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莎说话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芒,说不清是欣赏还是恼怒。天已经黑了,朱莎一下午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任何感觉,清凉的月光照在他的侧面,也是很帅很阳刚的,可是为什么她对他只有厌恶没有一丝好感呢? 他看了看阳台又看了看朱莎,然后说:“你不会跳的。这是三楼,跳下去会摔断胳膊腿甚至脖子,但不会摔死人。你有什么?你唯一的本钱就是你的身体。要知道,残而不死是件很痛苦的事情。那时候,你面对自己这堆破碎的身体,你的痛苦会比现在多一百倍!”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朱莎,在他刚一说完,朱莎就已经跃上了阳台的栏杆往下跳了,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嘶声说:“你这个疯子!你真的往下跳!”朱莎的身体已经悬在半空中,唯有一只手还被李正紧紧抓住,她拼命挣扎想让他松手,他不但不放还粗声怒骂:“疯女人!不要动!抓紧我的手!” 阳台上的动静早已惊起了周围的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朱莎拉上来,她刚一落地就有两个人上前来摁住她的两只胳膊让她不能动弹。朱莎的头脸和胳膊全部被栏杆外粗砺的表面划破了,额头上的一条长长的划痕更是鲜血淋漓,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她无声地笑了,在鲜血的映衬下,这笑容格外恐怖,让李正感到愈发挫败,他挥挥手,让手下那两个放开朱莎,然后又挥手让他们离开。其中有两个人离开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看了朱莎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安静地离开了,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 大概是注意到朱莎看他的两个手下的表情,他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说:“训练有素是吗?那是因为他们都曾经当过兵。我也曾经当过兵,在青藏高原的查果拉哨所一待就是年。查果拉哨所你知道吗?那里是全军最艰苦的地方,含氧量只有内地的%,平均气温在零下度以下,那里有首著名的歌叫《鲜花献给查果拉》:‘金色的草原开满鲜花,雪山顶上有个查果拉,查果拉山高风雪大,山上自古无人家’,我在那个自古无人家的地方待了年,直到染上终生不能治愈的风湿和哮喘病。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父亲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他不敢承认我,怕我祖父会因此而放弃他!怕我会妨碍他,害他不能成为家族企业的掌门人!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几面,从小就活在阴影中,到了岁又被他送去当兵,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荒凉苦寒的高原上度过的!” 朱莎有些微的动容,但随即她又想到她现在的处境,马上又变得心硬如铁。李正继续说:“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我经历了那么多,只要是我认定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轻易放弃。你那个小男朋友能给你的东西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你现在不愿意,总有一天你会愿意!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我喜欢你你就别想逃!你迟早有一天会是我的!” 他说完,马上就有人敲门送进来一个急救小药箱。他走到朱莎面前,伸手把她按下坐在沙发上,然后不顾她饱含敌意的眼光,用温热的湿毛巾给她擦脸上的伤口,朱莎倔强地要躲开,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如果你还想好好地回去就不要乱动!” 朱莎不动了,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潸然而下。他无视她的眼泪,快速地处理好她头上手上的伤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说:“送她回去!” 朱莎睁开眼睛抬头,发现他已经快速地离开了这个房间,她只来得及看到他的一个背影和他手下两人惊异的表情。但那两人都没有发表任何异议,安静地照他的吩咐带着朱莎坐车,然后一眼不发地朝市区开。 朱莎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疲倦地睡着了。她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醒来,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已经主导了她的整个思想。 车子开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朱莎疲倦地伸出左手看看腕上的表,时间已经快点了。