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认真地盯紧了书本。
姞月也没吭声,她拉了一张椅子,坐在苏清身边,托着下巴,看了他的侧脸好一会儿,看得苏清心里渐渐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好在苏清的定力足够撑到姞月开口。
姞月食指中指并拢在一起,点了点苏清翻书的手,很诚恳地对丈夫提议道:“我不缺人伺候,真的。所以,能不能让我也干些活啊?”
苏清放开了书,略一沉吟,然后用同样诚恳的语气说道:“一旦你那样做了,只会让他们心生惶恐,认定自己饭碗不保,将要无处谋生。”
姞月慨叹,又不忘小声嘀咕了一句:“万恶的封建社会!”
“嗯?”苏清貌似没听到她嘀咕的内容。
“一个人在家里实在是无聊。”姞月的胳膊悬空吊在椅背上,晃晃悠悠地没有半点儿已为人妻的正经形象,一堆软骨头全都瘫在了椅背上,哀声叹气着,“保不齐我就要红杏了,谁让家里没人又没事儿,我不红杏谁红杏……”
苏清屹然不动,淡定地又翻过了一页书,语气几乎毫无起伏地说道:“红杏?我有幸学过一些修剪树木的手法,到时候我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修剪树木……”姞月一跃而起,“对,种树!”她怎么忘了,当初在越刍的时候,她和小河不还种过果树的吗?在府里种花,这不就有事可干了么?
姞月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让她急忙推开了椅子,跑去找小河商量具体事宜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点儿都不把我看在眼里?
苏清抑住跳起来追上去的冲动,手上青筋直暴地再翻过一页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鬼画符似的文字——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把书倒过去乱翻起来了。
也罢,既然无心看书,又不需查案,那么就去看看自己的小妻子准备在府里如何兴风作浪吧。或许还能帮她一把,将家中那几丛名贵牡丹全都拔走,再种上她喜欢的兰草和……果树。当然了,绝对不可以种杏树!
苏清起身,玉树临风地一拂衣袖,翩翩跟上姞月远去的背影。
没过几天,便到了皇帝允许庆离在京城滞留的最后期限。
临走前的晚上,庆离特意将苏清和容离都请到了王府,三人边喝酒,边互相揭短,聊到大半夜才散场。
容离笑道:“若不是看在你有了家眷的份上,我今晚就要赖在你们府里不走了。”
苏清微笑着不置可否,看那样子,似乎是与容离持有相同想法。
庆离一手拉住了苏清,又对容离说道:“你先走,我还有事儿要跟他说说。”
“什么事?”容离走后,苏清重新坐下,瞟了瞟已经爬上西半天的月亮,虽不至归心似箭,却也有些急着想赶回家了。哪怕回家只能睡书房,他的潜意识里也不愿让姞月误会,即便他出门前就已经说明是要到庆离府上相聚了。
庆离仔细地看了一眼苏清,相对于老朋友明显表现出的急切心情,他倒是不慌不忙,问道:“我听红红说,你最近忙着查案,冷落了姞月?”
苏清皱眉,“这几天已经没事了。”
庆离嘘气,叹道:“苏清啊,你这么聪明,都听不出我的意思吗?我可不是只说这么一件事。你这次可能因为案子,每天只在晚上回家——啊,好好好,其实算起来,你也不是冷落了姞月。但下次呢?你会不会因为一个远在外地的案件,十天半个月,甚至一年都不回家?别瞪我,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前年是谁,正月里出京,腊月才回来?”
苏清沉默,玩着手里的茶杯,茶水溢在袖子上,他也没注意。庆离见苏清这样,上前拿走了他手上的茶杯,又随手从桌子上拎了一方干净的布子,递给他擦手。
“有家室的人和没牵挂的人不一样,这点我相信你也明白。红红看不惯姞月的隐忍,非让我点醒你不成,我只好照实话说了……你该不会是认为每天晚上回了家,就是丈夫应尽的所有责任吧?这可不行。”
苏清抬手,制止了庆离接下来的话。他背靠在窗下,仰头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地说道:“那我该怎么办呢?姞月什么都不说,这种事情,居然还要让别人来点醒我。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我不够细心,还是姞月高估了我观察人心的能力。”
“都不是。”庆离明白苏清已经听出自己的意思了,那么接下来的就是苏清要怎么去处理两人之间的不平衡,“你呢,一门心思都没用在这方面上,所以有情可原;姞月呢,瞻前顾后生怕耽误了你的任务,所以也不容易。唉,你们两个笨蛋纠缠在一起啊……”
苏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庆离识相地收声,摸着鼻子说道:“红红可是好心,我也顶着被你报复的风险劝过你了,别过河拆桥!”
