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丽的话,芊丫头才明白李丽的心比黄莲苦,为了爱,李丽已进退两难,心如刀割。
芊丫头态度软化,温柔的说:“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下去,先救醒他,了解状况后再说。”
李丽感激地抱住芊丫头,珠泪洒在芊丫头的鬓发上。
芊丫头说:“为了不让外人起疑,我明天带其他女孩去赴张公子的约。”
“谢谢你,芊儿。”李丽如释重负的说。
“但愿他值得你救。”芊丫头喃喃。
“他是好人,你会喜欢他的。”李丽胸有成竹。
“他叫什么名字?”芊丫头点头,她喜欢李丽和小保,或许会爱屋及乌吧。
“莫子弁。”李丽破涕而笑,感谢芊儿的帮忙。
芊丫头也只能无奈地一笑,或许她真的不懂爱……
※※※
冷天加雨,秋意上梢,好一个断肠日。
雨,一场大雨,摧花折柳,秦淮河不由地哭了起来。
接近中午,芊丫头来到李丽房中,探视道:“他的情况如何?”
“还没醒。”李丽叹道:“朱爷说命是保住了,但复原要一段
时日。”
“他不能在这养伤,必需将他安置他处,否则恐怕会连累到大家。”芊丫头忧心的分析道。
“只要他不走出房门牛步,外人不会知道他在媚香楼。”李丽无心考虑太多,只想将他留在此。
“你知道他的仇家是谁?对方是否神通广大呢?会不会跟官府……”芊丫头询问。
“别说了,看也知道他的仇家是贪官污吏。”李丽推测道。
“我们可得罪不起呀!”芊丫头无奈的叹息:“看来他还是得离开媚香楼。”
“不……”李丽当然明自芊儿的用心。
“不是我狠心,只是他留在这,大家都有危险。”芊丫头难过地大叫。
“我懂,你别难过,我知道你是为大家好。”李丽安抚道。
“天下之大,难道除了媚香楼,竟无他容身之地!”芊丫头心情简直坏透了。
“我想起来了,他有一个边外朋友……”李丽说到一半打住。
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步伐轻而急,不是小保的跑步声,李丽迅速躺到床上,用被子将躺在内侧的莫子弁整个人盖住,刻意以沉痾的痛音回应接下来的敲门声。
“有什么事?”
“芊姐姐在不在?”
“我在,你找我干喏?”
“张公子的仆人已经来到门外了。”
芊丫头交代:“我马上去,你去叫所有的妹妹到大厅集合。”
脚步声走远,芊丫头也应该起身,但她没有动静,坐在几旁椅上看着坐在床上的李丽,而李丽又看着躺着的莫子弁,至于莫子弁看到什么,她们皆不知,只见他睡得不安稳,双眉纠结,双手挣扎,仿佛看到凶神恶煞……
是谁令他如此惶惧?即使在梦中,他都怕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呓语絮絮,雨声沥沥,芊丫头隔得远听不清楚,李丽坐得近,像个慈母哄儿,不停地以轻语轻手排解他的恶梦。但他听得见吗!?芊丫头不禁感到疑惑。
啊!呓语停了!他听见了!
他醒了吗?芊丫头走近床没,感到不可思议──他没醒。
但睡相已由痛苦变得祥和,那张充满侠气的脸,此刻添了温柔倜傥。
“他刚才喊什么?”芊丫头好奇的问。
“石韶……大概是人名吧!”李丽思索的说。
“你考虑得如何?什么时候送走他?”芊丫头回到正题。
“只要雨一停。”李丽嚅嗫的说,但眼神十分坚定。
“事不宜迟,这件事绝不能再拖了。”
“雨一停,我就送他走……”李丽的口气有着不舍。
“算了,随便你。”芊丫头也只能无奈的离去。
大不了一死,芊丫头一边走一边想,老爷夫人的恩情只好来生再报。
情?究竟是什么东西?摸不到、看不到、吃不到、穿不到……为何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却能教人以生死相许,无怨无尤?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但她同情李丽。
为情所苦!
