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宸捂着伤口也抢了上来:“我错了好不好?我丢的是……是……我无意中带出来的内功心法,其实也不怎么要紧,我只是怕你万一好奇看了
,会……会受伤。朝颜,原谅我,以后你说的话我句句都相信好不好?”
“不好!”朝颜神色缓和下来,伸手扶了肖宸让他躺回床上,低柔道,“丢了就是丢了,总要找出来才罢,还有你根本不应该受伤的,你以为
我武功不好就看不出来?你有意骗我同情你是不是?”
肖宸急道:“不是,是比武的时候潭渊穴上一麻,后面又有人给了一掌,我也不清楚就中了剑,实在不是有意的。”
我心中一凉,朝颜的武功极差,难道暗中下手的是子安?可是隔空点穴、隔山击掌需要很强的内力,子安体质孱弱,根本就做不到,所以,暗
算的不会是他,拿书的也不会是他。可是什么人有机会能在比武的时候暗中伤了肖宸?又是什么人拿走了那本书,而子安和朝颜都不知道?
朝颜眼色有些惊惶起来,肖宸忙握了他的手道:“心法丢了,我伤了,朝颜,不要走好不好?我追了你这么久,我保护了你这么久,你还不知
道我心么?不要离开我,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让我来保护你,好么?”
朝颜神色一变,低下了头,终是叹息了一声,道:“好吧,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就到你那个山庄去玩玩也好。”
子安如愿以偿地与肖宸成了好友,护送肖宸回星云庄,连日里在马车中谈笑风生。红袖没有跟朝颜走,因为她要嫁人,这也是朝颜有些恨她的
理由。
肖宸对朝颜千依百顺,朝颜对肖宸体贴周到,两个人白天在一起耳鬓厮摩,傍晚休息时也形影不离。被子安拿来凑趣的时候,朝颜面带红霞、
眼波流转,肖宸嬉笑着应付,俨然一对有情人模样。我一样地的笑,只是胸前的月牙儿银坠一天天好象被什么东西烤热了,烫得我心痛。
马车停在青阳驿,用罢晚饭各自梳洗了休息,我拿了酒菜来到岑朝颜的房门前,开门的是绯烟,脸色泛着淡淡的红,披着衣服带理不理道:“
凌大侠有什么事啊?”
岑朝颜出现在他身后,长发散着,微微有些喘息,他笑道:“凌兄,这么晚了,有事么?”
我对他晃了晃手里的酒,也笑道:“青阳驿的招牌醉螺春,传说酒香十里,连田里的螺儿都闻者皆醉,当是好酒。肖兄有伤,子安身体不好,
能与我一同赏月品酒的只有你了,不知道朝颜有没有兴趣?”
“好啊!”朝颜侧身让我进去,顺便吩咐绯烟,“你去下房睡好了,这里不用你伺候。”
“朝颜!”绯烟低唤了一声,是央求。
朝颜并不理他,踱到窗边推开了窗子,银白的月光水一样倾泻进来,在他披散的长发上跳跃着。绯烟呆呆着看着他,见他没有发话的意思,眼
里又是失望又是伤心,低头道:“是,绯烟退下!”
窗外,一轮满月在天空中盈盈若笑,杯里澄净的酒液中也映着同样圆满的一轮月。
岑朝颜懒懒地笑道:“凌兄有事情就说吧,朝颜听着。”
我拿出那个银坠儿放到桌上,道:“过来喝酒吧,我这里有样东西,想问问朝颜可见过?可……喜欢?”
朝颜晃晃地过来,靠在椅子上,拈起银坠儿放在眼前看了看:“凌兄要请我赏的就是这月儿么?”他面色一沉,“穷人家小孩子都能有的东西
,你来问我见没见过,喜不喜欢?你把我当作了什么?”说着,“当”一声把坠子抛在我面前,喝尽了杯中的酒,他继续道:“酒也喝了,月
也赏了,凌兄若是没有其他的事,那就请罢!”
