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崇楼丽阁,小亭清馆,犹如人间仙境,唯独媚香楼,窗棂残破,石阶生苔,外观像长了烂疮的野狗,芊丫头迳自推门而入,门像得了风湿的老妪,发出哀叫,而大厅雕梁黯淡,画栋斑驳……若不是桌椅一尘不染,芊丫头还以为自己来到鬼屋。
等了一会儿,不闻人声,芊丫头只好放声大叫:“有没有人在?”
“客倌,欢迎,欢迎。”是位年纪不大,颇有姿色的鸨娘从内室走出。
“我不是来寻欢,而是来找一个小男……”芊丫头话未完,鸨娘已拉开嗓。
“小保,你给我滚出来。”鸨娘的声音尖锐却不失温柔。
“娘……”名唤小保的小童应声出来,一见芊丫头脸色刷白。
“把钱袋还我。”芊丫头凶巴巴道。
“在这。”小保从腰间取出瘪如薄纸的钱袋。
“里面的钱呢?”芊丫头接过钱袋,立刻发觉里头空空如也。
“全花完了,我买了三个馒头。”小保一脸愧色。
“五文钱能买到三个!?”芊丫头感到生气。
城里的人真不老实,欺侮她是外地人,漫天喊价,这种没天良的奸商,在她家乡,生出来的孩子可是会没屁眼,总有一天,她要脱了那个卖馒头小孩的裤子瞧瞧……虽然小镇并非她真正的家乡,但她已习惯以苏府为家,以老爷夫人为爹娘,视宣、眉、朵、晴四个丫头为亲姐妹,一想到她们,她开始紧张,十五天了,不知道那四个丫头进展如何?是不是都已经开始赚钱了?
她一向自认是丫头中的老大,如今盘缠用罄,两袖清风,不思赚钱,却只想吃馒头,若宣、眉、朵、晴知道她如此不济,不知会如何取笑她?
急,她的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阵晕眩,分不清是急?是饿?芊丫头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小保!你不是说你去帮朱爷糊纸灯……”鸨娘气急败坏的说道。
“我是去了,可是朱爷今天生病,没做纸灯。”小保辩解的说。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做偷儿!”鸨娘痛心地斥责。
“我是怕娘肚子饿……”小保眸里泛滥着泪光。
看样子,小保并不坏,至少他偷钱不是拿去买甜糖,而是为了孝顺母亲。这点的确值得嘉许,不过偷窃毕竟是不对的行为……但念在小保一片孝心,芊丫头也就决定不追究。
说来奇怪,她原本是气呼呼地来到媚香楼,但这对母子令她心生好感。
数落完小保后,鸨娘大义灭亲道:“客倌,小保任你处置。”
“算了,我原谅他。”芊丫头挥了挥手,不计较的说。
“还不快向倌人道歉。”鸨娘压着小保的头,做出鞠躬的样子。
“对不起,不敢再有下次了。”小保毕恭毕敬。
“我只想知道,那三个馒头呢?”芊丫头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只想快点填肚子。
“对不起,我刚才咬了其中一个馒头一口。”鸨娘不好意思的承认。
“我已经吃掉半个。”小保也认错的说。
“我的馒头……”芊丫头发出仿佛自己被咬了好几块肉似的惨叫声。
“小保,快去把那三个馒头拿出来还人家。”鸨娘催促着。
“不用了,还我那一个没吃过的就好了。”芊丫头网开一面,无奈地说道。
“为了弥补客倌的损失,我想以两个荷包蛋抵偿,不知客倌意下如何?”
“那太好了。”茶叶蛋一颗三文,芊丫头知道自己不赔反赚。
“小保去把馒头拿出来,顺便多前两个荷包蛋。”鸨娘嘱咐。
“我可不可以在此吃完了再走?”芊丫头已经肚饿脚软。
“欢迎。”鸨娘洞悉道:“媚香楼空房很多,知不嫌弃,欢迎你留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芊丫头简直欣喜若狂,看来今晚终于可不必夜宿街头了。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好鸨娘,可是好鸨娘只是理想南曲要素中的一项,而媚香楼这么破旧,要做的事一定很多,能拿到钱也一定很少,这两项要素就已完全不合格,那她该不该留在媚香楼摘艳旗?还是到别的楼另谋发展?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馒头夹蛋,此刻吃来胜过大鱼大肉,芊丫头几乎是狼吞虎咽。
已经吃饱的小保说:“娘,我可不可以出去玩?”
