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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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的时候-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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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四十五岁,起码还有三十年要过。
做女儿的要为他着想。
小山轻轻说:“郭小姐来了。”
“呵,是吗,我出去同她说几句话。”
他走开一会,又再回来。
小山握着父亲的手摇一摇,“这个暑假,我想去见妈妈。”
“你还在生气?”
“很久没见妈妈,每晚做梦都挂着她,梦见与她逛化妆品市场,或是试穿晚装。”
“她可能没有空呢,你不要为难她。”
“爸,此刻沈小山走到那里都是包袱了。”
“小山,不可以这样说。”
“爸,替我办飞机票。”
“小山,思丽已与我讲妥,她年纪较大,已过生育年龄,我们不打算要子女,你是爸唯一的孩子。”
这个消息真是安慰,小山也怕大学毕业回家一看,黑压压人头,一群鸭子似,已四五个半弟及半妹。
只得她一个,到底矜贵些。
妈妈的年纪也不小,男伴已经有三个大男孩,她大抵也不会老年冒险生育。
总算不幸中的大幸。
“慢慢你熟悉郭思丽,你会知道她有许多优点,她热心公益,她学问精湛,她写过一本关于红酒的书,她是聊天好对象。”
一定是。
小山黯然。
“我们明天见。”
“爸,记得飞机票。”
沈宏子走了。
那郭思丽就在门口等他。
难得两个中年人仍有这份情怀,彼此珍惜,年纪、学养、背景也还算接近,小山想穿了。
爸,只要你快乐。
小山鼻子一酸,淌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沈小山又是一条好汉,举着石膏手臂到处去探望车祸中受伤同学。
连她一共五人,小山伤势最轻。
一个女同学面孔缝了百余针,一条大腿打了钢钉,仍只算轻伤,医生称“情况令人满意”。
头部受伤的司机包扎得像印度人,双眼肿如金鱼,小山担心。
“我是谁?”她探近问。
他却这样答:“你是我老婆。”
可见都没事。
小山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在旁人如郭思丽眼中,这不良少女怙恶不悛吧,沈宏子千好万好,有这个堕落女儿真正不好。
傍晚,他带来消息。
“小山,与你妈联络上了。”
“飞机票呢?”
“小山,她约好男伴到欧陆旅行,一早订好行程,不能更改。”
“不想更改。”小山这样说。
“也许是,请你体谅。”
“暑假长达八十余天,我已决定去她那边。”
“她替你安排了一个去处。”
“我自己同她说。”
“小山,我与你将也一样,我劝你不要去,你姓沈,你妈姓常,她的男伴姓余,你们不是一家人。”
“她是我妈妈。”
沈宏子叹口气,“在那边,你是只油瓶。”
“封建!”
“小山,爸待你如掌珠,不想你受辱。”
“爸。”他有他的道理。
父女拥抱,小山怒气渐渐平息。
沈宏子无奈,“去去就回来。”
小山点头。
忽然他高兴起来,“思丽给你的礼物可喜欢?”
又是他的郭思丽,小山还未把礼物拆开。
“你知道我上司杨世芬吧,平日不苟言笑,板着一张脸,不停一支接一支抽烟,熏得全体下属肺癌,此君却原来是思丽家远亲,嘿,一日郭家请客,他也在,老远看见我就过来满面笑容打招呼,原来他会笑呢,真没想到,向我打听郭家两只马“妈之宝”与“爸之珠”可有机会跑出来,哈哈哈,谁会想到。“
沈宏子既开心又感慨,更感激女友一家为他扬眉吐气。
小山实在不忍扫他的兴。
爸,只要你快乐。
还有,母亲那边也是,妈妈,只要你高兴。
她出院了。
过些日子,小山回到医院拆石膏,看护细心照料,“你看,肌肉有些萎缩,慢慢才会恢复。”
小山递上那只淡蓝色小盒子,“聊表心意。”
看护意外,“你不必客气,盒子里是什么?”
小山也不知道,反正她不想收这件礼物。
下午,她与母亲通电话。
父亲已经警告过她了,可是小山真没想到母亲声音会这样冷淡。
“小山,你应该提早预约,我的公寓正在装修,住不得人,我与朋友六个月前订了船票往欧洲旅行,我真不知如何安置你才好。”
“替我租一间旅舍。”
“小山,你为什么一定要来?”
小山无奈,“偏同你过不去呀。”
“我送你往日本旅行。”
“妈,我想见你,我有话要说。”
“整个夏天我都会在地中海。”
电光石火之间,小山明白了。
“妈,你去欧洲是度蜜月,所以不可改期。”
常允珊沉默。
“我猜得对不对?”
半晌常允珊才回答:“我们打算在伦敦注册。”
小山仍不死心,“我可以观礼吗?”
“双方都不想邀请子女。”
“我爸可知道这事?”
常允珊忽然笑,“干他什么事?我同他,此刻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你不打算告诉他?”
“有机会在说吧,我自己忙不过来,小山,你仍然坚持己见?”
