩人。
电视节目播出那么久,仍然音讯全无。
真英雄做了好事根本转瞬即忘,不想提起,他一定是那种人。
也敏睡在客房里,天蒙亮孩子已经起来了。
她看看钟,才清晨六时,哗,怪不得殷太太要逃回娘家去。
她立刻起床,安抚孩子们。
片刻,殷先生的电话来了,“都好吗?”
“很好。”
也敏叫他们过来,逐个与父亲讲话。
“你好像很有办法。”
“保姆比父母容易做。”
“吕小姐看到我家的情况一定不敢那么快养儿育女。”
也敏笑,“一会儿我们到幼儿中心的体操班去。”
“我后日可以回来。”
挂上电话,也敏赶鸭子似带他们出去,因是临时工,觉得非常有趣,虽然累,可是开心。
做完体操,又让他们去绘画,也敏还可以趁早去买些日用品。
她拨电话回宿舍问同学:“有无人找我?”
“好像有一位史蔑夫警官打过来,你触犯了什么法律?”同学嘻嘻笑。
也敏立刻找史蔑夫。
“可是有消息?”
“有几条线索,但是说不出细节,一听就知道是假冒。”
“呵,那只得耐心等候。”也敏十分失望。
孩子们围在她身边问:“明天有什么节目?”
她胸有成竹,“游泳。”
最小那个却忽然哭泣,“妈妈,妈妈。”
气氛有点低落。
也敏帮他们振作,“让我们到园子吹肥皂泡。”
又暂时解决问题。
那一晚,也敏真正累得一倒在床上立刻熟睡。
早晨女佣人来叫她的时候,她不想起来,结果,由三双小手把她拉起床。
星期六了,也敏想,再过一天,收了酬劳,功德完满,以后,情愿担泥,也不做保姆,实在太辛苦。
中午,史蔑夫拨电话来。
他充满笑意,“吕小姐,找到了。”
也敏欢呼。
“我们问过细节,他全知道,连你车牌号码都记得。”
“他愿意见我吗?”
“他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太客气了。”
在警方恳求下,他改变了主意,况且,电视台也需拍摄事情结局,向观众交待。”
“我们几时见面?”
“明天早上十时可好?请你到警局来一次。”
“我准时到。”
也敏兴奋得整晚睡不着。
一早起来替孩子们打扮,他们问:“今天到什么地方玩?”
“去警局。”
孩子们鼓掌,去过那里,可在小同学面前显威风。
史蔑夫看到孩子们不胜讶异,“吕小姐,他们是谁?”
“我是保姆,可否派同事带他们参观派出所?”
史蔑夫笑讯:“吕小姐,特别优待你。”
“他来了没有?”
“在我办公室。”
也敏紧张得不得了。
办公室门一开,也敏的心卜卜跳。
希望他高大英俊,为人热情。
谁知出来的是一个短发妙龄女子,身段硕健,五官端庄。
她爽朗地说:“是吕也敏吗,我是孟小双。”
也敏睁大双眼。
只听得史蔑夫笑说:“我们一直把她当他,所以遍寻不获。”
孟小双也笑,“直到一位朋友说,小双,这电视节目好像在找你呢,你不是提过在冰湖中救起过人吗?”
一个女孩子,那么勇敢,可敬可佩。
也敏紧紧握住她的手,“谢谢,谢谢。”
孟小双只是笑。
史蔑夫说:“孟小姐应当领取好市民及英勇奖,电视台下星期会来拍摄。”
孟小双说:“我目睹你的车子被撞入冰湖,立刻停车上前视察,刚巧你推开车门浮出来,我便顺手拉你一把。”
这样就救了她。
“你把我当男子,是因为我戴着帽子吧。”
也敏赔笑,“英雄好似是男性居多。”
孟小双说:“呵,这是偏见。”
“你为什么即时离去?”
“我见没我事了,便回家换衣服呀,既湿又冷,怪难受。”孟小双大笑。
也敏觉得以后她会多一个好朋友。
孟小双说:“下星期我将应聘到新加坡任职。”
“小双你干哪一行?”
“我是一个水利工程师。”
也敏更加佩服,说着不禁自惭形秽,年纪差不多,人家就那样争气振作。
真要以小双为榜样。
孩子们已逛完警局,兴奋得不得了,叽叽喳喳交换意见,也敏领着他们回家。
星期天,东家的电话来了。
“吕小姐,可否多留一天?”
“段先生,我要回学校。”
“告一天假行吗?”