“你再做小偷,我就不要你了。”鸨娘警告。
“娘放心,小保发誓,再也不做小偷。”小保保证后告退。
“你有个好儿子。”芊丫头微笑。
“在这乱世,好人命苦。”鸨娘感叹一声。
芊丫头跟着叹了声,老爷夫人也是好人,却命苦地生到了个败家子。
啜了一口茶后,芊丫头不由地纳闷说道:“坐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其他姑娘?”
鸨娘的眼眶顿时蒙上一层薄雾,语带哽咽地述说着……她本名李丽,原本家有薄产,但由于其父嗜酒赌钱,在五岁那年,父亲挥尽家产,因而卖女至媚香楼做养女,她开始习舞学歌,十四岁成了南曲名妓,可谓风光一时。
至此,媚香樱每日车水马龙,来往多为王孙公子、达官贵人,但李丽都看不上眼,独爱侠义之士,二八年华不计金钱,与一侠客梳拢。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次日清醒,侠客不告而别,李丽以泪洗脸,珠胎暗结。
养母心疼,安排她到乡下产子,并将其子,也就是小保,托付亲戚收养。
回到媚香楼,李丽强颜欢笑,处以委蛇,终至风光不再,养母也因染上重病,撒手人寰。之后,她以钜资赎子,再也无心接客,从此媚香楼欲振乏力,姑娘散尽,媚香楼名存实亡,积蓄也掏空,院中养鸡,偶接熟客,以此维生。
虽然,曾有人欲出高金买下媚香楼,但她坚持不卖。
“为什么?”芊丫头百思不解。
“我相信他会回来。”李丽含羞带怯,含糊不清的说。
“他?小保的爹吗?”芊丫头虽没谈过爱,但她看过这种表情,苏府有一出嫁的丫头,归宁时回到苏府,一说到郎君就是这副娇滴滴的模样,不过婚后两年,再回到苏府,说起郎君却是咬牙切齿。
并耳提面命她们五位丫头──天下男人皆薄幸。
看来李丽的心上人恐怕也是如此,只是李丽太傻,还痴迷不悟。
“我怕他找不到我。”李丽眼凝忧色。
“他若有心,踏破铁鞋也会找到你。”芊丫头这么相信着。
“我知道,但我愿效法王宝钏,苦守下去。”李丽的心意颇为坚决。
“你别忘了,宝钏的男人娶了西凉公主……”芊丫头提醒着。
“别说了,听完我的故事,该说说你的。”李丽打断,并转移话题。
“我?”芊丫头杏眼圆睁,不知李丽看出了什么?
“我看得出来,你是男扮女装。”李丽指出。
“不瞒你说,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芊丫头松开朴巾,顷刻秀发如瀑。
听完苏府的故事,李丽立刻说:“我介绍你去牡丹楼,牡丹楼的如意妈妈和我交情不错,你在那儿一定能成为花魁。”
“不,我想留在媚香楼,跟你一起奋斗。”芊丫头下定决心。
“媚香楼残破不堪……”李丽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凭我们两个,一定能让媚香楼重现风华。”芊丫头自信满满。
“再加上我。”小保忽从门后探出小脑袋,加入话题。
“你能做什么?”芊丫头调笑问。
“我会做的事可多呢,煮饭、炒菜、扫地、洗衣……”小保如数家珍。
就这样,因为一时好心,芊丫头就在秦淮河畔最残破的媚香楼待了下来,只不过她非但一文卖身钱没拿到,还肩负起照顾这对母子的重责大任。
不过,她有自信能在一年之内复兴苏家和媚香楼。
※※※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在杯中回荡。
蓦地,在杯中深处,火光熊熊,一群带刀持火把的侍卫分站两列。
急促的脚步声顿时消失,乍见一名负伤的黑衣人双膝落地,模样惶恐而狼狈地跪在布幕低垂的轿子前,四下无声,但杀气惊惊,连月娘都害怕得躲到云后面,不敢看由地上冒出的腥风血雨。
半晌,轿子内传出尖细刺耳的声音:“乱党捉到了吗?”
