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死的案件,目前正在多方调查取证,力争尽快破案。
任继云的脑海里闪过一连串问号。说来说去,这不就是一桩无头公案了么?陈义军是怎
么出去的,跟谁出去的,在舞厅是跟谁在一起,又是跟哪些人发生了纠纷,都是一笔糊涂账
啊!是什么人捅的那背后一刀,这一刀是致伤还是致死,也不清楚嘛,只是建立在一种顺水
推舟的判断之上,这可靠吗?随后的肇事车辆是偶然出现,还是故意出现?任继云突然想到
殡仪馆老汉的那句话,想起陈义军惨白的胸脯和颈项,他绝对相信陈义军是死于这背后一刀
的。但如果按照他们判断的起因是舞厅争执,凶手纯粹是一种发出报复心理的伤害,又何至
于致人死地呢?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啊!
这样的报告递到军区领导那里,能过得去吗?
范其贵又喝了一大口水,接着念道:事发突然,影响很坏,干扰了上级党委和机关的精
力,教训是很沉痛的。陈义军其人,一是不注重加强思想改造,受地方酒绿灯红影响,沾染
了一些不良习气,竟然发展到去地方娱乐场所消费,实属不该。二是组织纪律观念淡薄,目
无军纪,目无上级,竟然不请示不报告,私自离队,致使问题发生。作为一级党委和机关,
我们也负有不可推卸的教育管理责任。主要的,一是忽视了对团以上领导干部,特别是实权
部门领导干部的管理,只重使用不重教育,过分相信个人觉悟,致使发生了〃灯下黑〃的问
题。二是从严治军,从严执纪方面还有执行不严格、落实不到位的问题,比如官兵八小时之
外的管理,干部留营制度,以及机关单身人员的查铺查岗等等,都坚持不够好。发生这样的
问题,死去一个干部,是部队的损失,于情于理,我们都倍感痛心,倍感自责。决心认真吸
取教训,迅速调整心态,切实解决问题,推动部队发展,不辜负全师官兵的信任,让上级党
委领导和机关放心。
范其贵念完,把稿子向前一推,长舒了一口气。
牛力耕抬眼,充满深情地看了师长一眼。冯运龙点点头。
牛力耕坐直了腰板,母鸡啄米式地,分别向前向左向右各点了一下头,说道:〃封处长,
师长,各位常委,我把师里的处理决定向大家宣布一下,请批评指正!〃
〃这起事件,是一起由于思想政治不先进,由于教育管理不严格造成的非人为责任地面
事故。当事人陈义军应负主要责任。鉴于已经死亡,免于追究责任,一切善后工作,按照地
面事故的有关规定处理解决。政治部主任范其贵,负有律下不严的教育管理责任,建议报请
军区空军,给予行政警告处分。〃牛力耕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很是严肃的,特意看了范其贵
一眼,却发现对方扬着下巴颏,眼睛远远地望着窗外,仿佛根本就于己无关似的。
〃当然,我本人是负责行管的,我也有律军不严的责任,我在这里向井副处长,向师长
其他常委同志,也认个错!既往不咎,来日再看!〃老牛忙不迭地自我检讨了一番。
〃最后,以此为契机,在全师范围内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思想教育和作风整顿,重点是政
治部门和政工干部。今天是19号,还有10天到月底,只要抓点紧,还是可以完成一个月的
整顿任务的嘛!当然,师长说了,首先不能影响飞行训练,要合理安排,协调解决,可以多
牺牲一点休息时间嘛!我讲完了,谢谢大家!〃
冯运龙点点头。看了旁边的封处长一眼,见对方真没有讲话的欲望,也就不再坚持。对
着大伙说:〃都看看吧!行不行?发表一下意见。要是没意见,就按这个来了!〃
见没一个人说话,牛力耕首先表态:〃我没意见!完全支持师里的决定!〃
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其他的人,要么装着继续研究文件的样子,要么跟没听见似地低头喝水。
军区空军的封处长看出了尴尬,急忙对冯运龙说:〃冯师长,我们的任务主要是协助师
里调查情况,现在情况已经基本清楚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研究处理决定,我就
不继续参加了,先告退了,好吧?〃边说,边夹起了皮包,向外走了。
冯运龙拦了拦,没拦住。
他送到门口,让列席会议的政治部李副主任陪着封处长回招待所,回头一屁股坐在椅子
里。黑着个脸把大家挨个打量了一圈,一拍桌子:〃妈个逼!举手表决!〃
(6)
众所周知,一般的事情,到了举手表决的时候,多数已经大局已定,举手只不过是履行
个程序,增添一些庄严民主的颜色罢了。不过这次的举手表决仿佛又不大一样。
除了冯运龙和明确表示支持他的牛力耕,其他的人态度都不甚明朗。然而开弓没有回头
箭,以冯运龙的信息控制力,他焉能不知政委李长剑正在返回师部的路上。而这个人一旦回
来,很多事情就会变得更加麻烦,局面也会更加被动。说心里话,冯运龙对于这个情况通报
和处理决定,心里也是不满意的。这事出得太突然,太窝囊,太糊涂。不管有多大的意见,
不管陈义军是谁的人,自己身为一师之长,没能保护好自己的部属,他心里是自责的。冯运
龙这个人,虽然思想觉悟上可能还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完美的共产主义者,有着许多没落文