“是啊,我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时时都带着它?”我又给他斟满了杯子,“这是我最喜欢的弟弟的
东西,他叫小洛,你很象他,模样还有那颗痣,都象极了他。”
朝颜的眼睛闪了闪,又喝干了酒,杯子在他指尖转来转去:“因为这个你才抱着我不放?也算是个有趣的人,说说你那个小洛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现在在哪里呢?你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你陪在身边的人是子安而不是他?”他闲闲地问着。
我对他说起那个丢失了小洛的灯节,我对他说起为了找到小洛我做的努力,我对他说起小洛在我梦里的笑容。酒一杯杯地喝下去,话一句句地
涌出来,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只是眼前那个人并没有认真听。
月光下,他的笑容娇娆而且诡异,他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哥哥。凌兄,你说的那个人我恰好见过,大约是三年前吧,父亲带我游历到金陵,
在秦淮河的花船上看见了他,因为他与我生得很相象,父亲特意带我去看了他。他对我说起过你和这个月牙儿,他说他其实是想把那个月牙儿
送给你的。”
“他是要送给我的?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我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满手。
“因为他与我很象,父亲想要赎他出来,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当年卖掉他的人,可是大赚了一笔。”朝颜笑了笑,“他知道不能离开那里,
就告诉我,他应当是活不太久的,如果有一天能看见那个银坠儿,就毁了它,他什么都不想留在这世上了。”
“他还说什么?他现在在哪里?”我忍不住站起来,抓住他。岑朝颜恶意地看着我,就是不肯开口。良久才懒懒地合上了眼,道:“我不是他
,你碰我可没什么道理。”
我一惊,松了他,道:“告诉我,求你。”
岑朝颜自己倒了杯酒慢慢饮下:“他啊,在秦淮河的河底,他跳河死了,本来就是个下贱的人,偏生和我那么象,就已经够让我恶心,还死得
那么难看,我足足有七、八天没有吃得下饭。”他放下酒杯,皱着眉头说下去,“他是早晨趁着没人时候跳下去的,捞起来都已经是五天之后
的事了,大家看了,就又毫不犹豫地扔下去了,因为没人愿意再看第二眼。尸体灌足了水,洗净了脂粉,真是丑得要命,眼窝里都生了蛆虫…
…”
我看着有淡色的唇一张一合,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但就是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他见过我的小洛,小洛已经跳了秦淮河,小洛在河上的
花船里……我看见岑朝颜的指间有银色的粉末撒下来,却是那银坠儿被他碾得碎了。
我冲过去,想要抢回来,可是碎成齑粉的银坠儿已经无迹可寻,我固执地叫他还给我,狠命地摇晃着他,他无力反抗,看着我的目光却平静无
比。
桌子被碰倒了,酒壶、杯子碎了一地。
门被推开,子安和肖宸闯了进来,子安抓住我,吼道:“凌天,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朝颜?”他硬掰开了我的手。
岑朝颜几乎被我扼死,肖宸把他接在怀里不住拍着他的背。他瞪着我,咳喘了半晌,才慢声道:“人都死了,留着那个烂东西让你来羞辱我吗
?恨我?还是恨你爹娘去罢!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杀了让他那样的人啊,扼死我你也算不得英雄!”肖宸柔声哄着他,恨恨地看了我一眼
。
子安怒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闹成这样?是谁死了?”
绯烟站在门边,看着肖宸怀里恹恹的朝颜,看着揽着朝颜的肖宸和茫然的我,眼里有火焰渐渐升腾。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有看见,心里只是朝颜那一句“恨我?还是恨你爹娘去罢!”难道是父亲和母亲对小洛做了什么事?我一定要
回去问问,我一定要去问问他们!
7
一骑快马,我不眠不休地在两天之内赶到了苏州。
肖宸显然很希望我离开,召来他分堂的侍卫继续护送他们,子安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随着肖宸去星云庄,因为我若带着他赶路,速度会慢上
一倍。
父亲和母亲去了在虎丘的别院,我催马直奔西北。
山路两侧风景如画,我无意细看,回首间望见了真娘墓,手下意识地勒了一下马,但还是继续前进。记得小姑姑带了我来这里游玩,抚亭吟诗
,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我只依稀记得诗里有什么“脂肤荑手”“尤物难留”“塞北花,江南雪”之类,就是那一次小姑姑遇到了那个书生,
于是一切都出乎意料的发生。
小小的别院中已经笼罩在夜幕中,茉莉的香气与欢喜的笑声一起浮荡开来,只是在看到我的时候,院落里一片寂静。
方桌摆在院子里面,温雅慈和的父亲与雍容华贵的母亲相对而坐,母亲笑得欢畅,与十年前黯淡判若两人。家中的生意有玉和安操持,他们只
要享受就够了。
见过了礼,却彼此无言,母亲借着去给我分派饭菜的机会躲了出去。
父亲笑着把点心推到我面前,“饿了就先吃些,不必客气。这么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可是有了什么急事?”