“我一定要来。”
“你这样固执是像谁?” 常允珊烦恼。
小山不假思索地答:“你。”
常允珊叹口气,“我想想法子。”
小山忽然问:“他对你可好?”
“过得去。”
“你与他三个孩子合得来吗?”
“我没想过要做他们母亲。”
“相处得好吗?”
“我不与他们同住。”
“他们是否混血儿?”
这时有人叫她:“珊,珊。”是把男声。
“小山,我不与你说了,我尽量安排,再与你联络。”
电话挂断。
小山的头垂得很低,几乎贴到胸口。
稍后,她听到父亲在客厅讲电话,对方当然是郭思丽。
“—小山并非问题青年,那是一宗独立的意外事件,不可混为一谈……”
小山羞愧,她太轻率了,一贯奉公守法,品学兼优的她,一次失策,便成为终身污点,以后十年再规矩,也还是保释犯。
她好不后悔。
稍后,沈宏子探头进来,“我与你母亲说话呢。”
原来不是郭思丽。
真意外。
沈宏子说:“你又没有男朋友,否则,他会陪你消磨时间。”
小山不出声。
“没有喜欢的男同学吗?”
小山微笑,千方百计要推卸她这个责任。
“你妈妈的男伴,叫余向荣,你见了他,叫他余叔叔好了。”
小山不以为然,“我哪来那么多叔伯,我何需讨他欢心。”
“说得好,那么,叫“喂”吧,小山,对人无礼,你即成为无礼之人。“
“叫余先生也就是。”
沈宏子点头,“这也还算尊重。”
就这样说好了。
第二天,到医院复诊,轮候时间,对面长凳上坐着两个中年太太,长嗟短叹,听仔细了,原来抱怨女儿与媳妇。
一个说:“能不长瘤吗,都是气出来的,媳妇一定要再嫁,并且把两个儿子带过去改姓换名,我立刻雇了律师打官司,同她死拼。”
另一个说:“可是,孩子由她所生呢。”
“也是我儿子骨血呢。”
“官府都同情女人。”
“为什么不可怜孩子?明明是伍家子,却去姓陆,陆家见了都烦,我那姓戚的媳妇还自觉伟大,唉。”
小山听了黯然。
这情况同她相似,物伤其类。
“我的女儿也快嫁第二次了,幸亏低凋处理。”
“是我与你特别看不开吧,把他们的事揽到自己头上。”
“其实,只要他们幸福。”
“这幸福二字,快变神话了,去什么地方找呢,我舍不得孙儿,官叫我们庭外和解。”
轮到小山,她没机会听到结局。
手臂接驳得很好。
看护说:“可以旅行,绝无问题。”
她把小盒子还给小山:“太名贵了,我不便收取。”
小山至今不知盒内是什么,大抵是小饰物吧。
真是,送都送不出去。
下午,她走进书店,问店员:“有无一本看来看去看不完的书?”
“有,前一章与后十章差不多,可以跳来读,又能够从尾看上头。”
“伟大,叫什么名字?”
“最高级,是乔哀斯的《尤利昔斯》,握着都有份量,看不懂意识流不要紧。”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次一等,是托尔金的《魔戒》,好比一部沉闷的西游记长途跋涉,没完没了,到了一半,作者与读者到忘了那样流泪所为何事。”
“请立刻替我把这两本书包起来。”
“这位小姐是要乘长途飞机吧。”
精灵的他猜对了,无聊才读书嘛。
碰到聪明人真开心。
偏偏沈小山却那么笨钝,明明知道父母已不可能再在一起,死缠着要恢复旧观,多么讨厌。
晚上,母亲找她。
“小山,你醉酒驾驶受了重伤?你爸竟然一字不提,由我一个旧同事告诉我,叫我震惊出丑。
小山解释:“我若重伤就不会有说有笑,那是非精说三道四,把人家家事说回给人家听。”
常允珊沉吟,“你还是来一趟吧。”
小山松口气,随即心酸,见母亲需获批准,她是第一人。
常允珊说:“太多事瞒着我了。”
小山心想:这叫贼喊抓贼呢,她自己什么也不对女儿说,再婚,也不让观礼。
“我替你订了来回飞机票,你可去福禄寿旅行社收取,那处老板娘姓张是我一个朋友,她会教你下了飞机怎么走。”
“明白。”
“小山,我的公寓装修,乱成一片,你需到附近一个叫甘禄的小城与亲戚暂住,我自欧洲回来即与你会合。”
小山瞠目,“什么亲戚?”
“你去到便知道 。”
“妈,请即时告诉我。”
常允珊说:“那是我男友余家的亲人。”
小山大吃一惊,“是他前妻生的三个混血男孩?不不不。”
常允珊无奈地叹口气:“小山,我已尽力,来不来随你。”
“你并无尽力。”
“小山,你已知我苦处,你故意刁难,你爸在半山的高级公务员宿舍是你的家,且有佣人服侍,你并非流离失所,为什么逼我?”
