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他才类似感叹地低声念道,“瑾汐是个好女人。”
“她值得拥有更好的。”
***
从医院回家后,沈涉去楼上卧室给瑾汐收拾了一堆换洗衣物,准备拿走。
刚刚苏敏劝他回来休息,他想想,还是答应了。
他倒不是累,只是想到她平日那么爱干净,这下几天不能洗澡,不知道她醒过来会不会不高兴。
她那么干净,脖子总是白皙纤长,坠着几根发丝,她身上总是有沐浴液的奶香味,她脸上的肉嫩嫩的,脸颊微微有小小的凹陷,看上去就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他记起以前几次在外面喝过酒后回来抱她,每次都中途被她踹下床去洗澡。她就是这样,在某些细节上有些小执拗,却执拗的那么可爱,让他欲罢不能。
他有时候也会在心里想,如果她能给他生个孩子,他一定会把那孩子宠上天。一定会。
可是眼下,这些却突然都成了奢求。
他懊丧地瘫在一堆衣服里,心里已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死一般的难受过后是冰凉的麻木。
不敢想,也不能去想。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整理衣服的动作,然而,手却在触到衣橱边角处的东西时,猛地顿住。
那是一件做工精美的婴儿服,配着一双粉嫩的小鞋。
大脑愣愣空白了良久,然后,心狠狠地扯起来。
家里的电话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狂响起来,他瘫在衣柜前,已经完全无暇他顾,只是一个劲出神。那电话却不屈不挠响的持久,终于进入留言状态。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冷淡,透着几分矜贵,他条件反射般一愣,起身往楼下走。
“涉儿,你那天找我提的事情,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先不要惊动你爸。他最近忙得很,没空理会这些琐事,索性我就做了主,成全你也讨个喜头。这么多年,我也看出来了,你是着了魔,说什么都不肯跟她分开。可是结婚毕竟是件大事,她们家又是那样的情况,由不得妈妈不慎重。所以,我托黄律师拟了份婚前协议,你抽空去找他取了去。这份协议必须签,否则,我不会让她进我们沈家的大门半步。妈妈今天就把话讲的清楚透彻,后面的事你自己处理。”
他赶在她收钱的前一秒捞起电话,几乎压不下心头狂怒的火气,“妈,你真可以……婚前协议,你打电话之前就没想过,如果是瑾汐听到这段录音,她会怎么想?”
“怎么,我给自己儿子打电话,还要征得谁的同意吗?”沈母冷哼一声。
“妈,我今天也清楚透彻的通知您,不可能,别想什么协议不协议的,我不可能拿这种事来恶心我自己,我要娶谁就光明正大的娶,犯不着弄些磨磨唧唧的旁门左道干扰我们。谁要是拦着,我就不让!”
“不让?”沈母轻笑出声,“涉儿,妈妈从小就教育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却到现在都没学聪明。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一点,谁要是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样,妄想骗进我们沈家,我也一样不让。”
“妈!”他愤恨大喊,“您怎么能这样……您以前不是说过,只要我爱的人,您也会一并疼爱她吗?为什么现在,您却翻脸不认人了?”
沈母顿了一下,才冷声接道,“妈妈是为你好。还有,别忘记去做财产公证。”
见沈涉不再接话,她似乎也颇觉尴尬,草草说了几句便想收线。
然而,却终究是听到了沈涉低沉的声音。在电话彼端微微颤抖着。
“她为我掉了一个孩子,而且,不能再生育……我说什么都不会负她的,上刀山下油锅,这辈子我要定她了。”
***
卢母一早就煲好粥做了几样小菜,放到保温壶和饭盒里,拎着一路到了医院。
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好在医院里暖气足,她到的时候,卢父还在睡,她跟做护理的李婶笑着点点头,拿了脏毛巾去卫生间清洗。
洗到一半,李婶拿着拖把进来,见她面色平静,想了想,还是试探地问问:“大姐,我刚儿来的时候,好像在楼下看见沈先生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卢母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小沈?哦,前天夜里他倒是打电话,说我大女儿要输血什么的……可是他也没给我说清楚,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那可是你家老大病了?要不要问一声,看需不需要我去帮帮忙……”李婶憨厚地捋捋衣袖,她对卢家大女儿的印象很好,觉得那是个好人,现下是真的想帮忙。
卢母迟疑着,还没说什么,门却一下子被撞开,她们俩人都被唬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小女儿——卢朝露瞪着大眼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露露,你这是……”卢母诧异着,正想去摸摸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抓住。
“妈,我姐……我姐她是不是出事了?严不严重?现在什么情况?”
