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少说两句。”没瞧见他都吓傻了,一脸惨白。
“哼!我也想少说两句呀!可是一看到他不长进的样,我就替你叫屈。”堂堂的绿柳仙子配他一个人间男子是委屈了,他居然不知足地挑了个庸脂俗粉来亵渎仙恩。
“够了,你下去吧!灶上的汤正热着,你去瞧一瞧。”不支开她,又怕她会闹得天翻地覆。
鹿儿没好气地嗤哼一声,一扭头走向花丛的另一端,再由树后冒出时,赫然是嘴咬着茶壶的寻常山鹿,甩了甩鹿尾拂去落在背上的枯叶。
其实她的出发点也是一片好意,事情拖得越久越抽不开身,趁着捉奸在床一次理个分明,省得日后难舍难分,更添痛苦。
仙子就是太菩萨心肠了,老想着给为恶之人自新机会,一拖再拖反而助长其气焰,到最后变本加厉地连良心都淹没了。
仙子想渡人,却什么人也渡不了,反倒是养大了恶人的胃口,任其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演变成今日的无法收拾,分不清她是渡人还是害人?
“娘子,你要跟鹿儿到哪里?”赵玉尘的喉中干涩,硬挤出来的声音略带颤抖。
绿柳吸了吸气,漾起一抹极淡的笑靥。“鹿儿就爱说些吓唬你的话,别当真。”
“你……你真的要离开我?”没听见她的否认,他连动也不敢动地屏住气息。
“也许去庙里上上香,求菩萨保佑你一生顺畅,衣食无缺……”她笑着说,但眼底却无笑意。
“你说谎,你根本是过庙不入,夫妻四年,你连一次也没拜过菩萨。”他大吼,双掌紧握成拳。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走开的张玉琳。“你去送玉琳表妹回房吧,她这模样不好见人。”
或许就是她了,他这一生注定的姻缘,她怎能让他追悔终生?!
“不,我们先谈谈,我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他们早该谈开了,夫妻间不该有秘密。
·第七章
“我没有背着你胡来,是她一直抱着我不放,我挣不开来才令人误解,我……”能让他动心的只有她。
“不用多说了,女子的名节为重,既然你对她有意,不如就成就了一桩好事吧。”她不会难受的,绝对不会,她可是修练有成的绿柳仙子。
“你不相信我?”他脸色顿然一白,脚步踉跄地退了两步。
“我相信你,但是……”虽然很为难,她还是得说出口。“有不少仆婢见到你们在园中发生的事,若是我们昧着良心说是玉琳表妹的不是,外人要怎么看待你这位小王爷,你又如何服众?”
“你的意思是……”他不希望她说出口,因为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苦笑着说:“就顺着婆婆的意,免伤和乐……”
绿柳的话才说到一半,即被一阵怒吼声打断。
“我不娶,你根本不相信我是不是?想藉此离开我,一去不回头。”这一年来他始终怀着不安,就为她日渐减少的笑容。
虽然没人刻意提起,但他知道每当夜深时分,她总是望着他的脸一再叹息,一副若有所失又忧心忡忡的模样,以为他已入睡便推门外出,独坐石阶一脸惆怅,好像怀有很深的心事,不能和外人道。
他曾偷偷地跟踪她几回,每一次都瞧见她眉头深锁,对月叨念着该怎么办、该怎么才好,有时甚至留下两行清泪而不自觉。
他很不忍心,想出声安慰她,但又怕真那么做后,她反而将心里的事藏得更深,一个人积郁在心,让他无从得知她究竟在烦恼什么。
她瞒了他很多事,而他从来不问,以为她终究会吐实,但是……
“你从来就没打算跟我做夫妻吧!你说的时候未到其实只是拖延,一直到我主动离弃你,你才能走得毫无牵挂。”
赵玉尘说得痛苦,满脸是强抑悲痛的神色,看得绿柳万分不舍,她一开始的动机是帮他避开危险,没想到事情会因此失控。
“你太激动了,冷静一下。”她也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她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乍见他与张玉琳相拥那一幕,她顿时脑子一空,久久无法言语,四肢冻结由脚底寒至心,完全没法思考怔如石人,失去反应的能力。
她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说服自己不要在意,那是他原本该过的生活,是她剥夺了他身为男人的欲念,是该还给他了。
心口很痛,像刀割一样,她痛得必须按住胸口才能跨出一步,佯装自己并不在意,还要为他感到开心,假意是贤良有容的娘子。
他说得没错,她的确不想跟他做夫妻,一切是权宜之策,她想她只要教会他自保能力便能功成身退,各归本位,回到没有彼此的日子。
但她忘了把变数算进去,朝夕相处的夫妻之情改变两个人的心境,直到此刻她才骤地明白一件事,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动凡心,教她智慧的同时也付出不该悸动的心,她犯戒了。
“我能冷静吗?你都要离开我了,叫我怎么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你离去?”他做不到。
“玉琳表妹很活泼,也许……你可以试着接受她。”她不愿再骗他,说什么永不分离的话,人生无常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告诉我,娘子,你想到哪里?”他放弃追问她方才那个问题,怕得到令人心碎的回答。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天之涯海之角也到不了的神之国度。
