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大家有无异议,不吭声的就算是通过了。其他常委有的低头翻看方案,有的抬头看天,
有的闭目养神。念到关于保卫科的这一系列调整计划时,范其贵停住了,看了一眼李长剑。
李长剑接过了话茬,看着大家说:〃陈义军陈科长走了,这个位置很重要,必须有人接
替,我跟师长研究了一下,目前这个韩强虽然说不是太理想,也没有其他更好人选,至少要
懂些保卫业务吧,就先这样矬子里面拔将军吧!至于这个副科长位置,目前我们是做了两种
个方案,一个是用现在的保卫科干事张文胜,一个是用运输团的宣保股长李勇义。运输团的
刁政委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说看上张文胜这个好苗子,希望师里忍痛割爱。我问过范主任,
他那里没有问题,不过目前张文胜是在给任副政委的调查小组当干将,能不能放,还得任副
政委说了算啊!〃说完,冲着任继云点头示意。
这是把球踢给自己了,还话里有话,明褒暗贬。连范其贵都同意了,你任继云有什么不
同意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位置吗?知道这叫只顾自己没有大局观念吗?只要任继云说出不
同意,后面的话肯定就来了,当然常委会上肯定不能公开那么说,但没多久一定会传遍全师,
任继云再清楚不过了。
任继云连忙说道:〃我同意张文胜同志去运输团!这确实是一个好苗子,好钢就要用在
刀刃上,基层比我这里更需要!至于调查的事,我可以告诉大家,在师党委特别是师长政委
的亲自过问和具体指导下,已经有了一个基本清楚的结果,等我向师长政委汇报后,再及时
向其他常委通报。人手,现在不缺了。张文胜可以离开了。顺便,我也感谢一下范主任,舍
得把这么好的干部调给我暂用,同时也希望范主任能够培养出更多像张文胜这样的好干部!〃
说完,坚定地点点头,好像满怀深情地看了范其贵一眼。
任继云的表态似乎有些出乎李长剑和范其贵的意外。范其贵大喜过望,差点咧嘴笑出来。
李长剑只是眉毛一挑,依然不动声色,说道:〃好!任副政委果然识才爱才,也有大局意识!
那就这样,让张文胜去运输团,跟李勇义调整一下!〃
接下来的事情,就势如破竹了。
李长剑最后宣布:今晚七点四十,继续在这里开会,研究陈义军事件的最后结论!散会!
冯运龙把杯子向桌上重重一蹲,冲着任继云说:〃老任啊,酒又喝不成了!下次再说喝
酒的事,你得先问问政委有没有空儿!〃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一下胳膊,突然叫了一声:哟!
真的下雪了!
窗外,雪花片片旋舞,已是浅白一片。
(16)
晚上九点多的光景,马宇飞的家中依然灯火通明。这是一间里外两间的套间。外间屋内,
当中是一个折叠式的桌子,桌上杯盘狼藉,满是红的绿的汤汤水水,五六个酒瓶或立或躺,
散布在折叠椅的周围。几个人还在喷云吐雾地边抽边聊着,时不时拿起酒杯碰上一下。里间
屋子的门紧紧关闭着,黑着灯,马宇飞的妻子和孩子已经睡下。
韩强坐在面朝门的主位上,旁边分别是马宇飞和张文胜,还有组织科和宣传科的两个副
科长。张文胜要去的运输团某教导员位置,因为前任转业已经空了出来,而主官岗位又急切
需要有人就位,所以范其贵通知张文胜,明日尽快过去报到,坐火车去。本来按照韩强和马
宇飞的意思,都是抢着要为张文胜送行的。奈何这一场雪下得不小,而距离即使是最近的乡
村酒店也有七八里地,出于安全考虑,也为了让这酒喝得更痛快,马宇飞提议说算了去我家
喝吧,韩强一想这主意不错,也就大方地同意,说好啊马副科长炒几个菜,我负责买点熟食
备好酒,喝他个不醉不归。几个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这场家中送别。
酒壮英雄胆,触景生豪情。又都是年轻有为,正在好势头上,自然少不了一番慷慨激昂,
少不了唏嘘感叹。
韩强说:〃张教导啊,本来这副科长位置是你的。你要是留下来,我该省多少心啊!〃
张文胜说:〃都是一样的。这地球上少了谁,不还是一样转。〃
韩强说:〃你说任副政委也是的,他就真舍得让你走啊?〃
旁边两个七嘴八舌地说,舍不得又怎样,任副政委说了也不算。
韩强说:〃我倒是听说,常委会上李政委让任副政委决定来着!你们倒是说说,李政委
这么给任副政委面子,他的背后,到底啥背景啊?来了后,他会跟师长这一派,还是跟政委
那一派呢?〃
马宇飞赶紧和稀泥,说:〃停停,打住啊,咱不在背后议论领导!管他啥背景呢,对咱
们来说,那都是背影!〃
〃在家里说说,又没在办公室,怕什么?难道你马宇飞能出去告我状不成?你能吗?你
能吗?〃韩强转着头问了一个遍,为自己解围道:〃都是兄弟嘛,咱也就是在兄弟面前说说
而已。。。。。。〃
见没人吭气,韩强又吸了一口烟,故作高深地说:〃要我说啊,这任副政委就好比一个
砝码,他往哪边靠,这个天平就往哪边偏,作用很大啊!不然,怎么师长政委都这么重视他?〃
张文胜打断了他,〃咱不提天平的事,咱说酒瓶的事!来来,韩科长,文胜敬你一杯,
祝贺你扶正成功,从此不当小老婆了!〃
组织科副科长说:〃要真是有如今社会上小老婆的待遇啊,我还真就当一辈子小老婆了!
