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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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殇-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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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有德妃罩着,就连太后见了也只是说“老十三媳妇不言不语,婆婆疼得紧,整日带在身边。”有了这样的舆论,一时竟也相安无事。   
  到了二十九这天一早,清静便被打破了,八福晋一身杏色羽缎大氅,罩了灰兔毛滚边的昭君套,急急地跑了来。   
  “咳,我就知道你又躲在这儿,原是说好了今日一同逛逛,偏就找不到你,大冷的天老这么在屋里坐着,没得受了炭气。”   
  我刚梳完头,听了这话也只能披上斗篷,嘴里还问:“这宫里规矩大,哪里是能随便逛的?你看我老躲着,受炭气难道不比惹是非好?”   
  “不过园子里走走,不碍的,还有四嫂和我呢,瞧把你小心的。”不容我再说什么,拉着我就出去了。   
  冬日的御花园也不过是一片光秃秃,就算这是紫禁城的金枝玉叶也不可能逆着季节行事。寒风里抖动的枯黄的树枝映上粉饰一新的红墙黄瓦,格外突兀,好像在宣告辉煌下循环往复的结局。   
  绕过绛雪轩,众人不禁眼前一亮,围着万春亭四周,竟有几支老梅傲然怒放,颜色俏的让宫里张挂的灯彩都为之逊色。坐在亭子里看过去,里面光线的暗淡衬着外面梅花的明丽,让人可以忘了身在何处,少了几分真实,却多了很多神秘。   
  也亏的是八福晋出身高贵,偏她就能从自己府里带了好多点心进宫,还一直说着御茶房的点心如何如何的不地道。我对点心一贯不感冒,不过这八爷府里的奶乌他真不是白吹的,吃在口里像霜像雪又像冻儿,冰凉替去甜腻,再噙着一口奶香,可巧的又是扣成了梅花型,对着此景品尝此种美食,不觉满口甘沁直达心底。   
  又赏了一会,几位福晋正凑在一起商量是去陪太子妃斗牌还是另寻乐趣,一个披着粉色斗篷的宫女走过来:“奴婢请各位福晋安。”八福晋皱皱眉,扭过脸去不理,倒是四福晋一笑:“香绮姑娘多礼了。”   
  只见这香绮赔笑着说:“奴婢斗胆扰各位福晋的兴头儿,想借十三福晋一道说说话呢。”   
  我一愣,原来还是我的“旧识”,这下可惨了。见四福晋对我点点头,只得硬着头皮跟香绮走了,心里还琢磨,到底该是实话跟她说呢,还是就驴唇不对马嘴的聊下去呢?   
  正想着已经走到浮碧亭后,看看左右无人,香绮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着:“雅柔,可想死我了,成了主子也不知道再来看看我们,显见的是眼里没了人了。”   
  我干笑,打着哈哈说些没要紧的客气话,大多数都是听香绮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上月被调到了良妃娘娘屋里,眼下比先前轻松了很多。”   
  “我跟你说,良妃娘娘虽然升了一宫主位,竟比从前咱们定嫔娘娘还俭省,屋里素净净的跟个佛堂一般,我们倒还好,少侍弄了不少物件,那些小太监都不乐意,跟了这样的主子,没得揩油了。”   
  “不过八阿哥果然孝顺的很,晨昏定省从不疏忽,不像从前十二阿哥,你出宫以后我再没见过他。”   
  “八阿哥心就是细,娘娘只要略略皱下眉头,他就赶紧传医请脉,到处踅摸药材补品,时不时还从宫外采办点新鲜玩意拿回来逗趣。”   
  “良妃娘娘心思重,时常长嗟短叹的,八阿哥每日就捡些外头有趣的事说给娘娘听,直哄的娘娘开朗起来才算。”   
  八阿哥,八阿哥……小丫头眉飞色舞的说着,冷不防转头看见我似笑非笑的看她,脸微微一红,才停了这个话头,又拉着我的手问:“喜儿可好?你也没带她进宫来。你不知道,咱们可是时常惦记你,都说你命好,配了个得宠的阿哥,娘娘主子们都要高看一眼呢。定嫔娘娘前日还向我问起你,明儿个又是乾清宫宴,雅柔,还记得去年这会子么?”   
  我尴尬的笑笑,也不知从何答复,她只沉在自己的思想里,倒也不在意:“去年这会子咱们还在一处呢,对了,你进宫几日了,难道不该去看看旧主子么?”   
  一路发着呆回到永和宫正殿,巧儿等几个人正在服侍德妃净脸,我把一个丫头手里的首饰盘子接过来,自己站在德妃右侧,德妃正照镜子,转过脸来看我:“不是跟毓琴她们出去逛了么?怎么自己回来了?”   
