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吗?”
苏沐身形渐渐缓下来,挥剑的动作慢慢停住,他睁着无神双目打量我,眉眼间似乎浮上浅淡笑意。
我垂下手中的剑,擦了擦脸颊的水痕,向他一步步行去:“苏沐,醒过来好不好?苏沐,我等……”话语戛然而止,呼吸瞬间停滞。
只见已经安静下来的他身形暴起,执了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铺天盖地的剑光密密笼下,犹若罗网让人无可逃避。不远处传来师兄师姐的惊呼,“莳萝,小心!”
可是已来不及,这般近的距离,这般迅捷的出剑速度,这般滴水不漏的剑法,没有人能逃得过,没有人能安然无恙地挡下。我自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浓烈杀气,连带着让人绝望的死亡气息同时袭来。
无论我如何努力……
手中的剑跌落于地,我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不再做任何挣扎。如果这就是与命相争的结局,如果你今日真的能杀我……
寒光落下的刹那,一抹黑色身影毫无预兆地冲过来,猛地将我扑倒在地,护在身下。“扑哧”,清晰的长剑入肉声。
串串血珠自他口中,自那刺透他胸膛的剑尖上滴落,砸在我脸颊处,砸在我心口上,格外地炙烫,烫得人一颗心抖抖索索。
目光涣散开,这个故事我再猜不到过程,再猜不透结局。
一双冷眸凝着我的眼睛,竟也渐渐透出丝丝暖意,淡淡笑意。他颤抖着手一点点抚上我的脸颊,唇角翕动,一向漠无情绪的声调含了浅淡的温柔,他说:“莳萝姑娘,我没来晚吧?”
眼泪汹涌而出,我用力摇摇头,望着再次挡在身前的冷峻男子,终于哭出声:“谢一寒。”
指尖轻轻拭着我的泪水,他唇角弯出弧度,有点慌乱有点羞涩地轻声道:“别、别哭,我会、心疼的。”
怔了怔,我连忙抑住泪水,尽量绽开笑容,慢慢握住他的手,咧开嘴笑道:“好,我不哭,谢一寒你忍下,我马上救……”
“扑哧”,染血长剑被人毫不犹豫地拔出,谢一寒眼底光芒瞬间消散,整个人缓缓倒下来,唇角擦过我耳畔时,有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说,“莳萝,莳萝,我怎么争得过他们?”
原本明朗的天空瞬间昏暗,我睁着眼睛却是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谁来了,看不清谁把谢一寒自我身上移开,看不清过程与结局,看不清现在与未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我竟然还能看得清苏沐。我看见他提着长剑淡然而立,怔怔地盯着我,双目没有任何神情没有任何情绪。他手中的剑尖处有谢一寒的血正滴滴滑下,染红碎石,染红那方土地,染红我的视线。
自地上捡起那把剑,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几乎是一口气冲至他面前,飞身跃起,剑尖抖出寒冽精光,我再不犹豫直直刺去。“剑冢少主,去死吧!”
苏沐抬剑似欲抵挡,但终究慢了一步。
一剑狠狠刺去,鲜血蔓延而出,瞬间染透那袭白衣。
眼睛绞上他的视线,我咬着每一个字:“这一剑,是为谢一寒。”
剑拔,鲜血喷洒。
不待他反应,握了剑再次刺去。
“这一剑,是为我自己。”
苏沐,你竟然能杀我,你竟然能杀我!
剑拔,又一次刺去。
“这一剑,是为裴府百余条人命。”
苏沐,我们之间终究隔着血海深仇。
缓缓抽出,再跟上一剑。
“这一剑,是为六师兄,为武林盟死去的侠士。”
你是剑冢少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从始至终,他没有再做任何挣扎,只是直愣愣地站立,只是怔怔地看我。
望着他惨白如纸的脸色,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无比好笑,于是我笑了笑,又笑了笑,一字一顿道:“苏沐,我们两清了。”
浑身气力似皆被抽去,我连剑都握不住了,手自剑柄处一点点滑落,整个人疲累得几欲瘫倒下去。
手即将滑开剑柄之时,有微凉之意覆盖而上。
他执了我的手,偏着头看我,眼中的迷茫一点点消褪,若帷幕拉开,掩于其后的莹润黑瞳渐渐显现,抿了抿唇,神情忐忑,长而密的睫毛微垂,他缓缓启唇,小声道:“阿萝,你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谢谢妹纸们的支持,南倾正努力转日更的节奏~~~~少主有抖M体质,要时不时抽打一下,不过大家要相信过后会给他补回来的,望少主党表抽打南倾,嘤嘤嘤~~
☆、第79章 比目鸳鸯簪