我们这能叫小老婆吗?好事轮不到,干活往前冲,咱这是给人当驴啊!〃
马宇飞添上一句:〃驴子也是好牲口,就看被谁骑了!被贾岛骑,也就一辈子陪着推敲
文字的命;要是被张果老骑了,那恭喜了,你也能成仙了!〃
众人哈哈大笑,连说精辟。来,为了我们将来能被张果老骑一回,干杯!
正说着,马宇飞的手机响了。一看,脸色一变,连忙示意大家噤声。接了。〃您好,任
副政委!文胜啊?对,在我家呢!您开完会了?怎么您要过来啊?〃马宇飞的表情很惊讶,
其他人也都大眼瞪小眼。〃不是不欢迎,不敢不敢!我这家里太乱了,不好意思啊!还有谁?
有韩科长,都是我们政治部的几个。您真要过来啊?已经出来了?好好!我马上去门口接您!〃
马宇飞赶紧拿手比划了一下,抓起军装就跑了出去。剩下的人赶紧收拾东西,清扫屋子。
没过多久,马宇飞领着任继云走了进来,一边拍打着帽子和肩上的雪。几个人全立了起
来。大家都很意外,也很高兴,张文胜尤其显得很激动。
任继云一边环视着屋子,一边脱着大衣说:〃哎呀,够艰苦的!都坐坐坐,本来屋子就
小,站着就更显小了。〃说完,自己先一屁股坐在背朝门的椅子上了。
韩强没敢坐,笑着拿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任副政委您坐这边吧!
任继云一摆手,说:〃我可不坐你那里,那一看就是买单的位置嘛!我今天来,就是来
白吃白喝的!〃
众人都笑了,也就不再拘束,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任继云看了看地上,〃哟,战斗力不错嘛!都说说,你们当中谁最能喝?〃
大家都互相推托,你一言我一语。
任继云说:〃看看,本来我是想让你们出个代表,我跟他喝一个的,结果你们都装谦虚!
那对不起了,我敬你们所有人一杯啊,一个都别跑!〃说完,自己先拿起酒瓶倒了眼前一大
杯。马宇飞紧张地看了张文胜一言,小声问他洗过没有,张文胜点点头。
任继云听见了,说:〃管他谁用过的呢,白酒本来就是消毒的嘛!来来,都端起来!为
了这2008年第一场雪,为了能够在同一个屋檐下与大家畅谈人生,我们干一个!〃说完,
环顾了一下左右,自己先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检查大家的酒杯。谁敢不喝完?
任继云又满上一个,看着张文胜说:〃这第二杯,文胜啊,我敬你!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我谢谢你!我祝贺你!我看好你!来,干了!〃一仰脖子,又一口干了。
张文胜虽然已经不胜酒力了,但仍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跟当初拔输液针头的架式一
样,一仰脖子,刷地一下也进去了。
马宇飞注意到,任继云和张文胜的眼中,都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任继云倒上第三杯酒,站了起来。〃这第三杯酒,我敬混某师的年轻人。看到你们,我
很高兴!我多想跟你们一样年轻啊!你们都好好干,混某师的未来属于你们!而你们,一定
会带给混某师一个美好的未来!〃说完,又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喝完三杯酒,任继云没有再坐下,他对张文胜说:〃文胜啊,明天用我的车送你去车站,
我就不送你了,今天就算是给你饯行了,我们西林再见!好了,你们继续,不要耽误明天上
班就行,我走了!〃拿起大衣,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马宇飞和张文胜连忙追了出去。
组织科的副科长对着宣传科副科长说:领导什么意思啊?赵紫阳了?
宣传科副科长说:胡说什么啊!任副政委啊,看来是真想把自己灌醉了!
韩强在一旁自言自语:一干就三杯酒啊!你们说,任副政委为啥就不单独跟我喝呢?