对客人一样的口吻和态度,让我的心冷了下来。看着父亲身上团花富贵的衣袍在晚风里飞,透出的是熏香清雅的味道,想起的,却是岑朝颜毫
不动容说出来的那几句话:“他啊,在秦淮河的河底,他跳河死了,尸体灌足了水,洗净了脂粉,真是丑得要命,眼窝里都生了蛆虫……”
岑朝颜的笑靥如梦中的小洛一样美丽,却没有小洛温柔的双眸,他是小洛,抑或不是?既然来了这里,我就一定要问个清楚。犹豫一下,我终
于问出口:“父亲,我们洛家在十年前,是凭了什么回的苏州,又是凭是什么把织锦的生意恢复起来,有了今天的家业?”
父亲靠在椅上品了一口杯子中的茶:“为父不是说过,不准再提他们的事么?不是说过全当没有这个人么?”
“怎么可以全当没有这个人?小洛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么?”我压着嗓子,恭敬地问他,“父亲,我真的想知道真相,我真的想知道小洛是不是
还活着。小洛是我们的亲人啊,父亲!”
“亲人?他配么?不过是个私生的下贱种!还有你,你有当我们是亲人么?十年来你第四次进家门,这是亲人的样子么?”父亲冷冷地笑着,
“你有把我当作你的父亲,有把你的母亲当娘亲么?我知道我赶走了你的亲娘你恨我、恨你娘,但那是她自己的错,淫僻不在七出之列么?”
“父亲!我娘亲没有……她是被……”我抓紧了手中的杯子,压抑地辩驳。
“洛青莲对你说的是不是?”父亲笑得更冷,“她们一样的下贱,星云庄的肖庄主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狄夜阑?她弃了兄长亲人私逃,全不把我
们一家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又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你,你是不是我儿子都要考虑,我还养你这么大,有什么对不起你么?就算你是我的儿子,
这十年来,你在父母面前尽过孝道么?你给过兄弟亲爱么?告诉你,洛青莲唯一做过一件对的事情,就是留下了足够的东西,让我们能回江南
,能够象以前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我呆住,小姑姑的私奔确实是我们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原因,可是,我怎么可以因为这个恨她?为什么旁人看中了她,她就必须去做一个礼物?
为什么她要为了兄长一家的未来牺牲自己的幸福?父亲和母亲因为这个恨着小姑姑么?
“足够的东西?”我心上一寒:难道是小洛?想着,我已经问了出来。
“是你执意要带他去看灯、是你没有看好他,若不是我后来看到了他,他就被人白白地带走了。”父亲毫无感情地一句话击碎了我心中最后一
丝残念,“我只不过问那人要了三百两银子而已,他自然是值那个价,而且很值!”
我的眼前一片昏黑,心底涌上来的腥甜弥散得满口皆是。真的是父亲出卖了小洛,可是丢失他的却是我。三百两银子,是很大的数目,但那些
银子真的值得葬送小洛的一生么?父亲的脸在我眼前迷离起来,耳畔他的声音却如钟鸣鼓喧,震得我全身瘫软。
“小天,这些年为父早就看不惯你了,看在你娘为你求情地份儿上,也就不和你多计较,可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我们洛家子孙的一点样子?
你若死了这条心,便乖乖地回来,还是我的儿子,这万贯家财还有你一份儿,不然就赶快滚出去,家里的一切想都别想,洛家没有你这不争气
的儿子!”
万贯家财?岑朝颜的话一句一句地似乎是用刀刻在我心上的,现在开始一滴一滴地淌血,我要那些钱财做什么?从前我都没有想过,现在知道
了这些,我更不会去想!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想逃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却每一脚都好像踩在棉花上,挪了半晌还在门口。回头,父亲似乎没有看到我,悠闲地品
着茶,眼神里带着厌恶,他厌的是我,不是茶。
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但是洛家的一切哪里又有过我插手的余地?我一直都游离在这个家庭的外面。很小的时候
,我只有小姑姑柔软的怀抱。然后小姑姑死了,我虽然伤心,但还有小洛可以拥抱,可是我没有守护好他,是我在灯节上松开了他的手,是我
的父亲把他换成了冰冷的白银。如果对面的是别人,我可以拔剑,用我的剑、甚至我的血为小洛讨个公道,可是对面是我的父亲,我能做什么
?我可以做什么?
无数的星辰从眼前坠落,天幕似乎已经空空荡荡。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子安,包括岑朝颜,浑浑噩噩地一路徐行,清醒时候终于到了金陵
,到了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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