看到这块 Swth表,朱莎又是一阵心痛,罗昊手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表,就在他们对着流星许愿的那个夜晚,他们一起去百盛买了两块一模一样的Swth表,刚戴上的时候两人的笑容是多么灿烂,彷佛幸福就在手中,而现在只不过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彷佛就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朱莎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学校走,只想离身后那个噩梦越远越好。到了宿舍楼时间已经点半了,楼门还没有打开,朱莎不想这时候去叫门,引发众人的围观,她低头匆匆地转到楼后的小树林里,找了块石头坐下,然后抱着膝盖默默地回想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发生的这一切,越想越后怕,身体一阵阵地发着抖。 尽管是夏天,早上的温度还是很低的,朱莎衣衫单薄地坐在小树林中,又冷又饿,头上的伤口还一阵阵地抽紧似的发着痛,手臂上更是火烧火燎一样地疼。她昏昏沉沉地想,要是干脆就这样死去了该有多好啊!这样就没有那么痛苦了!罗昊有没有来找过自己呢?见了他又该怎么说呢? 好不容易挨到八点多,宿舍楼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朱莎知道今天第一节有课,大家这个时候一定已经去上课了,她不放心,一直等到点半亲眼看到拖拖拉拉的唐宁也慢吞吞地走了才从楼后走出来,低头匆匆往宿舍走。 朱莎回到宿舍,拖着疲惫的身体又下楼打了两瓶开水,拿了脸盆兑好温水把自己关到卫生间从里到外好好地清洗了一遍,一边洗一边咬牙忍着伤口那里因为进了水而传来的剧痛,洗到最后,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清水在流。 她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摸着自己的伤口,发现经过刚才的一番剧烈动作,有的伤口又裂开了,开始渗出丝丝血迹。她摸出一瓶云南白药,把药倒上去,捡伤口大的位置单手包扎了几下,小的位置就随它去了。上完药朱莎筋疲力尽地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中午回来的张蕊首先发现了朱莎的不对劲,大夏天的她睡觉居然还严严实实地盖着毛巾被。她走到朱莎的床边,叫她也没有反应,随手掀开她头上捂着的毛巾被,张蕊立刻大吃一惊,朱莎的脸烧得通红,身上却一阵又一阵地寒战,额头上一条长划痕显得分外狰狞,露在睡衣袖子外面的两只手也是伤痕累累,张蕊再一摸她的手,冰凉,马上就急了,赶紧大喊快别吃饭了,快把朱莎送到校医院去。 意识模糊的朱莎早已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了,她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一个宁静而美好的梦境,在梦中,她和爸妈小虎一起划着小船去荷塘中摘莲蓬,采菱角,夏日的午后,淡淡的荷香,宁静的水面,不时跃过荷叶划向远方的小青蛙,这一切令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沉醉,她根本不愿意从那梦境中醒来。 把朱莎从梦境中拉回现实的是一条冰凉的毛巾。她摇头想甩掉这冷毛巾然后去追上已经渐行渐远的小船,却发现怎么也甩不掉,冰凉的毛巾总是在快要掉的时候又重新回到她的额头上。她恼怒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忧郁的罗昊,他的手正按在她的额头上,不让那条冷毛巾掉下来。 朱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试着叫了一声:“阿昊?”罗昊痛楚的眼光让她的心莫明其妙地紧缩了一下。他按住她急切乱动的双手说:“不要动,你还在输液。” 朱莎看了看四周雪白的墙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在医院里?” 罗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告诉我,野猫,昨天你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提昨天,朱莎立刻想起那个可怕的下午和晚上,她的脸色有点发白,她转移了视线,然后轻轻地说:“昨天我去白云路那个家教了,是骑车去的,回来得有点晚了,路上有个污水井没有井盖,我没看清就掉进去了……” 罗昊伸手按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了,他微笑着说:“还好你命大,只受了点轻伤,没有摔断胳膊腿。” 尽管他在微笑,但不知为什么朱莎觉得他的笑容背后有种凄凉和悲哀。她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罗昊已经看到了她两手手腕处的那一圈青紫的淤痕,那根本不是掉进下水道所能造成的伤,而且她忘了上个月她曾经告诉过罗昊,白云路那家的孩子去寄宿了,他们学校偷偷在给他们补课,因此他不再需要家教了。