也敏忽然忍不住,“你也可以告一天假呀,三个孩子等着你,他们跟着陌生人你怎么那样放心?你还要逃避到几时?孩子只得一个童年,再不回来他们很快长大成人。”
说完之后,吓一跳,连忙放下听筒。
干她何事?她不过是个临时保姆,领取数百元薪酬,无端,竟教训起东家来,好大胆子。
也许,这也是一种见义勇为,也敏跟小双学习。
傍晚,她向孩子们告辞,大家都依依不舍。
也敏刚上小汽车,预备驶走,私家路另一头来了一辆计程车,有人拎着行李下来。
也敏放下了心,一定是殷先生自纽约递来了,可能,是她打动了他。
果然,孩子们观呼着一涌而上。
为免尴尬,也敏驾车离去。
回到宿舍,也敏问:“有人找我吗?”
“你简宜需要一名社交秘书,有姓徐的男子找你。”
“对他来说,我永远不在。”
“还有,星报想访问你。”
也敏大奇,“为什么?”
“大祗是关于驾驶安全吧,”同学取笑。
过几天,她收到殷氏寄来的支票,并且还有一张道谢卡片:“多谢你忠告,立刻接纳,昨天,我与孩子们在电视看见你,他们大叫:‘那是保姆姐姐!’我才看清你的容貌,你我都很幸运,可以得到多一次机会。”
卡片上还附着电话地址。
同学怂恿,“叫他请你吃饭。”
也敏笑,“我根本没见过他。”
“所以要约他见面呀。”
“那不是成为盲约了吗?”
“唏,你又不是没试过盲约。”
“他已经有三个孩子。”
“我以为你喜欢孩子。”
“多难管教。”
“咄,人家又没说要娶你。”
也敏追着同学来打。
考虑整天,也敏才拨电话到殷家。
只听得孩子们追逐嬉笑声,也敏觉得十分温馨,不禁微笑,然后,他来了。
他认得她声音。
“我曾打电话到你宿舍,有人问我是否姓徐,若是姓徐,你就永远不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敏笑,“你要是愿意出来吃饭,我慢慢告诉你。”
捐赠人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老房子》
王子怡躺在病房内。
姐姐子盈握着她的手饮泣。
姐夫李郁劝道:“你哭什么?别吓怕子怡。”
子怡倒转来安慰姐姐:“还有希望,医院已经到美加去募捐骨髓。”
李郁说:“是呀,听说几个华人聚居的都会反应热烈,已有近千人登记,说不定可以找到合适的捐赠人。”
子盈强忍悲伤,“假如我的血型合适,一早已经解决问题。”
于怡拍拍姐姐的背,“不是你的错。”
“我却一直内疚。”
子盈眼泪又涌出来。
这时,主诊医生推门进来。
“病人需要休息。”他温言逐客。
于盈与李郁只得告退。
高医生问子怡:“今日觉得怎么样?”
对着主诊医生,不必虚伪,子怡倦容毕露,凄苦地答:“已经不想活下去。”
高医生十分难过,“病人的意志力最要紧。”
“自从病发到今日,已经挣扎了近两年,医生,我心交力瘁。”
“我明白,但是一息尚存,仍有希望。”
子怡闭上双眼,“我想去见母亲。”
“胡说,你才廿三岁,还有半个世纪以上的岁月在等着你。”
子怡叹口气。
她不再说话。
高医生知道她已昏睡,最近,子怡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服了药,时时沉睡。
高医生恻然,轻轻离开病房。
子怡做梦了,在梦中,她只得六七岁,一放学,走出课室,看到母亲在等。
她拥抱妈妈,把脸靠紧母亲腰部,“妈妈,妈妈。”
只听得母亲温柔地问:“于恰今日有无做好功课,子怡今日心情如何?”
子怡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母亲早已去世,她泪流满面,更加紧拥母亲不放。
这时,她听到有人叫她:“子恰,子怡,醒醒。”
子怡睁开双眼。
看到高医生满面笑容,“子怡,好消息。”
子怡苦笑,伸手抹去眼角泪痕。
还有什么好消息?
“子怡,他们找到合适的捐赠人了。”
子怡呆呆地张大嘴,看着医生。
莫非这也是一个梦?
“已经与对方联络,他乐意救人,骨髓日内可运到本埠。”
子怡已经等了两年,希望早已冷却,一时接受不来,并无反应。
高医生了解这种情况,只是说:“子怡,你有救了。”
子怡半晌才明白过来,用双手掩着脸一会儿,啊,天无绝人之路,她问:“是哪一位好心人?”
“医院不会披露他的名字姓别年龄。”
“啊。”
高医生兴奋地说:“捐赠人知道可以帮助别人重生,已经得到最佳报酬,他们性格真是伟大崇高。”
于盈这时也匆匆赶到。
她抱住妹妹号淘大哭。
子怡微笑,“子盈你一直是个哭宝宝。”
子盈又笑起来,仍抽噎不已。
“怎么报答人家呢?”
高医生答得好:“你也去登记捐骨髓不就行了。”
子盈点头,“手术几时进行?”
“三日之内。”
“成功率如何?”又是做姐姐的一宗心事。
“我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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