(17)
任继云挡回了追上来的马宇飞和张文胜,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昏黄的路灯照着
他斜长的影子东摇西晃,看起来还真像是个醉汉。
张文胜赶上两步,从怀中掏出一个折好的信封,递给任继云。任继云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回答说您回头就知道了,绝对不是钱。张文胜还想扶住他的胳膊,要送他回去,被任继云一
把推开了。
张文胜立在雪中,想起任继云刚才说的三句话,谢谢你,祝贺你,看好你,不禁心头一
热,感慨万千,忍不住举起手来,向着任继云的背影又敬了一个礼。一个领导能够做到让人
背后敬礼的份上,也的确算是很成功了。马宇飞走了过来,陪着他一起目送任继云拐过街角,
说了一句:任副政委,不容易啊!张文胜回答道:但求多福,好人平安吧!
任继云专门挑那些没有脚印的路段走着,与莹白的冰雪进行着亲密交流。他大口呼吸着
寒冽的空气,却感到有一种香甜的味道。雪花落在额头上,脸上,化了,一阵微凉之后却是
一股温暖升了上来。他没有醉,也并非想把自己灌醉,他只是需要一点酒来温暖或许已经冰
凉的血液。脑海里仍然还是刚才的一幕。他说从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是因为突然之间他
感觉自己心中已经没有希望了。有的只是不解,不甘,失望,还有愤怒。
任继云的思路又转回到在此之前刚刚结束的常委会上。一开始,他首先介绍了调查的基
本情况,主要是确定马三儿为凶手以及案件的前后过程。按照李长剑的提前授意,关于陈义
军与POLO女的事情,只字未提。当讨论如何为此事定性的时候,范其贵突然冒出一句:如
果确实是有功于马三儿等黑社会团伙的破获,陈科长够不够追授烈士的条件?任继云一听,
心底就腾地燃起一股怒火,或许正是这一段时间压抑心情的突然爆发,任继云第一次在常委
会上暴了粗口。他转过脸,朝着范其贵点点头,一字一句地说:范主任,你这不是扯淡吗?
范其贵一听,脸色立刻变得通红,还有点不知所措,左右求援道:任副政委你怎么骂人呢?
师长,政委,你看!冯运龙抢先开口了:老任,你冷静点!别说那不着边的。说说你的理由
吧!李长剑在一旁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这确实有些扯淡了,扯得不着边际。其实陈义军与这马三儿等黑社会团伙的覆没有多大
关系,任继云心知肚明,他范其贵和李长剑也心知肚明。如果说是为了遮盖丑事,挽回影响,
鼓舞士气,也为了给全师官兵一个交待这样一个目的,淡化甚至不追究陈义军道德败坏乱拉
男女关系的起因也就罢了,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人在某种也许是良好的动机之下
摇身一变,成为英雄,成为烈士,这不仅糟蹋了烈士这个称谓,也糟蹋了混某师、整个军区
甚至整个军队的光荣历史,他范其贵和李长剑也糟蹋了自己的良心,糟蹋了党给他们的那个
神圣的位置。尽管愤怒得眼睛要喷出火来,但任继云知道,这还不是应当拍桌子的时候,自
己刚才的粗口也的确有些不合适,有失身份,于事无益。当前的主要矛盾是凝聚军心,完成
任务,因而必须要有一个各方面说得过去的结果,如果说这就是大局,那么在大局面前,此
时还不是过分计较真相的时候。也许将来,将来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此时此刻,他的身
份更是混某师的副政委,而不是狄仁杰,不是包青天。
但任继云并没有道歉,他也不想道歉。他尽量使自己语气平缓,从如果是追授烈士的种
种不利说起,以打消某些人这种荒唐至极的想法。〃比如说,进一步加大宣传的问题,面对
蜂拥而至的机关干事和报社记者,我们如何能够保证一个谎话不被揭穿?特别是在牵扯领导
精力方面,这会不会是刚从一个坑中跳出来,又掉进一个坑?再者说,马三儿还没有认罪没
有宣判,如何确保不会节外生枝?再假如,突然又有一封告状信递到军区领导那里,我们如
何解释?也许追授烈士的动机是好的,但如何能够保证不会好心办坏事呢?如果事情搞砸
了,不是等于在本来已经很黑的脸上再泼上一脸狗血吗?所以必须慎重。当务之急,是低调
处理,快刀斩乱麻,给上下一个交待,把注意力和精力迅速引导到飞行训练和完成国庆受阅
任务上来。我们师现在就是一条卧龙,它因为种种原因趴窝了,我们的目标是让它赶紧飞起
来。这条龙飞起来了,那些附在身上的脏土自然就会脱落。我们需要的是这样一种精气神,
一种飞龙在天一往无前的精气神,而不是什么假英雄,假烈士!〃
冯运龙竖起了大拇指,没说话。李长剑点点头,也没说话。范其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