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全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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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全三卷完]-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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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执起那盏明灭不定的烛火,慢慢的划过纱帐、窗帷,艳红的舞衣在骤然明亮的火焰中带出一道绝美的风姿。
  火起势成,她在夜天溟用过的酒杯中斟满,就手饮尽,轻轻的念道:“衰草枯杨犹歌舞,红宵帐底卧鸳鸯,明月只照旧人梦,与君把盏夜半时。”
  秋夜风高,烈焰长飞,终于映红了上九坊的天空。
  圣武二十八年秋,九王谋逆,事败,畏罪纵火,焚九皇府自绝。帝诏,九王出皇宗,除爵位,其眷属七十六人入千悯寺,不复追究。
  九皇府一夜大火,如同当年东宫焚毁,风流落去,只剩下了断瓦残垣。
  因前几日微有不适,卿尘一直便未进宫,突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似是一夜秋风,已换了世颜。
  宫闱生变,朝政纷乱,北晏侯虞夙却恰在此时上了道称病请撤的表章,如同夜天凌所预料,四藩趁隙欲乱,已是迫在眉睫。
  卿尘自帝宇宫走出,有些出神的立在那里,数日未见,天帝似乎骤然老了许多。
  为人父,为人君,像是疲累到了极点,目光中透着沉痛而悠远的悲哀,越发显出岁月过痕。
  御苑中不知何时开了盏盏秋菊,摇白纤弱,素色如雪。
  卿尘将手掌轻轻伸开,映着秋阳湛湛透明的莹白,隐约可以看到丝丝血脉川流其间。
  或许她的身子里真正流淌的着便是权臣阀门的血,怜悯亦或优柔竟如此的轻渺,翻手亦可覆雨为云。
  只是即便罪有应得,究竟谁有权利去惩戒,这惩戒又是对是错?
  天帝膝下最小的瑞阳公主,正咿咿呀呀,由几个嬤嬤引着在苑中玩耍。
  远远看着那小巧的身影蹒跚学步,心底有一丝酸楚微微泛上。
  金檐丹壁的宫廷,在孩子眼中似是华彩溢美琉璃世界,不知等她长大后,历尽红尘万丈,是否依旧记得这琼宇仙境中曾有的嘻笑欢闹。
  多少人困布其中,为权痴,为情狂。鸾飞之痴狂,宁愿与夜天溟同归于尽,撇下尚未足月的孩子。
  遗书托孤,以身还情,以命抵债,却又种下新的孽缘轮回。
  她从未想问夜天灏是不是会原谅她,亦从未看到同样的痴恋心碎,只因爱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人,即便早知错以终身。
  那孩子似是能感到母亲的离去,终日哭闹不休。卿尘无奈,只得同夜天凌商量去请夜天灏。
  许是血脉相连,孩子见到夜天灏竟然停止了哭泣,张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瞳仁乌黑清澈,映着隽雅面容苍白如玉。
  狠心弃子,她终究还是爱着九弟。夜天灏语出哀痛,却当即入宫请求天帝准许收养婴儿,天帝未曾追究只语片言,默然应允。
  鸾车离开宫门,驶在回府的路上。卿尘轻轻掀开繁华重绣的锦帘,秋阳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夫妻,或行走,或交谈,或叫卖,或闲暇。
  盛华风流的坊肆间,天高云淡,迎面秋风飒飒。
  如此琐碎而又平淡的生活,禁宫朱墙里,却是一片片刀光剑影。
  万里江山锦绣下,亦是烽烟将起。
  回到府中,卿尘颇有些神不守舍的往天机府走去。雕花长窗半掩,几人声音传入耳中。
  “此时若联姻殷家,倒是极好的一步。难得竟是殷家先提出嫁女,只不知四爷怎么想。”
  “殷监正既请冯老将军来提亲,想必四爷至少也会认这个情面,待会儿问问便知。”
  心谷遽沉,背心透骨生凉,然而推门的手已收不回了。
  屋中杜君述、陆迁等人见到卿尘都是一愣,顿时停止了说话。
  气氛微僵,白绡裙裾逶迤而过门槛,身后紫薇花正落了末期,飘零廊前。
  “王妃!”
  强抑着心底翻腾,卿尘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殷家是湛王的直亲,岂是嫁一个女儿便能改变的?让冯老将军回去告诉殷采倩,莫要一时糊涂,免得往后夫家娘家进退两难。”语中微寒,说罢拂袖而去,留下诸人愣愕当场。
  一路到了漱玉院,脚下踏碎几片枯叶,卿尘渐渐缓了步子,方才一时之气说出那样的话,心里却没有半分痛快。
  无视一个千洳,送走一个写韵,往后还有多少殷采倩在等着?皇族阀门,联姻、纳妾、娶妃,还要应付多少次明枪暗箭?
  两情弥坚,纵有千者百者而不移。曾经说过的话,却不知为何自己觉得如此苍白。
  强撑着许久的从容和倔强,早在刚才的一瞬间化为乌有,所余的是深深疲倦与酸涩。
  碧瑶见她面色不对,上前迎了过来,“郡主?”