※※※
随后,领着六名小妓,来到出身膏粱世家的张公子的豪华楼船上。
六名小妓中,芊丫头最喜欢一对双胞姐妹,她们容貌虽相近,性情却相远。
这对双胞姐妹,姐姐小倩,妹妹小碧,容貌娟妍,体态轻盈。
姐姐的个性沉静不多语,喜好诗词书画,这点和芊丫头颇像;妹妹恰相反,活泼好动,喜欢削竹为剑,没事就和小保在后院比划。
姐妹皆胆识过人,华阴人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曾做过县官,后因不适应官场文化,辞官买地种田。不久母亲染病,姐妹俩到庙里求神,不幸被巡抚看中,垂涎两人的美色,构陷其父,父死母亡,于是姐妹俩潜夜奔逃。
来到秦淮河畔,姐妹俩感慨薄命,自知逃不过风尘,不如投身风尘。
两姐妹决定卖身,经过打探,选择了媚香楼,在李丽的教导下,已能歌能舞。但因容貌常让人搞混,为了辨识起见,姐姐小倩穿水蓝罗裙,妹妹小碧穿竹绿罗裙,再过不久,倩碧双娇,将成媚香楼另一买点。
此时,芊丫头虽身在楼船,但心系媚香楼。
今天是倩碧双娇第一次见客,李丽不能来,芊丫头诓说丽娘生病,顺利蒙骗过关。芊丫头只好身兼鸨娘,一边照顾后进,一边应付不断劝酒的张公子,心情显得有些低落,眉头始终不展。
“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张公子拿着酒杯逼近。
“张公子,芊姐姐不能喝,小碧代她喝。”一旁的小碧抢过酒杯。
“小碧?长得不错,不过你倒说说看,为什么芊花魁不能喝?”张公子问。
“芊姐姐若醉了,谁替张公子唱歌助兴?”小倩机灵的回答。
“老天!我是不是喝醉了?怎么看到两个小碧?”张公子诧异道。
“她是小倩,小碧的双胞姐姐,张公子日后可要多照顾。”芊丫头介绍道。
“一定,既然芊花魁都这么说了,小生马上照顾。”张公子一个弹指,一旁侍候的家仆,立刻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一叠百两银票,分给小倩小碧各一张。
“多谢张公子!”小倩和小碧笑如花开。
“还有其他四个妹妹呀!”芊丫头顺势要求。
“统统有赏。”张公子为了讨美人欢心,一掷千金,眼也不眨。
“今天难得我兴致好,来一段小令,“三番玉楼人”如何?”
芊丫头甜笑。
“可要带肢体表演。”张公子被迷得七垃八素。
“要我表演行,你可要把耳朵准备好。”芊丫头再笑。
“我每天为了听你唱,都把耳朵洗得干干净净。”张公子卖乖。
“那我就开始了,妹妹们请了。”芊丫头一说完,丝竹琴弦同时响起。
三番玉楼人──是描述妓女的悲歌,守候了一夜,不见情郎来会,心中又气又悲,第二天情郎迟迟而来,妓女忍俊不住发脾气,揪着情郎的耳,质问他昨夜宿在哪只狐狸精床上……通常主唱者会配合曲意,加入动作,使歌曲显得活泼生动。
芊丫头哀哀唱出:“风摆檐间马,雨打响碧窗纱,枕剩今寒莫乱煞,不着我题名儿骂!”
“骂他!骂他!骂他……”六个小妓异口同声指着张公子。
“暗想他,忒情杂!等来家,好生的歹斗咱!”芊丫头柔指如莲花生姿,忽尔一转,揪住张公子的耳廓,继续唱道:“我将那斯脸儿不上抓,耳轮儿掀罢。”
“好痛!”张公子哀叫,耳朵比猴屁还红。
“我问你昨夜宿谁家?”芊丫头歌声充满咄咄之气。
“花魁饶命!”张公子双手抱握,耳朵痛得话都快讲不清楚。
“看你这等臭男人,以后还敢不敢风流!”芊丫头松手。
“不敢?”张公子调戏道:“昨夜宿家中,今夜可否宿花魁帐中?”
“想梳拢,门都没有。”芊丫头毫不客气的说。
见过不下十数个王孙公子,至今,她仍未见到一个令她有意的男人。
按照规矩,处女身的妓女视为清倌人,第一次伴宿称为梳拢,这件事对曲中来说,就像普通人家嫁女儿一样重要,北曲是以银两为重,南曲则以男客的才貌和清倌人的意愿为重。
张公子自知梳拢花魁,绝不是千把银子万两黄金能达成目的。
要想梳拢花魁,最重要的是讨花魁欢心,女人高兴起来,不要说身,就是连命都可以给男人,这便是张公子心中的如意算盘。
虽然今天已花了千两银子,但连花魁的小指头都没摸到,不过来日方长,只要持续让花魁像今天这样开心,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她第一个男人,到时候他张公子的大名将凌驾花魁之上,响彻秦淮河两岸。
对张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机灵的芊丫头又怎会不知呢。
芊丫头也顺势利用他这等心态,故意表现出似有若无的笑容,吊足他的胃,因若非有像他这等的豪客,她又如何早日赚够银两回乡!
芊丫头取出腰间紫竹笛,对着口,吹出悠悠“长恨歌”。
突然船身一阵剧晃,打断笛音,正当大家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一个佩剑的男人,大摇大摆地闲了进来。
见状,张公子身旁的仆人立刻站立船窗前,对着河上其他船只大叫:“救命呀!抢劫呀!”