  “说出来额娘要笑话了,孩儿耐不得寒,就先跑回来了。”我想了想,不知道话头该从哪儿说起。   
  德妃左手在盘子里拣着首饰,又不时对着镜子比比,见我半天不出声,停下来面向着我:“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我舔舔嘴唇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请额娘一个示下,才刚孩儿在园子里碰上了出宫前的旧识,明儿后儿事情多,趁今天清静,孩儿想去给定嫔娘娘请个安,免得让别人见了,说孩儿面冷心寒眼睛里头没人就不好了。”   
  当我看见德妃眼睛里透出的讳莫如深的神情时,我就知道这是我来到清朝以来,说过的最不该说的一句话,想出来的最馊的主意,但是话说出去了,再后悔人家也听见了。   
  德妃顿了片刻,转过头继续比着首饰:“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来平日走动的就少,原没有这么多的啰嗦;二来这宫里人多,未见得行事想法都是一路的,若是有那起歪心眼子的小人,随便编排点不着边际的话出来,岂不是无端给自己添气恼?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了,你有这个心我自然不拦你,你自己揣度着也就是了。”   
  话都说得这么明了还叫不拦着?我就是再二百五也不至于非得拧这个劲儿啊,更何况十二阿哥那起事确实是能躲则躲,我想到这,心里暗道:定嫔娘娘啊,不是我没良心,实在是你儿子的嫌疑得避。于是赔笑着对德妃说:“额娘教训的是,是孩儿糊涂了。”   
  德妃僵了半天的脸马上又露出慈祥的笑:“好孩子,我疼你的心啊可不比老十四媳妇少,这些个人里头除了你四嫂就只你最懂事。”说着从盘子里拣出一支玉簪,“你年轻,这个嫩东西还是给你带的好,巧儿,来给十三福晋戴上。”   
  巧儿答应着过来,我也堆着一脸笑,配合地把这出婆媳和睦的戏演完……   
  事实上在第二天的家宴上我还是见到定嫔了,看上去显得比德妃要沧桑,香色的朝服并不称她略黑的皮肤,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起眼,除了转宴时略微看了我一眼以外,再没有任何交集了。   
  康熙四十二年,是老康头最不消停的一年,正月还没出就赶着跑去山东。十三自然是免不了随扈,我是新媳妇,他原本是该带我去的,可海蓝已经显怀,肚子大得吓人,越发不能料理事情了。我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跟十三说:“你带着弦心路上伺候你起居罢”   
  他不说话,趴在桌子上自顾自的写着什么,我当他答应了,便叫喜儿去跟弦心说。   
  “不用了,收拾完了我这就得进宫里去,明日一早启程。”他拦住喜儿,拿着两张纸过来给我,一张上面是我整天画的那些满文字头,另一张是他重新抄录的,交在我手里,他拿过自己的行李交给小福子,出门的时候回头对我说:“赶我回来的时候你可得有点长进,再写得这么鬼画符一样我就罚你抄御制文鉴!”说罢一脸鬼笑着走了。   
  每隔半个月左右,十三都会有一封家信传回府,一律都由海蓝查收,我虽没看过,也知道大致内容就是一切安好,另叫海蓝保重身子云云。走的时候原本说三月万寿节即返,谁知康熙自己跑回来做寿,却把他心爱的儿子留在了山东大赈的现场。也许是紧张不安的关系,海蓝的情绪一日比一日焦躁,时常摔摔打打,鸡飞狗跳。焦头烂额之际,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希望十三赶紧回来。   
  进入五月,天气开始热起来,裕亲王一病打乱了皇帝的塞外之行,康熙心绪不佳,宫里便跟着到处愁云惨雾,我却隐隐有些松心,因为康熙突然急召十三回京了。   
  第一眼看见他竟然是在德妃那里,几月不见,两腮抠了下去,胡茬和头上的青茬连成一片,显得疲惫之极。在配殿,他第一句先问我海蓝怎样,我只说看这情形分娩该是在七月前后,头一胎比较紧张,希望他能在家。他用手挠着头,心里盘算了一下说:“我既回来了,这会子应该是没什么事了,等我回禀了皇父,到时候留在家里就是。”   
  我听了放下心来, 不再言语,他看着我:“就没有别的事了?”   
  “没了。”   
  “字可有练?”   
  “偶尔吧,只怕还是入不了爷的眼” 我不好意思地说,他哧的一笑,又皱皱眉问:“你怎么……”没说完就顿了口。   
  我不解:“什么?”   
  就在他犹豫的空儿,外面太监一声通传:“皇上驾到!”我们赶紧都迎了出去,康熙满脸怒气,随手往我们这边一划:“老十三留下,剩下的都出去!”   