血汩汩而流;殷红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衬着那袭白衣;刺得人眼睛生疼。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退散,凉意缓缓漫上来,浸得我指尖亦泛着丝丝的凉。这凉意沿着神经传入心脏,传向四肢,整个人都冷起来,冷得人禁不住颤抖。
我挣了挣手,意图退身离开。
他却是手掌收紧;攥了我的手再不松开,额发些微散落;墨眸掩映其后;影影绰绰让人看不透其中情绪。又一次开口,他的语气中含了固执之意:“阿萝,你生气了。”
心绪骤然浮动,我抑制不住地暴躁起来:“你放手,我生不生气管你什么事?!苏沐,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他的手依旧没松开,怔愣地看我,半晌才道:“对不起。”
额角跳动阵阵的疼,头痛欲裂,我指向仍处于昏迷的谢一寒,不由低吼出声:“对不起?你该对他说对不起。苏沐,若谢一寒有事,你让我,你让我如何……”眼泪落下来,其余的字眼哽在喉咙里再吐不出。
他的视线慢慢移向谢一寒,再一点点转回看我,目光深沉而哀伤,他轻声道:“阿萝,我……”
“莳萝,谢一寒情况很不好,你快去看看。”舜瑶走过来,低声对我道。
六师兄不在,医术最好的当数我,眼下再不能迟疑,抬眼看苏沐,我沉声道:“放手。”
苏沐这一次没再坚持,五指慢慢松开。
我趁机抽手出来,抬步就欲往谢一寒那边赶去。
舜瑶止住我,瞅了苏沐一眼,犹豫道:“苏沐他,好像,也伤得很重。”
我顿了顿,绕过她沉默着往前走。
舜瑶又道:“莳萝,苏沐真的伤得很重。”
整个人焦躁得厉害,我转身压低声音吼道:“苏沐死不了,我又没刺在要害上。”是的,鲜血淋漓,他看似重伤实则不然。每一剑都刺得很讲究,我下手时有意无意地避开所有致命之处。跟六师兄学了那么多年的医术,自是对人体熟悉。即使他要杀我,但我却始终狠不下心,要知道我平时连鸡都不杀的,遑论杀人,遑论杀他。
果然,我应该老老实实呆在上阳谷,出来闯荡什么江湖。眼泪蜿蜒浸入唇角,又苦又涩又凉,若当初我坚持留在上阳谷,不意气用事,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再是这般?
谢一寒的情况相当不好,一剑穿透心肺,如果不是师父等人强输内力助他护了心脉,恐怕他早已……
顾青等剑冢众人向前救回苏沐。正在我们以为即将有场恶战才能脱身离开时,突然有烟花于剑冢上空炸裂开来,“嘭”得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这时,顾青冲剑冢众人打了个手势,没多久,他们便有序退后,犹如来时般迅捷,所有人又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神色依旧淡淡,只是仔细看去才可察觉,那淡淡中却掩了不少疲惫之色。
翻身上马,我们扬鞭一路迅疾赶回,最终于一家农舍前停下。四师兄和七师兄小心地把谢一寒抬入房间内,我紧随其后,喂了他一颗续命丸,再次检查伤势,敷上药膏,细细包扎伤口,又写了方子让人买药煎熬。
正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听得门外骤起喧哗声。循声望去,只见林玉浑身是血正从马上翻下来,落地时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梁仁等人忙迎上去扶住他,搀着就欲往这边来,让我助他疗伤。林玉却是摆摆手,干哑着嗓音道:“我没事,血是别人的,有点累歇会就好。”抬眼间看见我,他转向梁仁,拍了拍梁仁的肩,唇角勾出笑意,“梁少庄主,干得不错,我还担心你们被人截住呢。”
梁仁垂了头,面有愧色,嗫嚅半晌没答出一个字。
林玉心下疑惑,朝我这边望来,于是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谢一寒。他剑眉微敛,略略疑惑道:“谢一寒怎么在这里?”
梁仁头垂得更低,把事情来龙去脉大致叙述一番。
林玉听完面上神情更为困惑,沉沉道:“不对吧,既然你们已经躲起来,顾青等人怎么会追到?”顿了顿,他又道,“况且那珠花我不是扔了吗?”
梁仁瞪大眼睛看他:“珠花?”
林玉默了片刻,轻叹口气,解释道:“莳萝姑娘头上簪的珠花附有剑冢独特的追踪之物,无色无味,但剑冢豢养的蜜蜂却能识别。得知莳萝姑娘和苏少主被阻住时,我和盟主还很困惑,明明计算好剑冢追不上你们的,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后来才知道,有人在莳萝姑娘身上做了手脚。”
不禁想起等待进入未东时,那突兀飞来的蜜蜂,以及苏沐骤然色变的反应,原来是这样吗?不过转念一想,我脸色不由一白。
梁仁转眼看过来,郑重道:“姐,那珠花是不是我送你的那支?”
我忙摇头,笑道:“我又不是只有一支珠花,阿仁你别多想。”
梁仁追问道:“姐,我送你的珠花在哪?”
