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双眼,拒绝再看。肖似那人的纯净外在却被这样的邪佞语气破坏的一干二净。
灵犀也跟随上了车辇,跟我点点头,表示知道我的叮嘱。车渐行渐远,等到出了宫门,我才回身进入大殿。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多了两个弟弟却仍是如此孤单,孤单到只剩下我一人。
上林苑的宴席不止我们几人,还有刘恒的兄弟刘长①,和几个老臣子。原本是家宴,现在却变成了各怀心思的宴席。窦长君还是来了,所幸他用长衫高高耸起将颈项盖掩,而我也端起茶杯微微向他敬了敬。来了就说明他的立场,也没白辜负灵犀照料一夜的劳碌。昨天他们没有出宫,送到崇华门外的禁卫殿。灵犀对外说是皇后为了明日能赴宴,让他们在此休息。无人敢怀疑,却成全了他们。未央宫的上好药粉还是起了作用,他虽然病恹恹的,却仍能坚持前来。我和刘恒并坐在席上,右手是锦墨费尽力气腆着肚子跪座。左方是三人,刘长,窦长君,少君。对面还有一切老臣。刘恒举起金樽,宽厚的笑了笑:“今日请众位卿家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皇后进宫后失散多年的弟弟终于被左相寻到,朕先同皇后喝上一杯。”说罢,他转身看着我,带笑的眸子下没有一丝温度。
我含笑也端起酒杯,欠身于他相碰,一饮而尽。“再来就是为了济北王刘兴居的造反②。”刘恒仍是笑着,声音却变得冷寒。
刘兴居反了,这次反叛却引起了众人的响应。因为他的讨伐文上第一条就是兄刘章,社稷之功,却被毒杀,皇帝无德也。只这一句引起了众多担忧鸟尽弓藏的老臣们的共鸣。
那是我做的事情,为锦墨所做的泄愤之举,却为刘恒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刘兴居的反逆有很多刘姓王牵头,也说了要扫清皇帝身边的吕氏余孽,而这其中也必然算进去我和锦墨。下面议论纷纷,我和锦墨也互相对望。刘恒应该是知道的,那是我为锦墨下的手,今日他单独提出,不知还有什么打算?“今日说出来,是想和众卿家商讨一下,城阳王之死,与汉宫万万没有关系,更不要说是贤良的皇后,她那时只是一个管理内务的女官,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吕家身上,这样的责难似乎师出无名阿!”刘恒一番感慨之词也让下面的众臣点头附和。我心头一暖,他还是维护我的。即便我们冷持相对,他却不肯趁机废掉我。
锦墨也送了一口气。相对来说她也是不希望我出事的,毕竟我还是她的姐姐,她的仰仗。
“只是这样,皇上的话却不能让济北王满意阿,娘娘虽然是内务女官,但却也沾惹上了吕家的名声,无论如何也是逃脱不掉的。”说话的是审食其。我知道刘恒一直在隐忍这个人物,而此时他还居然敢跳跃出来,实在是让人佩服。难道老匹夫在用我来划清和吕后的关系么?③下方沉默无声,刘恒也低头不语。就在此时,刘长站身而起,愤恨的说:“若说到沾惹高后名声的,难道在座的众人还有比审大夫更多的么?”少年的刘长和刘恒眉目有些相似,他站起身时,我甚至有些恍惚,像是二十岁时的刘恒,少年英气,文雅贤善。他和刘恒素来要好,原本就与审食其都夙孽冤仇,今日此时有看到了刘恒面露难色,更是坐卧不住,直直的叫着他的姓名,要一拼个高低。那审食其说话时,本只想与吕氏划清界线,却不想跳出来当了众矢之的。他有些尴尬的左右相顾,身后之人都畏缩着,没有一个肯帮他忙的人。想了又想,审食其只好赔笑着说道:“全是圣上仁德,才留了老夫一条性命。”
我们众人以为刘长听完这句话,本该消些火气,谁知刘长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蹿到审食其面前,金光一闪,啊的一声,辟阳侯审其食倒在血泊当中。慌乱,一片慌乱,唯独铮铮站立的是那个手持金锤的少年。这里我们还没缓过神儿来,锦墨哎哟一声也倒在地上,痛苦的扶着肚子。
长君和少君跑过来,我也关切的走到近前。豆大的汗珠很快布满了她的额头。看来,她是要生了。①刘长,淮南王,刘邦八子。刘邦经过赵国时宠幸鲁元公主驸马张敖献上的美人所生。后张敖被诬谋逆,牵连全家被羁押。赵姬此时已经有了身孕,不能逃脱,只能求助与吕雉通好的审食其,审食其没有管,这事情就被耽搁下来。而赵姬生下皇子后,在狱中羞愤自杀。后刘长被刘邦带回宫中交给吕雉抚养。②刘兴居,齐王刘襄,城阳王刘章的亲弟弟。因两人死于非命,遂起兵造反,后被瓦解。史籍无交待生死。估计是被赐死了。③审食其与吕后曾经一同被楚军俘虏,在那三年多的时间里,吕后多梦审食其的相伴。两人有着生死与共的感情。《汉书 朱建传》有着深切的描写。直到进入汉宫,刘邦对二人甚是纵容,很少管辖,任由两人密切来往。朝野皆知。PS:另有两点:一,此章夙孽,指的不只三对儿,一对明写刘长,审食其,第二对是窦长君和窦漪房,最后一对自己猜哈。二,伏线千里的原则依然没有变,看似无用的一场戏可是很有用的哦。生了,终于生了,哎!锦墨终于要生了。