“狗奴才!闭嘴!”男人不分皂自地冲到仆人面前,连掴数耳光。
“住手!”小碧冲动地拿起酒杯扔去,男人闪开,但已被酒液溅了一身湿。
“该死的贱丫头!”男人猛地将剑拔出鞘套,冷光剌目。
“你想干什么?”芊丫头挺身护佐小碧。
“你让开,刀剑无眼,伤了你,可是你倒楣。”男人阴狠道。
“别以为你有刀,我就怕你,杀人是要赔命的。”芊丫头毫不畏惧。
“你想杀姐姐,先杀了我们。”小倩和其余小妓围住,欲保护芊丫头。
张公子瑟缩一旁,深怕遭受池鱼之殃。
眼看杀机一触即发,空中冷不防地暴出:“卫民,好男不跟女斗。”
循着声音,众人的视线集中到舱门口,好一个英姿勃发的男人,众人的心里同时如此想,他们却也同时发现,男人的目光紧盯着芊花魁不放……不放……紧紧不放,仿佛恨不得把芊花魁吃进肚里,永远不放她出来。
“瞧你们紧张的!跟姑娘们开玩笑罢了!”原卫民收剑调侃道。
“哼!一点也不好笑。”小碧撇着嘴,瞪着眼。
“玩笑开完了,请你们离开,不要打扰我们唱歌。”小倩较为婉转的说。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本公子的船上撒野!”张公子躲在女人背后出声。
“这儿顶热闹,我们过来凑热闹。”原卫民厚脸的说。
“滚!这儿不欢迎你们。”张公子摆出主人架势。
“你是什么东西?”原卫民挑了挑右眉。
“说出来会把你们吓死,听好,我乃礼部尚书的侄儿。”张公子道。
“把他扔进河里。”石韶一声令下,张公子便像小鸡般被原卫民拎到舱边。
“大爷饶命!我不会游泳……”张公子立刻哀求。
“放开他!”芊丫头阻止道。
“你长得不错!叫什么名字?”石韶逼近,以手捏住芊丫头下颔。
他的手来得太快,教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如着电极……在媚香楼的这些时日,芊丫头虽然称不上阅人无数,但见过的男人已不少,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让她心儿蹦蹦跳的男人──眸光精锐倨傲,带有一股邪霸之气,令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他是谁?芊丫头垂下眼睫,思绪百转千回。
按律,普通的老百姓不能佩剑,但他不像侠客,也不像官差……芊丫头猛地明白──他是个锦衣卫!
失落,芊丫头顿时感到一阵失落,锦衣卫鱼肉乡里,恶形恶状,传遍千里。
前些时日,驻守金陵城的锦衣卫在调防,临走前,肆无忌惮地在金陵城奸淫掳掠,幸亏牡丹楼鸨娘的舅舅是个公公,钓鱼巷因而躲过一劫,但其他花街姑娘可就没那么幸运,最惨的一晚上被十数个锦衣卫轮流狎玩。
他不是好人,在她印象中只要是锦衣卫,都不是好人。
“放肆!拿开你的脏手!”小碧护主心切,想拉开石韶的大手,但无效。
“花魁不是你这种莽夫能碰的。”小倩也厉声斥责。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苏芊儿,久仰久仰。”石韶放手。
“你们是什么人?”芊丫头求证似的问。
“明天,你就会知道了。”石韶冷笑,然后砖身。
原卫民放开惊吓过度、脸白如纸的张公子,跟着石韶离船。
留下费疑猜的谜团……※※※
回到媚香楼,芊丫头推说没有食欲,要人别打扰她。
雨仍下着,一阵凉风掠过檐间,像一只手在拨弄铜铃,吵人清梦。
芊丫头并没睡着,打从回房到现在,几案上的焚香炉已冷却,她的眼睛始终阖不上──她不敢阖眼,一阖眼就看到一双晶亮的眸光冲着她笑,她好心烦……心情此刻就像天亮后要被宰的鸡,默默祈求天──永远不要亮。
一时兴起,她突然想唱歌解烦,不知何故?一开口,便唱起了“寄生草”──多丰韵,忒稔色!乍时相见教人害,霎时不见教人怪,些儿得见教人爱,今宵同会碧纱橱,何时轻解香罗带?
这首小曲出自“西厢记”,意思很浅显,就是“一见钟情”,是莺莺对崔生的心情,但不是她的心情……她不承认,也不相信她会喜欢上声名狼籍的锦衣卫。
可是……为什么脑海挥不掉他的模样?
为什么被他捏过的下颔,仍能感觉到他手指的余温?
“芊儿,你还没睡?”李丽已来门外多次,她同样睡不着。
“还没。”芊丫头把门打开一条缝,狐疑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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