“禀公公,业以悉数歼灭,除了……”黑衣人抖头着牙齿说。
“什么?有漏网之鱼!”布幕猛地被掀开,一个白面男子坐在轿中。
“属下无能,请公公开恩。”黑衣人拚命以头磕地,磕得地上血迹斑斑。
“你拿什么叫我开恩?”公公一脸无动于衷的冷凛阴气。
“属下死里逃生,不是贪生怕死,是来回报莫子弁的下落。”
黑衣人解释。
“他在哪?”公公挑起细眉,那模样竟比女人还妩媚。
“他一路往南逃。”黑衣人据实以答。
“南?南没有好几个省,他去了哪一个省?”公公追问。
“属下……属下会尽快查清楚。”黑衣人期期艾艾。
“饭桶!留你何用!”公公一扬手,轿边的武卫纷纷拔起刀。
“公公饶……”黑衣人话未讲完,瞬间,整个人已倒在血泊中。
“真是头痛,南边那么大,他会去哪里呢?”公公目光四下梭巡。
“公公,属下猜得出来。”轿边一名武卫自告奋勇。
“其他人返到一里外守候,你留下来。”公公一声令下。
“是!”数十名武卫整齐划一地鞠躬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
静,四处一片安静,静得连树叶从枝上飘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通常阉割的时间越早,太监的皮肤会越白皙,外表也会越像女人,目下的这位白面公公姓郭,本是瑶族,三岁的时候瑶族被灭而成了俘虏,因为长相清秀,被送到后宫除去男性象征,做一个小役使。
长大后,相貌更加秀丽,犹胜女人几分,深得皇上喜爱,自此平步青云,成为掌管军权的五名提督之一,但在他上面还有一个掌管内宫的大公公,他和其他四位太监提督表面上和谐,暗地却不断较劲,都想成为大公公的接班人。
这次缉拿乱党,就是大公公试探他,给他表现的机会。但──他却搞砸了……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坏,坏到笑出声来。
不过,他的情绪一向隐藏得很好,在冷笑之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想杀人,杀尽天下人,杀光男人和女人!
因为他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他恨自己──不男不女!
冷笑之后,郭公公道:“说得有理有赏,没理就自断舌头。”
“依属下拙见,莫子弁有可能回金陵。”武卫进一步解释:“人在走投无路,或是大限将至时,跟落叶归根一样,最想死在故乡。”
“有理。”郭公公面有难色:“不过金陵人多口杂,我等不方便去。”
“若让上头知道,必会错怪公公办事不力。”武卫压低声音。
“我就是担心有人趁机挑拨离间,坏我前程。”郭公公眉头不展。
“这事好办。”武卫胸有成竹地说:“大公公并不知道莫子弁是何许人,他只知道昨晚的刺客有十名,现在已死九名,只要再找一个替死鬼,神不知鬼不觉地补足十具尸体,大公公非但不会起疑,反而会大大重赏公公。”
“但莫子弁一天不除,这事就不能算神不知鬼不觉。”郭公公走出轿子。
“只要替莫子弁编个十恶不赦的罪名,重金悬赏他的人头,那些贪财的地方官差必会不遗余力地争夺他的项上人头。”武卫在脖上比划一下。
“莫子弁武功高强,地方官差恐非对手。”郭公公背着手来回踱步。
“有一个人能制服他。”武卫想了一下说。
“谁?”郭公公露出兴趣。
“石韶。”武卫道。
“狗奴才!我跟石韶水火不容,你居然敢建议让他立功!”郭
公公大怒。
“公公请息怒,请听属下解释。”武卫心中大叹阴阳人不好服侍,性格忽男忽女,难以捉摸,不由地后悔自己惹祸上身,但他不敢表现出来,跪在地上,谨慎小心地说:“石韶和莫子弁旗鼓相当,两人交战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要买通石韶身边的人,便可将他二人一并除之。”
“一石两鸟,这倒是个好计策。”郭公公赞许道。
“能为公公分忧解劳,是属下的荣幸。”武卫松了一口气。
“你的意见很好,太好了,好得令我全身发抖。”郭公公转身回到轿内。
“公公!”武卫惊吓地抬起头,手放剑柄上,做出防卫的姿势。
“我讨厌聪明人,所以留你不得。”郭公公抽出挂在轿上的佩剑。
“不……”剑尚未拔出,武卫的头已落到十数公尺外。
“来人!把最后一名乱党的头丢进麻袋,回去交差。”郭公公大笑。
他的笑声之冷,冷得令在场的武卫莫不感到脚趾头又冷又麻……
※※※
石韶,京城人士,锦衣卫千户,擅马术,能左右开弓。
简单的说,明朝是卫所兵制,军人俗称锦衣卫,不受地方行政官吏管辖,依地理形势和设防需要置卫所,每一百二十个锦衣卫设一百户,每十个百户设一千户,每五个千户设一卫,故其军官名称依次为百户、千户与卫指挥使。
锦衣卫隶属中央的都督府管,都督为太监,但京畿重地的千户多为独立千户,专司保卫皇宫安全,直接听命于皇上,不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监指使,石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高傲的,最跋扈的。
此时,他的两腿之间被黑云遮掩,是女人的长发。
一个裸女,窈窕而美丽,正用她柔软的唇含住他强壮的男根。
“千户,你好伟大。”裸女含糊不清的说。
“废话少说,快一点完成。”石韶不耐地揪着她的发。
“我现在可以坐上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