我不由挠头,佯作若无其事:“离开武林盟时太匆忙,忘记带了。你不信的话回去我拿给你看好不好?”从目前这情况知,梁仁定是中了剑冢的伎俩。不能让他有心理负担,先忽悠过去再说。
梁仁抿紧了唇,直直看我,半晌,没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我心下着急,欲追出去:“阿仁,真是这样……”
林玉却是一把拦住我,沉声道:“让他反省一下也好,长点教训,若再这样毛糙不动脑子,说不准以后会怎样呢。”紧接着对身后侍卫挥挥手,“你们跟去看着点少庄主,护他安全。”
侍卫们躬身应命,身影一闪消失无影踪。
林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睨了我一眼,疑道:“没有那珠花,按理说顾青失去线索,应该不能追上你们,又怎会有那种变故?”
我眉头拧起:“不知道。”
林玉又道:“莳萝姑娘,除了你,梁仁和谢帮主是不是带了不该带之物?”
我看了谢一寒一眼,绞尽脑汁思考,正一无所获之际,联想起梁仁送我珠花时说的话,他说,“今日在街上看到这宫制堆纱新巧珠花儿,特意买来送你。那人说是宫中最为流行的款式,民间即使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何况这珠花细腻鹅黄色,底部饰以羽毛状钿片,做工精致奇巧,细细看来很像莳萝那种植物,跟你的气质很相配,我瞒着爹爹偷偷买下来,姐,你真的不喜欢吗?”脑中精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事被忽略了,到底是什么呢?
林玉见我这般,神色忽然凝重:“莳萝姑娘,你想起了什么?”
前后一联系,我终于知道忽略了什么事,不觉张口结舌道:“那个,你刚到武林盟时我曾经在街上买过一对玉簪,后来送了谢帮主一支。”
林玉面沉如水:“买那玉簪过程中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当时有谁在身边,有谁知道?”
我回忆当日情景:“那簪子一眼望去就觉和六师兄气质很相似,于是我买了准备送给六师兄。买簪子时,只有我一人,不过后来道长、梁仁还有紫苏也来了,道长取走看了那簪子,说我买亏了,打磨一会还掉色。”顿了顿,我声音放低,沮丧道,“我不甘心就此被坑,后来把另一支转手给了谢帮主。不过,他应该不会带着吧,那簪子不值钱得很。”
林玉静静等我说完,起身向谢一寒行去,然后二话不说开始扒谢帮主的衣服。
我又羞又窘,只得背过身去:“林城主,咱别这么奔放,先等我出去再动手不迟啊。”
不多时,有脚步声临近,林玉于我背后道:“莳萝姑娘,你说的是这支簪子吗?”
我转过身,一支脂白色发簪映入眼帘,质地细腻,光泽温润,正是谢一寒离开武林盟之时,我转手送与他的,这种情况下见到,一时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好半天,我才出声道:“是。”
林玉眼风淡淡扫视我,意味不明道:“怪不得是姐弟,蠢的地方都一样。”
我张了张口,欲辩解又无从说起,只得沉默。
林玉又道:“不过这簪子倒是挺好,上等古朴和田玉簪,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谢帮主贴身带着情理之中。”
我望了望他,更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局促地扯开话题,讷讷开口:“可是,那时道长说10文都不值。”
林玉神色奇怪地盯着我好一会儿,表情略略纠结,指尖一转将那玉簪收入袖中,淡淡叹道:“既然道长说不值,那就不值吧。”语毕,他转身向门外行去,脚步于门槛处顿住,“谢帮主情况如何?”
我抿了抿唇,只觉喉中似火烧,字眼干涩挤出:“很不好。”
林玉又叹一口气,沉默良久,没再说一个字,拾步离开。
傍晚时分,谢一寒自昏迷中醒来,师父前来查看一番后,挥退了其他人。临离开时,师父低声对我道:“莳萝,你顺着他点,毕竟那一剑是为你受的。”
眼中骤起濛濛湿意,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氤氲压下,哽声道:“弟子明白。”
一袭黑衣,刀眉冷眸,五官线条硬朗如削,薄唇微抿,惜字如金,沉默如夜。不似六师兄温润沉雅,不似苏沐风华绝代,不似林玉气宇轩昂,不似楚江忧郁深沉,不似云虚子道貌岸然,更不似梁仁天真可爱。他是谢一寒,他独有自己沉默冷肃的气质在。
双目一点点张开,眸中神情先是迷茫,尔后慢慢冷清。他的视线一点点转动,于我身上停住。
乱糟糟的情绪尽数压在心底,我调整好表情,疾步行去,小心地扶他半坐起身,用靠枕垫在他背后,接着端起旁侧温度恰好的稀粥,在床前凳上坐好,轻声道:“这地方没有好东西,先喝点粥暖暖胃。”
谢一寒转眼看我,半晌,唇畔晕开似有若无的笑意,低声道:“好。”
我一手端碗,一手执了瓷勺,轻轻把粥送入他唇边。他喝了几口,却是再喝不下去,唇角渗出丝丝鲜血,渐汇成细细的一束蜿蜒而下。
我忙放下碗勺,用手绢帮他仔细拭去。他张眼看我,一向冷凝的双眸竟溢出点点温柔,点点暖意,暖得人心发酸。视线再次模糊,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