  我只得又回到配殿,不一会,康熙的怒吼还是断续地传到耳朵里:“……竟养着这样猪狗不如的奴才……他索额图的马蹄子都踩到朕的中门了……这样由他着去,朕好好的太子就毁在他手里不成……你且带了人去问问他……”   
  听到这不禁叹了口气,索家这一门重臣,终于要了断在这个没眼色的子孙身上了,可是康熙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交给十三呢?索氏一族对太子来讲上为亲下为臣,决不是一般交情,若是太子因此迁怒十三,那这兄弟嫌隙岂不是他们的皇父一手造成?我突然有了想要仔细听听的冲动,于是佯装往后院去,在耳房外拐角处刚好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虽然声音不大,还是听得比较清楚,只听十三说:   
  “儿臣一直在外,虽不十分清楚,但是以儿臣对四哥的了解,先头的事他是决计不知的,若早就知晓,四哥断然不会欺瞒皇父。”   
  “哦?你对老四就这么捏的稳瓶儿?”   
  “儿臣可保!想来这件事从始至终只索额图一人图谋不轨,欺上瞒下,若此人不除,将来一定牵及太子,皇父只须处置索额图一门,万万不可殃及无辜。”   
  “无辜?朕就是怕,无人不辜啊!你且去吧,调一支亲军先把那该死的奴才给朕绑了来再说!”   
  就这样几天后,索额图一家杀的杀,关的关,四贝勒其间曾经过府一趟,满脸忧郁,一直跟十三在书房嘀嘀咕咕。十三每天仍是早出晚归,越发连海蓝也顾不得了。我常常都想开口劝他远离风口浪尖,却疑惑于他对此事竟如此热络,一个想法不觉萦绕心间……   
  人算不如天算,在刚刚解决了这么大一件事后,康熙竟然还要出巡塞外,十三回禀了海蓝的事,康熙也没有同意他留守,只是应允到时候一定叫他回来。浩浩荡荡的随驾队伍一出大清门,我的心也跟着吊起来。   
  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是我的预感应验的一贯方式,没有等到十三回来,海蓝终于在七月初七这天临产了。我无法形容我那天的慌乱,所有之前想好的准备真正准备起来也是人仰马翻。海蓝倔强的很,整整两天一夜,她只是断续的闷哼,并没有叫得十分惨烈。我一直坐在产房外间,看着出来进去的丫头产婆和太医,脑中一片空白,手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椅子扶手。此时的我,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媳妇,却要作为一家之主被镇在这儿,忍受时间的煎熬。   
  初九这天早上,“哇……”的一声,一个小女娃儿随即被抱出产房,当产婆把那个软软的襁褓放到我怀里的时候,我几乎连心脏都僵硬起来。一群人围着这个新生命笑逐颜开,品头论足,然而这轻松没有维持多久,屋里再次响起海蓝的呻吟声。   
  产婆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跪在我面前:“回福晋的话,侧福晋怀的是双生,现在里面还有一个,胎位倒置,是个小阿哥。可是侧福晋已经半厥过去,是不是叫太医进去看看?”   
  我的手脚再次冰凉,赶紧点点头,把孩子交给奶娘,我疲惫不堪,六神无主。   
  过了一会,太医出来回话:“小阿哥胎位倒置,实在危险,只是侧福晋身体孱弱,加之生产时间过长,气血两亏,恐怕不能支持,大人孩子难以两全,如何决断,请福晋示下!”   
  我急了:“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保大人!”   
  太医面有难色:“事关皇家血脉,是不是快马讨十三爷一个主意?”   
  “你简直糊涂,现在就是插了翅膀去,屋里的人等得了吗?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你且尽力一救,万不得已,保住大人!”   
  见他还有点犹豫,我又说:“这是我做的主,他日回禀皇上也是这句话!”太医这才答应着去了。   
  外面再次陷入等待,只是这次却没有等来新生。到十三回来的时候,夭折的小阿哥已经下葬两天了。   
  产后第二天,我带着炖好的补品走进跨院,迎面看见奶娘抱着孩子为难得站在院子里,我走过去说:“怎么让小格格呆在风地里?受了凉你担待得起么?”   
  奶娘惶恐的低头回道:“奴婢不敢,是侧福晋不愿意看见小格格,就把奴婢赶出来了。”   
  我一愣,随即叹口气,让她先把孩子抱到我屋里呆着。自己便往屋里走,一个丫头出来拦:“福晋,您不能进血房啊”,我一摆手,她便闪开了。我坐在椅子上对海蓝说:“姐姐身子还亏得很,先进补要紧,且莫过于伤心了。”   
  海蓝转过头看向我,眼里射出的光刺得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那是怎样怨毒的眼神。只是一瞬,她又转回去看着墙壁,摆摆手,我顿时觉得再坐下去也是没意思了,叫喜儿放下炖品就走出去。   
  又隔了一天,十三终于回来了,小女娃儿也正式被亲娘遗弃,连摇篮一起搬进我屋里。也许是感染了世间人对她的冷漠,这孩子安静得很,极少哭闹也极少笑,时常都是在睡着。这日一早我正哄着她,十三进了我的屋。我笑着指给他看孩子,他却只是瞥了一眼,拧着眉一句话也不说,一阵沉默,我说:“什么时候把孩子抱进宫,也请皇父赐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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