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玥虽然从小习武,可授她武艺的娘亲向来只是在一旁指导,亲自出手与她对招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八宝又无武功,想找他过招也不可能,是以长这么大以来,撇开出了绝谷在小野店教训的那几个不入流的登徒子外,真正找到人可以试试她以往所学武艺成果的,也就只有这一回了,是以她打得甚是来劲、直呼有趣。
然而相较于她的兴奋,沈青槐却是愈打愈心惊,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身手竟是如此厉害,招招精妙,若非他的实战经验丰富,每每总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攻势,能否支撑这么久,恐怕还很难说。
于是就在一兴奋、一暗惊中,两条身影缠斗许久,眼看一刻钟、两刻钟……甚至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擂台上却依旧是难分胜负,看热闹的群众也从一开始的叫好不断,到最后变成有气无力了。
台下,八宝将两人的对招全数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夜玥的资质极佳,很能举一反三,在这场交手缠斗中,已吸取了不少实战经验,甚至还现学现卖的施展在沈青槐身上,若是继续打下去,恐怕某位公子就要面子尽失了。
思及此,他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目光下意识的朝同在台下观战的傅家小姐看去,却意外捕捉到她冷艳的面容虽没什么表情,可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那纤纤十指在半掩的衣袖下打结般地紧扭著,好似在担心著什么。
她也看出来了吗?所以在担心著……
隐隐间,八宝好似察觉到什么,暗自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视线转回擂台上,不疾不徐地扬声道:「小姐,玩够了吗?玩够了的话,就下来喝杯水解解渴吧!」
有没有搞错?台上正打得火热,谁还理渴不渴?再说,若真渴了,此时也不是喝水的时候啊!
看热闹的群众百来双眼睛齐齐往他射去,心中不约而同暗啐这个不起眼的奴仆实在是搞不清楚状况,他那个天仙般的主子肯定不会理会。
然而,实际情况却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就在他话声方落,原本打得正兴起的夜玥却像是接了军令的小兵,眨眼间收鞭退出战况,迳自抛下沉青槐,纵身跃下擂台来到八宝面前。
「嘻嘻,果然还真有点渴了呢!」不顾周遭百来双射来的傻眼目光,夜玥笑咪咪说道,清丽绝俗的小脸因方才的「劳动」而沁出小小的汗珠,更显得俏皮可爱。
清楚她上去打擂台也不是真想要赢得美娇娘,学那什么同性相恋的分桃之爱,而是纯粹爱玩想凑热闹罢了,如今玩儿够了,自然让他一叫就下来了。
「好玩吗?」微笑询问,八宝自怀中取出手巾,轻轻的帮她拭去脸上的汗珠。
「好玩!好玩!」连连点头,她开心地格格娇笑,似炫耀又似得意。「八宝,我觉得我的武功还不差嘛?」
以往少数几次与娘亲过招,她都不出五十招便落败,当时心中还以为是自己的武艺不精,没想到出谷后,先是把野店内的登徒子打得落花流水,这回在招亲擂台上也丝毫不逊他人,甚至最后还愈打愈好。
原来以前不是自己太差,而是娘亲太厉害了。
不差?以她年纪轻轻,又是个姑娘家,竟能与江湖成名多年的「青萍公子」沈青槐打得平分秋色,这根本不是不差,而是厉害吧!
看热闹的群众暗付著,看著她的眼神充满敬佩;而沈青槐则是心惊,又暗自侥幸不已,心知肚明若非那男子将她唤下擂,恐怕再撑不了多久,他就要面子尽失,败在这个不知打哪来的小贴娘了。
心下苦笑暗忖,他跟著跃下擂台来到两人身前,没有丝毫的敌视,反倒真心诚意感叹,「夜姑娘好武艺,沈某佩服、佩服。」
「嗯,我也觉得自己的武艺很不错,你佩服是应该的。」毫不害臊的夸起自己,夜玥一点也不懂「谦虚」两个字怎么写。
怎么也没料到她竟会如此回应,沈青槐先是一愣,随即深感有趣的笑了;倒是一旁的八宝颇觉无奈地暗暗摇头,就在此时,傅家小姐亦莲步轻移的过来了。
近距离地凝睇著她美艳的面容,八宝眸底隐隐有丝难解的激动,可开口嗓音却是依然乎稳淡定。「我家小姐渴了,不知可否向傅姑娘叨扰杯茶水?」
闻言,傅元瑶深深瞅了眼前脸色蜡黄的男人一眼,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是有意要进到傅家庄内,虽不知其用意,但因正中她下怀,是以不仅仅是茶水而已,她还要做得更彻底--
「比武尚未分出高下,招亲婚事未决,别说是区区一杯茶水了,元瑶还想请夜姑娘与沈公子能留下作客,让傅家庄好生招待,择日再请两位一较高下,让元瑶也能有个好归宿。」此番话台情合理又不失礼仪,只是本该是羞赧的口吻,她却说得冷冷淡淡,实在让人感觉不出她有任何想要有好归宿的意愿。
作客?在傅家庄作客?