卢母这才发现朝露的眼眶都哭红一片,大概因为路上来得及,也没有戴帽子围巾,整个人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冷。
卢母把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手里暖着,嗔道:“你怎么就是改不了这个风风火火的毛病呢,这要是冻感冒了多耽误学习,再说,家里有什么事你都不要打听,一门心思好好学习我就烧高香了。”
却不料朝露一下子哭出来,“妈……这次你一定要救救我,刚才姐夫打电话质问我干了什么,还说姐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让我提头去见……妈,这次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什么?露露你别急,好好说,妈妈听得一头雾水啊,你姐咋了?还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一定是姐姐说什么,害的姐夫误会我了,妈,我说什么他都不听,你帮我去解释解释,好不好?好不好?”
卢朝露抓着母亲的手,像终于寻到了救命稻草,眼里都放着求生的光。卢母被她晃得头晕,正待安慰几句,意外地,却听见朝露背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然后,便见自家老头子沉着脸,扶着墙壁,喘的很难受。
“呀,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我们声音太大吵到你?”卢母忙迎上去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摆摆手挡住。
卢父直直注视着卢朝露,一字一句地开口:“你姐出了什么事,你到底做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不然,今天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chapter 23
卢朝露被惊一跳,卢父逼视的她无法逃避,直愣愣半天上不来一句话,只好救命一样扯着卢母的衣袖。
卢母缓声劝道:“振远,你别这么急,急坏了身子怎么办……这样吧,你先躺下,我来跟露露谈,她要是犯错,我绝对不饶她,好不好?”
“你如果真狠下心不饶她,她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卢父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从小到大太惯她,现在她才会这么不懂事不成器……”
“是是是,我惯孩子,我不会教育,可我也没见你怎么教育她啊,现在反倒全成我的不是了。”卢母不满地嘀咕一声,眼瞅着卢父的脸色又一阵黑,立马打住:“行,我不跟你争哈,气坏了你身子最后受罪的还是我。你要管教孩子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去,上床躺着去,我让露露跟床边待着,你怎么管教她都行哈!”
卢母边说着边上前搀扶,欲带着卢父往床边走。可他只是扶着墙,动都不动。
他转脸又看向卢朝露,目光冷峻骇得她只打哆嗦。
“你姐出什么事了,你做什么了,你说还是不说。”
卢朝露咬着嘴唇摇头,眼泪哗啦啦往下淌。
父亲不像母亲那样好糊弄,她从小就深有体会。每次撒谎,她甚至都不需要找出怎样合理的理由,母亲就会无条件相信,有时还会替她说话,但是到了父亲那儿一切就截然相反,无论她把事情编的怎样天衣无缝,无论她把自己说的多么楚楚可怜,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有时候她甚至都要怀疑父亲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什么监视器,才会一眼就看出她又在动什么歪歪心眼。
虽然之前每一次她都会败下阵来,但好歹还能多少应对几句。眼下她却跟哑巴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虽然她的目的的确是要搞破坏,但是,以她十八岁的大脑来盘算,顶多也是让姐姐和沈涉一拍两散。卢瑾汐的性格她太了解,知道妹妹和自己男人有一腿这件事,她虽然也会怒也会急,但最后她八成还是不会怪她,反倒会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倏忽了,也有责任,然后反过头来护着她,跟沈涉彻底撕破脸。她一点都不担心沈涉不承认会否引起姐姐怀疑从而对自己不利,她从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赖到底,以卢瑾汐的性格,她是万万不会怀疑自己冰清玉洁的妹妹会拿这种事撒谎的,所以,沈涉越不承认,撇的越干净,她反倒越会看不起他。
她原本只等坐看卢瑾汐怎样把握在手里的幸福亲手斩断,她原本都可以看到终点了,却不想,事情朝着另一个方向,一路急匆匆地进行下去,再也刹不住闸。
“你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拿命来赔!”沈涉在电话里的语气真的冷到刺骨,冷的她即便隔着电话,仍是被冻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怎么会这样?沈涉扣掉电话后,她却已经傻到连挂机都不会,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回响,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想来想去都还是那个问题。
怎么会这样?