  卿尘任她伺候着去了云纱外衣,只摆了摆手:“我想睡一会儿。”
  碧瑶无奈退了出去,卿尘只身靠在榻上,怔怔的瞧着淡青纱帐。
  即便两情相坚,恩爱不衰,她能一生一世留住夜天凌的心,他却依然先是天朝的皇子,先是他们的四爷。
  江山社稷下那些山盟海誓显得如此轻淡,即便站在了紫金之巅,身后而来的,便是三宫佳丽六院粉黛。
  唇间微涩,她缓缓的闭上眼睛,思绪纷乱繁杂,不觉竟昏昏睡去。
  梦中似睡似醒,依稀见到好多熟悉的人,然而周身都模糊,一个个的消失离去。伸手欲留,却无论如何呼喊都发不出丝毫声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物是人非。四处陷入陌生的暗潮,夹杂着孤独、绝望、恐惧层层涌上如影随形的缠绕着自己,她拼命的向前跑去,眼前却突然生出怪石嶙峋森然藤蔓,一脚踏空在悬崖。
  似是听到自己惊叫一声,猛然自噩梦中挣醒。
  帷帐忽动,是夜天凌赶至榻前将她拥在了怀里:“怎么了?”
  周身冷汗涔涔,卿尘只觉得心脏似是越跳越快,几乎要破腔而出,只能抚了胸口喘息。
  是挣扎的痛,那恐惧压在胸口,久久不肯散去。
  夜天凌见她脸色煞白,急忙吩咐道:“传医侍!”
  “不要!”卿尘紧扣着他的手指,使劲摇头:“我不要医侍!”
  “好,不要。”夜天凌对赶进来的碧瑶一抬头,转身柔声安慰道:“没事,只是梦魇着了,醒了便好了。”
  所有的东西满满隐抑在心头,卿尘见了他却觉恍然如梦。泪水潸然而落,湿了面颊,湿了衣襟。
  夜天凌静静环着她,目光中隐约带着歉疚和疼惜,轻轻替她抚着胸口,良久说道:“卿尘,我并不想要一个柔顺隐忍的妻子,你可以像那天一样霸道,或者像今日一样将心中不快说出来,那样才是你。在我面前,你也想隐藏吗?你心里究竟要装多少心事,难道连我也不能说?”
  卿尘俯在他的怀中,含糊不清的哭道:“我想回家,可是回不去,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不到家……”昏昏噩噩,断断续续,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夜天凌却一直认真的听着,眼中慢慢由惊诧变为柔软的怜爱,只是将她越发抱紧。
  纱帷清浅,曳地静垂,朦胧中只见相依。
  碧瑶轻声转身出去,将赶来的医侍请去偏阁暂侯,悄悄掩上房门。
  过了许久,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温暖的怀中化做一片轻鸿,淡淡飘远。
  尘埃渐落,归于熟悉的平安和清寂。
  卿尘耳边传来夜天凌低声叹息:“清儿,上天何其眷顾,竟万世千生将你送来我的身边!”
  清儿,已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唤自己,蓦然抬头,正落入他柔情似水的深眸之中,夜天凌淡淡一笑:“对吗?清儿?”
  卿尘只怔怔的看着夜天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夜天凌抚过她微湿的面颊,语意温柔:“怪不得你总是在意这些串珠,是我不好,从今后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即便回不去又怎样?”
  他目中清光幽宁而深亮,照亮了漫漫黑暗,灿若星辰。
  一串黑曜石套入了卿尘的纤细的手腕,依稀带着他体温的,温凉的圈上心头。
  “你……不怕我走?”
  夜天凌剑眉微挑,似是说的轻描淡写:“家既在这里,你要去哪儿?何况,你走了我怎么办?”戏谑调侃异于常日,显然故意逗她。
  卿尘垂眸侧首:“联姻,你还有天下。”
  短暂的一阵寂静,卿尘听到夜天凌缓缓说道:“我夜天凌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即便是江山天下,也不必委屈她去得。”不变的清淡的声音,却带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如同一道盟誓镌上心底:“我刚刚便是如此和冯老将军说的,以后再有提亲的人,我们就还这样告诉他们。”
  黑曜石沉光潋滟,映在他深邃眸中,卿尘在他的凝注下闭上双眼,笑着,泪水却如断线之珠。
  情切至此,再复何求?即便前途是披荆斩棘又如何,这一生,已注定随他。

  往来姻缘谁是非

  黄叶轻,暮山凝紫,云影天高,秋色连波。
  北雁南飞携了相思,是玉门关前征尘万里,离人轻愁。
  湖光倒映山色,如淡笔画出的清远水墨,一丝钓线轻轻落入水面,荡起几圈觳纹,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白衫如玉,不沾闲尘,紫竹长竿握在夜天凌手中极稳,不慌不忙的适然。
  身旁的十一却颇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四哥,不过被父皇训斥几句,你便躲来此处闲情钓鱼?”