“那我跟你去,我不做小王爷了,谁要,谁拿去。”如果为保有现今的尊荣而失去她,他宁可全部舍弃。
闻言,绿柳动容地轻抚他的脸,“若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带你去,但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难道她一点也不顾念多年的夫妻一场……或是他。
赵玉尘流露出将被遗弃的受伤神色,一想到她是因为不爱他而远去,他心痛得几欲碎裂。
“玉尘……我回去是要受罚的,所以不能带你去。”她不知道会遭受何种刑罚,私自下凡可是一条重罪。
昔日牛郎织女被罚一年只能见一次面,两人隔着一条银河遥遥相望,看似近在眼前,实则千里遥远,那种触不到的痛最为磨心。
而织女尚是玉帝的女儿,有了王母的说情尚且重罚,她不过是观音座前的小小仙婢,天规天条岂会轻饶。
“既然要受罚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和我一起,我会保护你,爱你一生一世,绝不生二心。”他急切切地许下誓言,只为留住她。
“一生一世呀!”多动听的话,可是却如泡沫不可靠……“天上人间相隔有多远,你可否知情?”
“天与地只有一线之隔。”他回道。
“一线……之隔?”灵眸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赵玉尘拥着她纤弱的双肩,指向辽阔的远方。“你瞧,蓝天是不是连着绿地,它们的距离短得不用仰头。”
“天连着地……”看着晴空下的盎然绿意,绿柳的心忽然开朗。
佛在何处?
佛在心中。
“心中有佛,处处是佛,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大士,这是祢给小婢的考验吧!
顿时开悟,她眼底的忧色尽拂,还以朗朗晴色,她反身抱住对她情意深切的夫君,笑容染上最耀眼的朝阳颜色。
“娘子,你……好美……”赵玉尘忍不住说出心底的话,忘了两人正在争执中。
“傻子。”她笑啐。
“甘愿为你而傻。”傻了就不会有烦恼。
她幽然地掀唇一叹,“我们做夫妻吧!但我不能保证能陪你多久,也许明天醒来你就发现我不在了……”
“别,别说。”他捂住她的檀口,不让她说下去。
摇着头,细柔的小手包住厚实的大掌,“听我说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便不要再寻我了,我去了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娘子……”她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每一句听来明了却又深奥。
“嘘……别打断我的话,我不走了,就当你的妻,但若是我突然消失了,定是被捉回去了,你多到观音庙走走,求求菩萨,也许我们会有再见的一天。”
菩萨慈悲,定不忍众生受苦。
“求菩萨?”她不是不入庙……
绿柳想想不妥,自言自语地低喃,“还是我自己回去一趟,跪求大士宽恕……”
“什么大士?要是你回不来怎么办?”不管她要去哪里,他绝不让她走。
赵玉尘只有紧抱着妻子才觉心安,她口中的大士他当是某个凶残成性的人名,而未意会到与神明有关。
“呃,这……”也对,若她耽搁过久,只怕他已成一堆白骨。
能拖就拖,不能拖再说吧!青莲、净水她们应该已找到宝珠,没有她们在身边,想找个商量的对象真的比登天还难。
绿柳感慨平时没做好联系,以至于事到临头却找不到人,暗自着急无法可想。
对了,还有紫竹童子!前阵子听说他要赶往幽川,要她有事寻他就请福德正神代传,他会尽快赶到她身边。
“柳儿,你要相信我没对玉琳表妹有不轨的举动,她说她扭伤脚了,我才扶她一把。”谁晓得她竟会抱着他不放。
一提到此事,绿柳的神情一冷。“这事就别提了,过去就算了。”
“你不信我?”黑眸一眯,让人看不透他怀着什么思绪。
“信与不信有那么重要吗?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比比皆是。”今日情长,明日爱竭,人心最难预测。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她心口仍隐隐作痛,那一幕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一时间她还无法说服自己错不在他,会发生那种事绝非偶然。
说来可笑,天上数百年心静如水,却在这人间男子身上失去了心,还因他尝到生平第一次酸涩的滋味,心里如被撕裂一般难受。
赵玉尘咬牙怒道:“那个人绝对不是我,而且你对我的信任很重要,我要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容不下第二人。”
他不能平白受冤,而且是来自妻子的怀疑。
“是吗?”她轻抬翦翦羽睫,望入他深潭般的瞳眸,“玉琳表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你要推开她轻而易举,虽然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人,可是你的身体却背叛你的心,你敢说你抱着她的时候你没感到心口狂跳、一阵迷眩?”