化的影子,最喜欢看一些《曾国藩传》、《水浒传》、《中国古代权谋术》此类的书籍。但
是这个人特别重义气,对上无比忠诚,对下无比袒护,不然,他也不可能稳稳坐在师长的交
椅之上,并且拥有为数不少的拥戴者。以他的本来意思,这个事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给死去
的弟兄一个交代,他怎么好意思继续当这个师长,当这个大哥。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
又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搞明白。而刚过了年,刘司令在电话里非正式下达的一个光荣而艰
巨的任务又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肩上。时间不等人,任务不等人,但是这个事情没有一个处置
结果,没有一个让上级满意的答复,他是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怎么办?他必须作出抉
择,特别是在政委李长剑不在的情况下,他必须当机立断。不能不说,冯运龙是有私心的,
在所有这种主官不合的情况中,多数情况,权力和利益是他们斗争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但冯
运龙不是一个太在乎利益的人,他对钱看得很淡,经常把那些拿钱来求他办事的下属轰出门
去,但是人家求的事情照办。他的看法是,你能提钱来看我,说明看得起我,把我当回事,
就是把我当大哥,那我就要罩着你,拿钱就是不仗义。他太喜欢那种一呼百应,众人膜拜的
感觉了。不过身为师长,除了军事方面的事,很多方面他都不能说一不二,李长剑这个人好
比一块牛皮糖,总是阴着暗着跟他较劲,感觉很不爽。今天李长剑不在,他惊讶地发现自己
依旧还是不能说一不二,这就更加感觉不爽了。
〃举手表决吧!咱们都是党的干部,就按党的原则来吧!党员要讲政治,这是最起码的
要求。〃冯运龙故意把讲政治几个字说得语气很重。
牛力耕第一个举起了手,还举得高高的,直直的。
范其贵把脸扭过去揶揄他:〃老牛,师长还没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举手呢,您这是表
明啥呀?难道是不同意?〃
〃同意同意,我同意师长的意见!〃牛力耕涨红了脸,连忙解释。
冯运龙看了看他们,示意噤声。〃现在开始表决,同意的常委,请举手!〃
慢慢地,林军也举起了手,表示同意。
只有两个人。冯运龙感到很意外,特意看了一眼参谋长吕毅。吕毅看到师长在盯着自己,
就猛地吐了一口气,好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说:〃师长,你说表决,是对调查报告表
决,还是处理结果表决?〃
〃当然两个都是。有什么区别吗?〃冯运龙回答。
〃有区别。处理结果,是比较到位的,当然,我不同意仅仅把政治机关和政工干部作为
整顿重点,陈义军这种现象在司令机关甚至装备后勤也是很普遍的,要整顿,就要真正全面
深入下去,不然,以后可能还会有王义军,马义军出来。〃
冯运龙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这个调查报告,我认为说得太含糊了,很多情况都是推断,猜测,很不严肃,很
不负责任。如果师党委拿出这样一个报告来,我个人认为,这是说不过去的。〃吕毅的话里
充满了语重心长,却留了余地。
冯运龙眨了眨眼,支在桌上的手就势蹭了一下鼻子,问道:〃那么,吕参谋长,你到底
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同意后面的处理决定,不同意前面的调查报告。如果一定要问我的最后意见,我弃
权好了!〃吕毅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吕毅的话对大家分明有些触动。任继云想,看来在这个班子里还是有一些思想觉悟很高
的同志的,不由得感到欣慰。
后勤部长李可为马上也接着说:〃我也弃权。〃在冯运龙明显要施加个人压力促成表决
通过的时候,能够弃权而不迎合,固然不排除有明哲保身的动机,也算勇气难得了。
〃好好!〃冯运龙上半身像个弹簧似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装备部长马春田。
阴阳怪气地说:〃老马,你也要弃权吗?〃
〃师长,我不能弃权吗?弃权也是党员的权利和义务嘛!你不让我抽烟我听,你总不能
不让我弃权吧?〃马春田也许是受了前面两人的鼓励,挺直了腰板。
〃妈个。。。。。。〃冯运龙火往上冲,差点暴出粗口。〃马春田,你不许弃权!〃
〃那好吧,我反对!〃马春田一看冯运龙张口要骂,心里也来了气,倔脾气一上来,干
脆一不作做,二不休,直接改成反对了。
冯运龙一看这架式,反而被提醒了。就一压再压怒火,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一合计,
两人弃权,一人反对,自己这边只有三个同意,形势不妙啊!