终于弄懂妻子的不断疏远为哪般,苏清一扫几天来的阴霾,笑着对庆离说道:“你放心,我从来不过河拆桥。再说这种事情你点醒了我,我该感谢你才对,怎么可能过河拆桥呢?”接着他顿了顿,在庆离暗自松气的同时,又添上了一句:“其实,我只会卸磨杀驴。”
“……呃!”
苏清带着自己找到真相的脑袋和急欲表现的诚心一起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姞月臭到不能再臭的大冷脸。
“苏大人还想得起来要回家?”
姞月端坐于灯火通明的正厅,脸色十分不好。
两个时辰前,她让所有的下人都去休息了,自己则撑着几乎要睁不开眼的困顿,执意要等苏清安全回来。期间她也想过,依苏清的本事,在京城地面上应该不会出事,中途更试着打算先回屋去睡下,反正苏清是早晚会回来的。可……
她就是放不下心!
所以她选择枯坐等待,并且越等越担心,越等越坐立不安。
然而苏清现在竟夹着一身浓郁的酒气,兴冲冲地迈进了家门,似乎对自己晚归的行为没有任何忏悔,更不存在什么受到袭击或者是遭遇到任何姞月设想中的危险。
很好。
达到忍耐顶峰的姞月提气,一声沙哑的怒吼横冲直撞地轰了过去:“苏清!这么晚了,你都不知道要派个人回家报个平安啊!”
苏清被吼得一愣,又想起了庆离的话,一时竟没接上姞月的思路,所以这等于是他间接给了姞月发作的机会。
“你还记得你娶老婆了吗?难道你连一丁点儿自觉都没有吗?家里有老婆担心你诶!晚回家不是不许,但好歹也要让家里人清楚你现在是不是安全、有没有危险,还有啊,如果你回来了,家里该不该准备什么,这些难道不是要提前派人回家说明的吗?”姞月噼里啪啦的一大段话,将多日以来憋着的所有情绪也一并倾倒了出来。
苏清张口结舌,像个孩子一般被姞月教训着。幸而目前没有仆人在旁,否则他的一世威名可就要交代在此时此地了。
“只说了一声要去王府,然后自己就跑掉了。啊!留在王府吃饭也不通知我们一下,家里上下都等着你回来吃饭呢!要随时让家里人安心,要随时让家里人知道你的去向,这不都是一家之主该注意的事情吗?你难道都没有觉悟?”姞月接着不带喘气地数落着苏清,那架势像极了因担忧丈夫不归而激动莫名的贤良妻子。
呃,当然了,这个贤良的妻子,脾气可能有些不很好。
这晚,自知理亏又心怀甜蜜的苏清没做反抗,乖乖地执行了睡书房的家庭任务。
隔天,战红拉着前去送行的姞月,再三要她给苏清颜色看看,姞月点头应允。随后,她又对姞月和馥郁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个女人同时诡异地瞄向了各自的丈夫。
两个男人神经一紧,登时头皮发麻。
待战红坐的马车都走了很远了,还能看见她探着身子在冲姞月和馥郁挥手。馥郁抱着小容可,也朝战红那边微笑示意,不管她还能不能看到。
“……清,那只红兔子对馥郁她们说了什么?”容离一手搭在苏清肩膀上,压低了声音,问着好友。
“……天知道!”苏清不客气地拂开了容离的手。
战红对馥郁说了什么,苏清确实不知。不过,她对姞月说了什么,他倒是很快就知道了。
当他们回到苏府的时候,正对着大门停了一辆精致的小马车,里面大约可以坐下三四个人。而让苏清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背过去的,却是那送来马车的人——凌绍。
因为驾着马车的人,一见到姞月的第一句话就是:“姞月姑娘,这是我们凌绍公子送给您的贺礼,请您笑纳。”
听见了没!姞月“姑娘”!不是苏夫人也不是姞夫人,居然是姞月姑娘!
这分明是凌绍那个小子授意的,否则极有眼色的车夫怎么可能不懂得怎么称呼已婚女子?
苏清火大地怒瞪着那辆小马车,像是要把马车当成凌绍,直接用眼神凌迟掉。
不过苏清这次真的是冤枉了好人——他忘了凌家有一个睚眦必报的凌纪。所以他现在是妒火中烧,根本就听不进姞月对马车的赞美,尤其是含有“凌”字的句子。
“这样不好,”姞月没有对马车的构架评头论足,她不是专家,没有资格评论,但她有一点是可以说得出口的,“你呀,回去后对你们公子说,自己家造的马车,最好打上个标记,让别人模仿不来的那种标记,省得以后被人仿造。”
“谢谢姑娘提醒,小的回去后会跟公子说明。”
“苏夫人!”苏清将视线转移到车夫身上,僵硬地指出对方的错误,“她是苏夫人!”