瞠大了眼,夜玥搔了搔头,看向八宝,俏声问道:「要留下来作客吗?」
「小姐想吗?」不答反问,他微笑著又把问题推了回去。
侧头想了想,娇美脸蛋最后咧开大大的笑容。「好吧!」
嘻嘻,从没到别人家作客过,既然有人开口邀请了,她就留下来玩玩,反正也不急著上少林寺啊!
好似早已预料到以她贪鲜好玩的心性,肯定不会拒绝,八宝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仅是对傅家小姐微笑道:「我家小姐答应了,日后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轻点螓首,傅元瑶美眸瞟向沈青槐,声音淡然却又似乎暗藏著几丝轻嘲。「不知沈公子可愿赏脸作客傅家庄?」
彷佛看出她淡定表面下的嗔恼,沈青槐露出似有若无的苦笑,但还是朗声应道:「沈某荣幸之至。」
闻言,傅元瑶又睨了他一眼后,这才比了个「请」的手势,领著沈青槐、八宝、夜玥三人很快的朝傅家庄内而去,留下一群看热闹看到最后,却面面相觑的人群……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说那娇美小姑娘是自个儿跳下擂台的,但照规矩来说,还是应该判定输了这场比武;而「青萍公子」沈青槐就是最后的胜利者,理应抱得美人归,不是吗?
怎么现在却变成双方作客傅家庄,择期再战?
莫名其妙嘛!
面对这完全意料不到的转变,众人简直傻眼,但是既然当事人都没意见,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也无话好说,只能摸摸鼻子,暗自啐声嘀咕……
切!好好一场比武招亲的盛会,最后却是虎头蛇尾结束,真是太没意思了。
「她分明是故意与我作对,给我难堪!」凉风徐徐、明月皎洁,本该是宁静祥和的夜晚,傅家庄东侧院落却传出愤恨的怒骂声。
循声往窗内望去,就见一有著蒲柳之姿、气质楚楚可怜的纤弱美人螓首低垂地静坐在床沿刺著绣,而那个怒极拍桌高声咒骂的,赫然就是傅家庄的当家主子--傅容云。
听闻咒骂,与傅容云成亲数年的纤弱女子--柳梦涵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刺著绣,轻声低语,「瑶妹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多心了。」
「多心?我多心?」傅容云冷笑,脸庞笼罩著一层阴鸷。「大庭广众之下硬是与我唱反调,摆明就是不将我放在眼里,这叫我多心?」
暗自低叹,低喃的嗓音轻轻扬起。「瑶妹从来就没意愿举办这场比武招亲……」
说没意愿已是好听了,真实的情况是瑶妹怒极反笑,而那笑冷得她不寒而栗,久久不敢与之对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办这场比武招亲擂台,为她挑个武艺过人,人品俱佳的良夫佳婿,又有哪儿亏待她了?」傅容云恼火拍桌,怒气更盛。「再说,自古以来,女子婚事全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今双亲皆亡,自是由我这个兄长作主决定。她又有何好没意愿的?今日她竟当著外人面前与我作对,可有当我是兄长了?」
闻言,柳梦涵几度张口欲言,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吞了回去,只化为一句软弱却又尖锐的反问:「你又可曾把瑶妹当妹子了?」
此话一出,就像是被踩中了痛脚般,傅容云瞬间脸色大变,冲上前去恶狠狠的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肩膀,双目赤红地怒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他愀然变色,宛若恶鬼般的面容,柳梦涵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当下脸上血色「刷」地瞬间惨白如纸,满心惊惧的缩起身子,泪盈于睫的猛摇著头。「我……没有……」
彷若未闻她的哀声求饶,傅容云阴鸷的眼眸中满是狂乱,暴怒地狠狠抓起她摇晃,狂躁的怒吼不断响起一一
「连你也认为我不是傅家的人,觉得我没资格掌管傅家,当傅家的主子是不是?这么多年来,你心中思思念念的还是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阴戾的脸庞满布似不甘又似愤恨的神色,他咬牙切齿逼问,双目尽赤、甚是吓人。
「不……我没有……没有……」满心惊惶,软弱地落泪否认,语不成句。
见状,傅容云的心火更炽,愤怒异常的把她往床上摔去,狠狠地将她压在身下,燃著名为妒恨之火的眼眸森森地瞪著眼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娇柔脸庞,原本还算俊美的五官此刻早已扭曲变形--
「就算你还想著那个人,为他流尽了泪,你还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人!」阴戾又充满占有欲的愤恨话语吼完,他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撕破她身上的绫罗绸缎,以粗暴的行动证明自己的所言。
衣衫毁烂、钗横鬓乱,娇弱女子默然无声的承受著夫婿数年如一日的暴虐对待,只是豆大的珠泪却止不住地一颗颗自眼角滑落……不断滑落……
同一个月色下,傅家庄西侧院落的庭园中,一挺拔、一婀娜的两条身影相对而立,回异于东侧院落的暴怒与激烈,一股平静中潜藏暗流的诡谲气氛在两人之间萦绕不去……
「元瑶……」蓦地,沈青槐似叹似喃的嗓音在夜风中轻轻扬起,由他不以「傅姑娘」称呼,而直唤其闺名看来,可见两人相识已久、交情匪浅,绝非如白日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般陌生。
闻声,傅元瑶的心中一阵激荡,可却倔傲的撇开了眼,低声嗔斥,「沈大哥,你不该来膛这浑水的。」
「我怎能不来?」剑眉微皱,沈青槐的理由充分。「你可说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再怎么说,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著你的终身幸福断送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擂台上。」
说什么比武招亲,名义上好听是好听,实际上阿猫、阿狗等下九流的男人皆可上来挑战,若是最后来了个缺胳臂、断条腿的老翁赢得了比武,她还能有幸福可言吗?