他看了一眼任继云,放低了声音说:〃任副政委,你刚来,不熟悉情况,你可以弃权。〃
任继云笑了一笑,说道:〃多谢师长。那我就看看好了。本来我也是只能列席的。这两
个文件我刚才都学习了一遍,总的来说,定的调子的大的方向都是不错的。这个案子的确很
复杂,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查出这么多细节,而且很快能拿出这么一个整顿方案来,说明师党
委,尤其是冯师长,思想是重视的,行动是有力的,头脑也是特别清醒的,很难得啊!不过
刚才参谋长说了,调查报告确实有些粗糙,有的地方是经不起推敲的。我有个建议,就是先
把第一阶段的调查情况报上去,实事求是的,有多少说多少,不清楚的和有待继续查证的也
向上级说明情况,等查清楚了再补报。我想上级也会理解的。一句话,先表明一个态度,表
明一个决心,让上级知道咱们思想是重视的,头脑也是清醒的,也是有解决办法和力度的,
部队整体情况还是稳定的,是在牢牢掌握之中的,让领导放心。只要领导放心了,我们就可
以边工作,边调查,什么都不耽误。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师长和其他常委批评指正!〃
任继云这一番话,不但巧妙地拍了冯运龙的马屁,也大胆陈述了自己的见解,展露了清
晰的思路和左右逢源的手段,不能不令在座的很多人暗竖大拇指了。这一番话,也顺带化解
了冯运龙的怒气和二虎劲,让他不那么再坚持要举手表决了。
但是面子还是要的。冯运龙听任继云刚才这一番话,说的不但舒服,也非常在理,基本
上认同了他的建议,不过师长说过的话不能像放屁一样,放一半再缩回去吧?还得继续把戏
演完。他问范其贵:〃老范,这两份文件都是你们政治部跟军区空军机关一块搞出来的,你
不会自己反对自己吧?〃
范其贵说:〃我没意见。我对组织上给我的处分没意见。问题发生在我的部属身上,还
是一个科长,怎么处理我都不为过。不过这两个文件都是师长您定的调子啊,我们机关只不
过是打打下手,可不能说是我们自己搞出来的。我们再不会玩牌,也不能不认识大小猫吧?〃
范其贵一看,冯运龙要把洪水掘引向他这一边淹自己来把他淹了,也不客气了,就把底儿全
给抖露了出来了。
冯运龙弄了个自讨没趣。好在总算在形势上稳住了阵脚,保住了面子。
他从上衣口袋里又掏出一支派克飞行家钢笔,在眼前的文件上划了划,把笔一扔说:〃就
这样吧,基本调子不变,政治部回去把相关内容再核实、修改一下,有多少报多少,让军区
空军封处长帮助把把关,尽快上报!老范,你回头顺便给李政委电话报一下!散会!〃
(7)
中午,冯运龙为任继云组织举行了欢迎宴会。任继云盛情难却,喝了不少的酒。好在他
平素坚持锻炼,体格一直不错,加之本来就有些酒量,没有被当场解除武装,但还是跑到招
待所小憩了一下。等到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暗暗惭愧,爬起来拨通了党委秘书的电
话。
党办夏秘书很快来到招待所接他。一同来到副政委的办公室,在任继云的要求下,安顿
摆设他的新岗位对他的新岗位重新布置一番。前任副政委所留下的东西,包括书柜文具,任
继云都照单通收,只换掉了那把椅子。倒不是因为它旧,而是因为某种不宜言表的规则。夏
秘书一想,哦,这把椅子曾经的主人,最后的命运是转业回老家了。
任继云坐在新办公室的新椅子上,面色红润,头有点发晕。他似乎闻到了口中的酒气,
和身上浓烈的二手烟的味道,还有新座椅刺鼻的油漆味道。或许更有一种味道,当官的味道。
在军区机关的时候,他虽然职务已经是副师,但办公室是与人合用的。上班就来,下班就回
家,独来独往,自由自在。而今当了一方诸侯了,虽然离家千里,但人气却是陡然升级,回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