“……”姞月别开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找了人将马车赶进了府里,姞月心情大好地围着马车研究不停。
苏清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看样子是怕她被一辆马车收买了,从而忘记了自己这个正牌老公。
“哦……这个就是越刍当地有名的那种木头吧……嗯……外观很好啊……哈,线条流畅自如,好车,好车!”姞月不住地夸赞着,“凌绍店里的人手艺不错……”
“不许提这个人!”苏清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姞月。
“诶?为什么?”姞月眨巴眨巴眼睛,故意出言激怒苏清,“他是我在越刍交到的好朋友,为什么不能提?”
闻言,苏清立马拉长了脸。
很久很久之后,已为人妇的梧桐有一次在闲聊的时候问着母亲:“为什么您和父亲大人从来都不曾说过有关越刍的事情呢?”
姞月回答道:“那是因为每每为娘一提到‘越刍’这两个字,你们老爹的那张脸,就会拉得比驴脸还要长……”
第五十九章
调派礼部
不幸被庆离一语成谶,在即将昂首阔步地迈入第二个“书房月”的时候,苏清真被刑部派往外地查案了。
当苏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用僵硬的姿势接过那份卷宗后,分派任务的陈侍郎淡淡地说道:“上个月堆积的事情由其他人帮你完成,你休息够了,也该上工了。别让我发现你偷懒、别让我发现你投机取巧、别让我发现你因成亲而丧失本该具备的能力。当然,你那小妻子是不可以跟着你去的——这回她不是嫌犯了,又没有协助办案的能耐。总之,你休想用任何借口带她同行。公私分明一贯是你的长处,在这点上,我想我应该对你放心。”
“……是。”苏清略略低头,硬是接下了这个无权推诿的任务。随即,他就考虑起该如何向妻子说明自己至少要几个月都不回家的行为——还没辞行就已经开始思念,这就是有家室的男人与单身汉的区别。
不过,苏清多虑了。
姞月没有伤心也没有生气,她只平静地听完了他的解释,然后笑得怪异地说道:“这种事情,我早就料到了,你在刑部做事,总不会一直没有出京的任务,更何况你这么年轻,人家不派你去跑腿,那派谁去?几个月么……我相信你能提前回来。”
苏清明知大事不好,却也无可奈何,隔天就夹了包袱匆匆上路了。
姞月站在府门外目送苏清骑马远去,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把我留在家里……就知道会这样……唉,谁让我嫁给他了呢……”
苏清从来没有如此拼命过,先是夜以继日地赶到了目的地,又马不停蹄地收集证据、不择手段地用尽一切办法,甚至都想过要私闯民宅,才终于在两个月后,完成了这宗常人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的案子。
因此,他提前回京,浓重的黑眼圈和隐忍的火气吓傻了一群抄送文书的刑部小官。
将一沓厚厚的报告“啪”地一声撂在陈侍郎面前那张时刻保持爆满状态的桌子上,苏清语气平淡地说道:“处理过了。”
陈侍郎仔细地翻着苏清辛苦练就的报告,满意极了,“很好,成亲后的你,处理事情的方式明显比以前还要妥当,时间也用得不多……嗯,很好很好……那么,这个刚刚上报的私盐案件,也一并交给你吧!虽然有些棘手,不过我认为你有足够的本事去应付他们。”
“……”
苏清默不作声地再次接过陈侍郎派下来的卷宗,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厌倦感涌上心头。他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他总是愿意完成这些看似挑战很大,实则没啥意思的事情呢?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没有人迎接他这个刑部的功臣,而且,好像每个人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瞧他,还伴有指指点点。
在自己家里还要被指点?
苏清的心更烦躁了,他随手扔下包袱,脚不点地,朝着姞月住的地方走去。而有关案子的卷宗,却还牢牢地抓在手中——这些东西不能随便乱放,免得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远远的,他看到姞月和小河都在院子里。两人隔着一张小方桌,笑嘻嘻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姞月巧笑倩兮的样子,她并没有像苏清一般思念如狂。
苏清闷着一腔火气,停在姞月身前,挡住了属于她的阳光,恨恨地说道:“我回来了!这些日子,府里没什么事么?”
姞月头也不抬,只摸了摸肚子,“苏大人,身为苏夫人,我不得不告诉您一件不知是好还是坏的大消息:您的儿子——或者女儿,将会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