永夜/锦墨番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①锦墨坐在锦晨宫的床榻上,听到缥缈的歌声,慢慢扶起肚子,倚靠在殿门口,张望着凌霄殿,怔怔的出神。皇上又有新人了,那个尹姬必是绝美的。她心下有些恍惚,突然之间觉得二十五岁的自己已经老迈不堪,沧桑的让人不能回顾,这一想,心也跟着抖了起来。自己的如花年华到哪里去了呢,被建章宫的琐碎磨光了么?每日服侍太后日常作息,小心翼翼,却仍是经常有莫名的责难,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一切也都想明白了。是因为姐姐,姐姐没能够让太后顺心,太后也自然会将忿怒倾泻在自己身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姐姐在代宫飞黄腾达,妹妹却在汉宫受虐偷生。为了让姐姐安心,她甚至在齐嬷嬷的指导下写过那样的平安信,一切安好,勿念,可笑的是,那时的她满身是伤,不过是刚刚能拿起笔来。即便如此,还是要活下去。因为自己对自己说过,等姐姐回来,姐姐回来了,锦墨就得救了。
只是姐姐走的时候,她还只是十四岁,回来的时候她却已经二十二岁了。
八年,整整用了八年,自己待在这深深的宫闱里逝去了最宝贵的年华。“姑娘,进去吧,仔细风吹凉了身体,对孩子也不好。”鸩儿在身后劝道,强忍心中的酸楚。
她最知道姑娘的苦处,姑娘苦在无人能理解。皇后娘娘仍然不肯原谅她,下跪的时间也一日长过一日,姑娘是真心的,未央宫门口的血色台阶可以作证。一次次叩首碰破了额头,她却从未喊过一声疼。纵是如此,皇后娘娘也依然不见。其实这未免有些不尽情理,娥皇女英不也是有的么?两人共同侍奉一夫有什么不对的呢?姐妹一起相伴圣驾多好,为何这样苟责姑娘呢?其实那夜……,鸩儿回头看看锦墨。那夜她是知道的。姑娘也是挣扎过的,只是再挣扎又能怎样,那是圣上,圣上宠幸,无比荣耀,如何还能拒绝?姑娘从不解释,难道皇后娘娘就不信自己的妹子么?“姑娘,还是进去吧,仔细孩子。”鸩儿想到这儿又劝了一回。锦墨黯然垂眸,长久的沉默。转身,慢慢挪步走到内殿。吩咐鸩儿将殿内的烛火都吹灭了,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感受着寒冷的夜。
六个月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那么大了。该怎么办?当姐姐不原谅自己,皇上不理睬自己时,该怎样来保住这个孩子?
还是错了,一念错,事事错。锦墨抬起头,摩挲着怀中的绣袋,陡然涌上心酸。她明白,这可能将是她唯一的纪念,纪念那个夜晚,曾经有一个伟岸男子,轻易的夺去她的心意,从此一生便毁在他的手中。
昏暗的灯光下,锦墨轻轻依靠在宽阔的臂膀间,暗自体味着偷来的幸福。
偷来的,确实是偷来的,锦墨也知道愧疚,但是还是不能克制自己。这样一个风仪隽秀的男子,这样一个堂堂九五之尊,大概很少会有女子能拒绝得了罢。
更何况,已是满身伤痕的自己。宫倾那日,也是夜晚,暴虐的蹂躏,每每想起,仍是抖作一团。那是她一生的噩梦,狰狞的面孔,被凌辱的身体,刺骨的疼痛,满嘴的血腥,晃动的寂寥黑夜,每一样被想起,都会让她寒冷如冰。
“姐姐,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在哪里阿!”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反复喊上了千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过泥泞的暗道,走不了了,因为双腿已经无力,看不见了,因为双眼已经被泪蒙蔽。活下来是她的目标,哪怕活下来以后是疯癫。她不愿意想起那些往事,她甚至愿意将自己躲在黑暗的壳子里,等着天亮的到来。
于是,等啊,等啊。天终于亮了,一身华服,满眼富丽的姐姐坐在她的面前。
不必说了,谁都知道她的肮脏,自己不说,话却传的飞快。很快,大家都知道,高贵的皇后娘娘,有一个被多人强暴的妹子。还躲么?能躲到哪里?诺大的皇宫已是天下最隐秘的地方,她还能去哪里?