从小看到大……就仅仅她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子,所以……
「所以你牺牲自己来打这场招亲擂台?」原本还尚带几分柔和的明艳脸庞在听完他的话后,倏地一变,傅元瑶冷声笑讽道:「沈大哥还是快找个心意相属的好姑娘相伴终生,可别因元瑶而委屈了自己,元瑶担不起这个罪名。」
忽听她这一番含嘲带讽的话语,沈青槐不由得一愣,随即暗自苦笑……
唉……他哪是牺牲自己,他是……他是……
摇了摇头,沈青槐不敢再想下去;然而他的静默看在傅元瑶眼中,却等同是默认,当下她的心中又苦又涩,可却还得强装无事,武装起自己--
「沈大哥,元瑶的事不劳你烦心,总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嫁人的。」神色冷然地望向漆黑远处,艳丽明眸闪烁著坚决之色。
哼!今日就算没有那个叫夜玥的奇怪姑娘出来扰乱,让这场比武招亲不了了之,她也会另使法子破坏的!
明白她心底的纠结,沈青槐还是试图开导,「你何苦如此?元阳他已经……」
「元阳哥哥没有死!」好似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傅元瑶瞠目怒瞪,不许他说自己最亲爱的兄长已经死亡。
正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有见到元阳哥哥尸体的一天,她就坚信兄长没有死,也要替兄长守下傅家的产业,不让人侵占去……
见她瞪著的美眸隐隐泛红,在月光映照下闪动著几丝泪光,沈青槐心上一软,顺其心意地柔声抚慰。「是,你的元阳哥哥没有死,说不得他明日就突然出现在我们大家面前,笑著与我们叙旧话家常呢!」
唉……他何尝不希望好友傅元阳尚在人世,但这么多年了,好友却依然音讯全无,只怕希望渺茫得很。
虽知他只是口头安慰,心中并不相信兄长还活著,但傅元瑶还是噙著泪光笑了,而这一笑让她明艳丽颜带著几分甜意,更显娇羞动人,也让沈青槐瞧得心不为之一荡,几乎失了神,老半天后才有办法勉强稳住自己荡漾的心湖,并且不著痕迹地转移话题--
「元瑶,你想那对主仆是何来历?」回想著白日的事儿,他看得出来那少女虽名为主,可实际上反倒是那脸色蜡黄的仆人在拿主意主导一切。
「沈大哥觉得他们有问题吗?」听出他话中有话,傅元瑶警觉反问。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那仆人似乎并不简单。」剑眉微皱,沈青槐总觉得那仆人,似乎是有意在比武中将那少女给叫下擂台,至于这份「有意」究竟是存著什么心思,那就不清楚了。
「这倒是。」点了点头,傅元瑶明白他未臻之意,不过还是不免庆幸地微笑道:「不管他们是有意或是无意,看在这场无聊的比武招亲,因他们而不了了之的分上,就够让我对他们充满好感了。」
闻言,沈青槐泛起笑来,偏首对上她迎来的清亮眸光,心神不由得再次为之一荡,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
于是在月色下、凉风中,两人相视而立、情思翻涌,可却没人有勇气踏出那第一步,最后还是只能化为一片静默、久久无语……
「有古怪啊有古怪……」相同的夜晚,不同于东侧的暴烈、西侧的静默,傅家庄南侧客房内倒是飘出了很欢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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