旁观者清,他确实受到引诱,在迷乱的一瞬间。
“我……”他不知该说什么,身子紧绷。
“原本我是不想说,但你要求我的信任,我必须让你知道我的感受。”绿柳苦笑地说:“我很受伤,觉得这四年的苦心全白费了。”
她用心教,却教出一个张广远。
“娘子……”牙咬得快沁出血,他的心比她还难受。
“我不怪你,真的,虽然心口酸酸的,可是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她……”
男子浓厚的气息扑鼻而来,覆上朱红小口,害怕失去她的赵玉尘狠狠吻住两片桃瓣,不让那张他百看不腻的菱嘴说出分离的话。
四年了,若有什么是他最难割舍的,那就是对她的爱,没有她,他不知为何而活,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不再有自己。
“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绝不会。”他用生命起誓。
“你呀!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她的语气中含着满满的抱怨,又似无奈。
俊逸的脸庞漾开一抹笑,“爱我!”
“爱你?”是呀!多简单的道理,她居然想不透。
“如同我对你的轻怜蜜爱,情深不移。”吾心如汝心,永结同心。
绿柳噗哧一笑,“是谁教会你油嘴滑舌的?我可不记得教过你风月事。”
男人喔!都是风流种,无师自通,说起甜言蜜语毫不生涩。
“娘子,你这是在取笑为夫我吗?”难得他有心一诉衷情,她竟然全然不识趣。
他有点恼了,愠愠不乐。
“你说呢?!”唉!他又噘嘴了,老改不了这毛病。她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爱意与宽容。
他轻咬她的嫩唇。“我要惩罚你对为夫的不敬,我不是傻子,我是你夫君。”
“所以……”他能奈她何?
“所以我要你做我的妻,名副其实的妻子。”他一举抱起她,走向两人共枕的大床。
垂穗一解帘帐,纱幕低放,风吟云唱,羞人的吟喔声渐起急促,一对做了四年假夫妻终于成真了,月老姻缘簿上并排的双人名越见显明。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月老掩唇偷笑着,遣风儿轻轻阖上窗,不让春光外泄,教坏眨呀眨地满天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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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是这样吗?”
三条人影穿梭在双飞燕檐上,身形快如流星划过,搬开屋瓦朝内窥探,复又盖上悄悄离去,飞跃至另一座更雄伟的高阁,重复先前的动作。
三人的身材体格几乎一般昂藏,皆是一身夜行黑衣蒙着脸,他们趁夜黑摸进书房,轻手轻脚地翻找某物,但却空手而归,未有斩获。
老王爷的身子时好时坏,已许久不曾入书房议事、练字,整排整齐的书籍和史册皆有专人打理,干净的不见一丝灰尘。
听说打从十几年前他做了一件事后,就常常在夜里惊醒,大喊有鬼索命,长期以来精神耗虚,以至于身体状况不见好转,百药难医。
虽有请道士来作法,每逢初一、十五让和尚过府念经,可身子耗损得厉害,几道黄符镇得住徘徊屋外的魂魄,却压不住他心内暗生的疑鬼,短短数年内苍老得有如七旬老叟。
而他实际年龄也不过五十开外,一下子老了近二十岁,黄昏一到便不轻易踏出房门。
“为何找不到证据?三弟说千发老人生前曾提过和明王有书信往来,照理来说应该会收在最隐密处。”但任凭他们怎么找就是一无所获。
“大哥,先前我也来找了好几次却无功而返,毫无蛛丝马迹可循,或许是千发老人蒙了三弟,要不就是他彻头彻尾搞错对象,也让对方蒙了。”
黑巾底下一双锐利的鹰眸,冷冷的眯视灯火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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