  夜天凌不语,只向他抬了抬手,十一无奈回身去看卿尘。
  卿尘立在他们身后亭中,正写些什么。此时收了最后一笔,将轻挽的衣袖放下,对十一一笑说:“来看看,我的字现在比四哥怎样?这道折子若呈上去,皇上也未必知道不是他写的。”
  十一起身,低头一看,眉头便皱起:“此时奏请去东蜀勘察水堰,四哥,工部又不在你职中。”
  “那便更该去看看,多知道些有什么不好?”夜天凌淡淡说道。
  十一将折子放下:“父皇下旨撤北藩为七州,北晏侯兴兵在际,你却称病连朝都不上。”
  卿尘衣袖一拂,不着痕迹的止住十一,轻轻摇头:“四哥确实身子不适,前时在朝上不过硬撑着罢了,便让他歇会儿吧。”昨夜天机府中可又是一宿没睡啊,难得今日松下来了。
  十一一愣,卿尘将他手中的折子晾了晾收好:“几句饬语虽非皇上亲口所言,但是什么分量,难道你不知道?”
  常年拥兵,居功自傲,多行专断之权。十一冷哼一声:“若不是四哥常年拥兵,哪来的他们在这里安安稳稳的聒噪!专断之权难道给这些连北疆是何等模样的都不知道的人来行?”
  卿尘垂眸,眉梢无奈轻蹙。无论如何,此次他们是绝不会将军功再拱手让给夜天凌了,却不知这军情之险,是否也人人如他,看得清楚。
  温柔看着夜天凌清隽的身影,想起他昨日回府时眼中的疲累,心底仍泛起丝丝的疼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推波助澜,终究还是走了最坏的势态,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隐忍中等待最佳的时机?边陲烽火难平,征战连年,又将有多将士英魂,埋骨他乡。
  水面一声轻响,一尾斤余沉的鲤鱼随着夜天凌手腕微扬吊上半空,夜天凌伸手将它从竿上取下,却随意丢回湖中。长身而起,瞥了眼那折子:“撤亦反,不撤亦反,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十一,你不妨好好掂量一下这折子。”
  卿尘将石青披风搭在夜天凌肩头,夜天凌眸光轻柔,望着她一笑。
  亦是带兵多年,十一突然道:“壅水驻堰地处东蜀,下临青州,西接封州,青州、封州,那是西岷侯重军驻兵所在。”
  “对,”夜天凌负手北望:“一旦堰成,则可数日而截壅水,青、封两州便在指掌之间。”
  “四哥是提防东蜀军?”十一目光一沉。
  夜天凌深邃双眸精光微现,带着深思熟虑的沉定。
  西岷侯近年来聚蜀地精兵设东蜀军,沿壅水诸州屯兵,其心昭然若揭。
  北疆一旦战起,西藩退可入川蜀据守自立,进可与北藩联手,由渊江穿壅水南下直逼天都,两面夹击,实为心腹大患。
  湖州春汛一过,夜天凌便遣斯惟云入蜀,暂停修堰导江的工程,日夜督造壅水江坝。左原孙也早已与数月前动身北上,此时已入业州。
  一连月余,夜天凌抗着各方压力一力拖延争取时日,济王、清王、湛王却联手支持即刻撤藩,殷家、靳家、卫家各处官员亦层层上表,甚至公然弹劾。
  天帝今日终究准了北晏侯的奏折,降旨撤北藩,依南靖侯属地之前例,分封为七州都护府。
  撤藩的圣旨不日即将到北藩,京郊六军待命,兵马暗集。
  天狼星动,是久违的兵锋杀气。
  夜天凌极冷的一笑,微微扭头,马蹄声轻沿湖而来。
  是夜天漓翻身下马,来到近前:“哥!你果然在四哥这里。”
  十一仍在想着西北军事,答应一声:“何事找我?”
  夜天漓眉头微皱道:“母妃遣我找你进宫。”
  “哦?”十一并未在意他语气中的犹虑,随口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似乎是……”夜天漓顿了顿:“要将殷家长女殷采倩赐婚与你。”
  “什么?!”十一猛的抬头,夜天凌同卿尘皆尽愕然。封郡王后开府赐婚虽是皇子再平常不过之事,却谁也没想到十一的王妃会是殷采倩。
  “怎么又是她?”卿尘不禁有些恼怒。前事方隔不久,这殷采倩难道是急着出阁,人人可嫁?
  殷家曾向凌王府联姻之事少有人知,但十一却清楚,一时哭笑不得:“胡闹什么!我找母妃说去!”
  “哥!”夜天漓拦住他:“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十一一怔,停下脚步。不论莲妃,后宫之中苏淑妃最受天帝宠爱,因此早便惹皇后不满,常为些小事便招来斥责。苏淑妃向来柔顺处处忍让,皇后倒也不能拿她怎样,但若在此事违抗懿旨,恐怕往后便有委屈可受了。
  夜天凌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殷采倩要嫁的怕是十一身后的苏家吧。凤、卫、靳、苏四大仕族,苏氏一族历来最为清高,门庭严谨,一向同殷氏生疏,自然是殷氏最急于笼络的对象。
  皇族阀门,无论男女都逃不过这联姻的命运。从天帝后妃三千到诸王妻妾,或娶或嫁,他不记得有哪个不是综错了门庭权位。
  思及此处,忍不住看了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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