姐姐的愧疚是真切的,她知道。可是还能还回以前那个开朗的锦墨了么?
慢慢圣上是锦墨唯一不怕的男人,因为他温润儒雅,因为他对姐姐是那么的好。锦墨也曾偷偷艳羡过,若是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个夫君该多好,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自己轻易的唾弃。还配么?自己残败的身躯还配么?锦墨不敢笃定姐姐是否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因为那些世家子弟是姐姐几次提出要自己见一见的。
见见罢,见后寻个眉目顺眼的就嫁出去罢,远远的离开这里。即使再难过也必须远离,那是圣上,更是姐姐的夫君。带着羞涩,锦墨还记得那日的情景,威武的朝堂上,目光所及只有一人。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英武,天下最最无尚的男子,让下面畏缩的人们都模糊了面貌。还有谁比他更好呢?为什么,这样好的男子,却是姐姐的呢?再不甘心,自己也依然要嫁给别人,因为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料姐姐选出的佳婿竟是那样的猥琐,口口声声不过是为了几千户,难道屈辱的自己下半生仍要与屈辱相伴么?想到这里锦墨还是笑了,泪光滢滢,神色落寞。若是说到洗刷身上的耻辱,还有什么会比权力更好,更快,当自己能够站在最高峰的时候,谁还会议论出身遭遇,就像姐姐,她也不是完璧,可是谁又能怀疑高高在上的皇后。
锦墨深深看着身边的男子,喝醉了也罢,被自己做了手脚也罢,终还是为自己撑起一片依靠。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心中有些难过。这样,就是与姐姐为敌了。不过,这世间,谁又懂谁的挣扎。一杯清茶,咣当摔落地上。刘恒怒气冲冲盯着面前瘦弱的女子。那是他妻子的表妹,也是他最不该碰的女人。
他声音低哑:“朕在问你一次,昨夜朕为何留在这里?”虽然有些迷离,但是刘恒分明记得自己曾经是要起身出门的。锦墨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原来自己还是没有抓住圣上的心。是的,即使酒醉,即使一夜恩夕,圣上心中仍是只想着姐姐一人。“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声声,伤透了锦墨的心。只不过是爱慕罢了,却是这样的羞辱,宠爱呢,几个时辰前的痴爱缠绵的良人怎么不见了。刘恒蹙着眉头,心却开始悔恨,漪房性子刚烈,必然无法忍受这般,她对自己的信任是一生相换,可是谁知酒后自己竟能如此放纵。他有些懊恼,懊恼自己昨日不该踏进锦辰宫。
刘恒压低了身子,犹带着一丝宿醉,目光狠怒说道:“今日之事,不记档,也不许你告诉皇后,否则……”再痴傻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威胁,锦墨抬头凄然一笑。这就是自己痴心爱恋的结果,即便真的留下了他,也不过是翻脸无常。刘恒见她只知道哭泣,怒气略消,穿戴好衣冠,缄默寻找着东西。那是漪房最近送给自己的绣袋,里面还有三个孩子的发丝。刘恒还记得那日她送时盈盈笑着,说:“圣上最近繁忙,总见不着面儿,臣妾做了这个,让圣上随身带着,才能时时刻刻想起我们娘几个。”那里有没有漪房的青丝刘恒不知道,但是他相信,必是有的。他的皇后最喜欢将心藏起来,让他来猜。翻开了锦衾,扔落了绣枕,摸索遍了全身,也不见那个紫色的绣袋。“朕问你,你可看见朕身上的绣袋?”刘恒回首,狠狠的问道。锦墨被这样的语气吓得一惊,若是在高后身旁,这便又是一次无名教训,恍惚之间,她咽下了看见两个字,那绣袋她是知道的,是近来姐姐手上的活计。她还记得姐姐绣罢端看时恬笑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低不过一个绣袋。她咬紧了唇,倔强的抬起头,眼泪在眼圈里晃了又晃:“奴婢没看见,也不知道在哪里。”
刘恒懊恼回手,生生将床榻布幔撕下。他沉下脸:“今日朕不罚你,但是你要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来人……”
一声高呼,外面的宫娥已经小步跑了进来。“起驾,凌霄殿。”刘恒冷冷的道。那宫娥有些不知所措,现在才寅时,这样早就离宫么?锦墨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这个男子。指尖微微颤抖,接下来身子也开始颤抖。
正要拂袖离去,锦墨突然上前将刘恒的去路拦截:“启禀圣上,您不能走!:”
刘恒眉头拧作一团,他没想过这个娇弱的女子还会有胆量拦截自己。“为何?”怒气十足的声音,让旁边的宫娥和内侍也慌乱跪了下去。锦墨缓缓起身,眼泪也开始滴落,委屈,难过,愧疚,犹豫,挣扎,每略过一个,她就咬紧唇角更深。说罢,还能留住他,即便不光彩,却不会成为后宫和天下人的笑柄。一夜换来冷言相对,就是再坚强的女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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