小山忽然失控,大声叫嚷:“因为我不想看到他与郭思丽卿卿我我。”
常允珊沉默半晌,“来不来随你。”
电话挂断。
小山气得满屋乱走。
女佣给她一大碗菠萝刨冰,轻轻说:“你当是旅行,增广见闻,一定高兴,喏,像去那种青年营,体验生活,很多年轻人都喜欢。”
她说得对。
事到如今,也只得这样了。
女佣说:“我帮你收拾行李,你有皮肤敏感,到医生处配齐药才走。”
“谢谢你。”
女佣感喟:“我七岁时父母就在一场台风中丧生,永远见不到面,多得亲人照顾才能存活,你自己当心,即使真的不妥,那里到底是说英语的文明社会,你立即回家来。”
小山握住她的手。
“晚上锁门睡觉。”
其实最理智便是取消此行,改往日本观光购物。
但是年轻的她心有不甘,一定要做些不恰当的事叫大人烦恼。
小山到旅行社取飞机票。
那位张太太见到她很客气,“是小山吧,你妈说你是六优高材生,了不起。”
小山赔笑。
张太太把飞机票给她。
她随即摊开一张地图,“你要去的地方在这里,是卑诗省内陆甘碌市,不不,别担心,那里也是一个名胜区,湖光山色,风景十分优美,但是,你需要在温市搭乘长途公路车前往,车程约三小时。”
小山低下头。
“暑假,许多年轻人往该处露营,有人去过音乐营,清晨,对牢湖畔的瀑布拉小提琴,感受优美,永志不忘。”
她把公路车票也交给小山。
小山嚅嚅问:“没人接飞机?”
张太太笑,“何需人接送,现代女性,豁达一点,我一把年纪都常常单身上路。”
小山连忙说:“是,是。”
“这是花玛家的电话地址,你收妥了。”
“花玛,农夫?他们家不是姓余?”
“那三个男孩姓余,可是,那处并不是余家。”
“什么?”小山双眼越睁越大。
“花玛家是男孩们的外公外婆家,他们的生母姓花玛。”
“是他们妈妈的家?”
“不,他们的母亲在西部工作,且另外已有家庭,这三个孩子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可是费用全由父亲余先生负责。”
小山一时并没有完全听明白。
“那么,我呢?”
张太太胸有成竹,“你是客人,你每星期连食宿付三百大元。”
原来,真是去参加青年营。
呵,希望不是一个军营,或是俗称:靴子营,那里有残酷严峻的军令吗。
张太太看着她,“出发与否,随便你。”
小山真的踌躇了。
“小山,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一个淘气鬼,你此行大抵是要向自己证明一些什么,可是这样?”
小山点点头。
“记住,公路车上别渴睡,千万不可乘顺风车,护照最好挂脖子上。”
小山笑了。
“我也有两个女孩,比你大一点。”
“有张太太这样的妈妈真幸福。”
“是吗,谢谢你,可是我的女儿却有三年不与我联络了。”
“为什么?”小山吃惊。
“因我再婚。”
小山禁声。
“她们不喜欢我丈夫,说他淘金,贪图这家小小旅行社,所以呵,小山,你要体谅你妈妈。”
小山终于鼓起勇气,“为什么要再婚?”
真没想到张太太这样坦白:“因为中年人也是人,亦想得到伴侣,过几年温馨生活。”
小山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时,张先生自外边回来。
他明显比张太太年轻一点,为人随和爽朗,他手上捧着新鲜热辣的食物,“炸臭豆腐加蘸青椒,快趁热吃。”
张太太笑不拢嘴,“有客人在呢,这是沈小姐。”
“沈小姐,别客气,这是国宝,到了外国没得吃。”
又斟出热茶给小山。
小山有点明白,又不甚明白。
她收好张太太给她的飞机票及其他资料,向他们告辞。
回到家,她在电脑上做了一个图表。
把农夫、余、常、沈几家人的错综复杂关系列了出来。
小山开始明白他们之间的联系,不禁捧着头叹口气。
她用手擦了擦双眼。
父亲下班回来,他带着一个人。
还用说,当然是郭思丽。
沈宏子扬声:“小山,有你喜欢吃的榭露茜蛋糕,快出来。”
小山心想,臭豆腐与榭露茜,什么都好,只要有爱心。
她匆匆出房,有人刚好进来,撞个正着。
郭思丽一眼看到小山房内布置,连慢条斯理的她都不禁哗的一声。
只见书桌上放着两架接驳在一起的电脑,地上又有一架手提,一床是书籍、镭射唱片、替换衣服……
只听见沈宏子笑声震天。“突击检查,你出丑了。”
女儿出洋相竟叫他那么开心,小山真替他庆幸。
他的确比从前快活,郭思丽功不可没,忽然之间小山原谅一切,她也笑说:“青少年房间多像炸弹轰过。”
郭思丽挑个地方坐下,沈宏子退出。
郭大小姐有话要说?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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