化成灰我也认识她 高烧退后朱莎的病很快就好了,但她头上和身上的伤却还需要时间来慢慢地结痂和复原。重归于好的罗昊和朱莎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彷佛一切都照旧,她在老时间上课,在老时间排练,甚至在老时间去“零度空间”驻唱。只是,从那以后,朱莎再也没见过李正和他的那几个手下,他就如同一滴水蒸发在空气中了一样,但是当朱莎翻到自己书包深处的时候,她还是发现了他存在过的痕迹。 书包夹层的角落里有一个硬硬的小东西,她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个用红绳穿着的小小的白色玉坠,刻的既不是观音也不是佛,只是个宝瓶形状的东西,雕工简单但非常精细,触手温润,表面没有一丝杂色。朱莎像被火烫了一样,刚拿到手里就把它摔到地上,又狠狠地踩了几脚,它却纹丝不动。朱莎捡起来想把它扔到窗户外面去,它竟然鬼使神差地挂在了晾衣服的绳上。 朱莎看着那个在半空中晃悠着的玉坠,心情复杂,她伸手把它抓住,最后还是叹口气把它扔到了抽屉的深处,从此就不再理它。 朱莎的这场莫明其妙的病和那个传说中的无妄之灾让她获得了很多同情分,当她头顶着一块硕大的纱布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连辅导员都同情心大发,不但免去了她考勤上的缺勤记录,还给她分走了不少杂务,让她可以安心养病。从表面上看,一切令人不愉快的东西都消失了,但只有朱莎自己才知道,有种神秘的东西一直卡在她和罗昊之间,让他俩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亲密无间。 六月的暑热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朱莎发现,孟欣欣出现在宿舍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以前她留给大家的总是一个匆匆忙忙背着书包奔赴图书馆或教学楼的背影,现在她留给大家的还是一个背影,只不过这个背影更多的时候是在去校医院的途中。有时正好好地上着课,孟欣欣突然就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胸口急速起伏,似乎疼痛难忍,然后大家急急忙忙把她送到校医院,医生左检查右检查却又一切正常。但她的胸闷胸痛就是会这样突然发作,没有任何诱因,所以,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这样急匆匆地赶赴校医院,甚至与学校对口的人民医院。X光片拍过了,一切正常,超扫描过了,未见异常,甚至核磁共振都做过了,什么问题也没有找到,但孟欣欣就是一天比一天憔悴苍白,精神萎靡,医生最后拿出个说法判断她是得了植物神经紊乱,但这个诊断缺乏可信赖的证据,连医生自己也不太确定。 朱莎看着孟欣欣像朵急速凋零的花一样日渐萎谢不禁为她感到担忧。在孟欣欣又一次从医院拿回来一大堆药的时候,她忍不住问:“欣欣,你到底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每天都要去医院?” 孟欣欣神情阴郁地把那一大堆药扫进抽屉里,然后说:“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朱莎不计较她的态度,还是追问,孟欣欣才说:“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病,而且是有大病,说不定是肿瘤癌症什么的,校医院这帮庸医根本看不出来!” 朱莎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看你再正常不过了!” 孟欣欣急切地说:“正常?我哪里正常了?说不定我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只是查不出来!报纸上说了,很多癌症早期都查不出来,一点征兆也没有!好多人早上还好好的,一个下午就查出了癌症,三个月不到就死了!” 朱莎有点了解了她前一阵子的奇怪举动,比如经常躺在床上在自己的肚子上左按按右压压,比如吃着吃着饭突然干呕几声,剧烈地咳嗽不止,再比如上着课突发的胸痛和一天十几次地照镜子呲牙检查自己有没有出血不止等。她又问:“欣欣,你都做过哪些检查了?查出什么问题没有?” 孟欣欣烦躁地说:“什么检查都做过了,人民医院也去过了,就是查不出来。要是查出来毛病倒好了,还可以对症下葯,现在什么也查不出来,一天比一天严重,我现在完全就是在等死了,说不定哪天我突然就死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语气一点也不像想死的样子,恐惧得很,朱莎正待要劝说她放开一点,不要想那么多,孟欣欣已经觉察到了她的态度,立刻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理解!这病又不是生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我的痛苦了!我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的,说不定背地里还要觉得我无病呻吟,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还要去看病,你别浪费我的时间!” 孟欣欣说完这一大篇自己又急匆匆地走了,大概又是去医院看另外一个科,再背回来一堆药。这两个月以来,她就这样不停地上医院,然后不停地把药背回来放到抽屉里,怀疑一通之后又去医院挂号看病开药。校医院这仅有的几个科都被她转遍了,青霉素都不知道输了几瓶了,维银翘,冬凌草,逍遥丸,甘草合剂,甚至乳酶生,这些烂七八糟的药都够全宿舍的人吃上一两年了,她还在不停地往回背。 朱莎觉得她最应该去看的就是心理医生,她这样已经是一副明显的走火入魔的样子了,怎么没人来管一管她呢?朱莎要跟她说什么,她根本听不进去,摆出一副朱莎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什么也不信。 孟欣欣走后没多久,张蕊就回来了,看见朱莎的样子随口问了句:“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样子?” 朱莎叹口气说:“你说孟欣欣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我看她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变成神经病了。” 张蕊走过来用一根手指竖在她嘴前说:“你快别这样说,孟欣欣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