她不知道这其中具体发生过什么曲折,但是姐姐出事了是完全可以明确的一点,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情况如何,但目前自己也只能祈祷她赶快好起来,因为沈涉说了,会让她拿命去赔的。
她丝毫不怀疑他所说的,如果他想,他就会做到的。他有这个能力。
她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是他初次登门拜见她们的父母,光礼品就满满载了一车,拎在手里大包小包,却丝毫没掩住他倜傥的优雅和贵气。他进屋的时候,她掩在姐俩房间的门口,见他款款放下东西,恭敬有礼地对她们父母问好,侧脸的线条硬朗俊雅。他立在简陋狭窄的房间里,笑的如沐春风,周身都散着贵气,独独一幕天人之姿。
她心里怦然一动,情不自禁从屋里迈出步子,他转过身来,看到她,微微扬起嘴角,冲她粲然一笑。
“你是朝露吧,你好,我是沈涉。”
那是她十几年来未曾有过的一种奇妙的感受,好像有什么在心底无声的大朵大朵绽放。好像从那一刻起,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然后,他开始出现在她生活的各个片段。他陪瑾汐去学校接她放学,开上百万的跑车,往学校门口一停几乎震惊整个学校。他领她去吃昂贵的法国菜,给她买几千块的衣服,结账时眼睛眨都不眨……他带她见识到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贫穷,没有算计,没有含辛茹苦饥寒窘迫,有的全是美好,享受,全是生活中她从来不敢奢望的那另一面。
他英俊,富有,勇敢,他是无所不能,天大的事在他眼里都不成问题。
所以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就会做到的。
“你不说,好,打电话给你姐夫,当着我的面打,我要问清楚!”
“爸!”她扑通跪下,恸哭流涕:“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吧,爸爸!”
“你错在哪。”卢父见她这副样子,心下也明白无论出什么事,多半是脱不了她的干系,语调跟着沉下去。
“我错在……我错在,不该胡说八道……可是我真没想到会这样,爸爸,爸爸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哭的楚楚可怜,卢父却无动于衷,只黑着脸看她,“你胡说八道什么了。”
她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呜呜的掉眼泪。
“别哭了!说,你胡说什么了!”他一把拉起她,但毕竟有病在身,又刚手术不久,身子瘦弱的厉害,一用力竟自己也连带着歪了歪。
“振远!”卢母忙喊着上来拉住他,“别急别急!有什么话好好说。”又回头冲朝露挤眼:“有什么快说,别惹你爸生气!”
卢母哪里知道其中的曲折厉害,她只是一心想要平息这场让她一头雾水的家庭纠纷。可她好意催促的一句,却让卢朝露一下方寸大乱。
“妈!妈,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护着我的……”她忙乱地去揪卢母袖子,“妈……”
“给沈涉打电话!”卢父看都不看,吩咐卢母道。
卢母半天才应了,去随身带来的尼龙包里翻了半天,才慢腾腾找出手机拨了号。
电话接通后,卢母笑的勉强,“小沈啊,我是妈妈……呵呵,我刚才听露露说,汐汐出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前天你不是说输血什么的,完了就没事了吗?”
电话那端静了好久,才传出回答的声响。
这边厢,卢母的脸上的血色却跟着一点一点白下去。
挂了电话,她愣愣转过身来,大眼在卢父脸上无神的停顿片刻,才疑惑地开口,“小沈说,汐汐流产……做完手术后,一直都没醒过来……”她眨眨眼,“振远,汐汐怀孕的事你知道?”
卢父似乎颤了一下,身子跟着歪了歪,幸好旁边便是墙壁,他勉强撑在一边,闭了闭眼,好半天才问一句。
“……瑾汐在哪?”
卢母顿了顿,也没说话,大概是这事情来得突然,所以刚才她在电话里也是听的云里雾里,魂早不知飘哪去,现下反应过来,才记起该问的都没有问。
只是几秒钟的愣神,却好似一下子激怒了卢父,他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大吼一声:“我问你话!瑾汐现在在哪?啊?她在哪?”
“哎呀呀,你吼什么吼,吓我一跳,”卢母抚抚胸口,这当口,卢父却狠狠瞪她一眼,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往外走。
“振远,你去哪啊?回来!”卢母追上去拉住他。
“……我要见我女儿!我要见我女儿!我女儿在哪?”
他梗着脖子几乎要喊破嗓子,身体明明瘦削的几乎撑不住,却仍要将残存的最后几分气力全部喷薄出来一样,在走廊里绝望地嚎叫。
“我来的时候,看见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