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冥觉得有些奇怪,这一路行来太静了,乱兵看到不多,看到的尽是尸首。那些乱兵在哪里?
那种莫名的不确定感让冥觉得心惊肉跳,他忍不住靠向谢默。
近些,再近些,只有靠着先生冥才觉得安心。
“小皇子,你怎么了?”
谢默似乎觉得有点奇怪,这么问他。
冥原本想说,他想告诉谢默他的感觉,可看到谢默一脸坦荡,他又说不出口。他无言,沉默的摇头。
看着谢默带他走过一重又一重他走过,或从没来过的宫门,看着谢默一路上合上那些尸首不瞑目的眼,看着未干的血染上谢默朱红色的官袍。
他们最后来到一重院落,这所院落与行来所见之处不同,有重兵把守,冥看到很多张年轻的脸,也看到自己被一把把闪着寒光的环首刀指着。
独孤冥觉得有些怕,宫中戒备森严,可他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刀。
谢默朝看似为首的人行了个揖,轻声道。
“微臣乃殿中侍御史谢默,携六皇子拜见影王爷,还望这位将军通报一声。”
通报只一会,冥觉得这段时间很漫长。
转头四顾,这院落四围到处都种着桃树,现在正是三月中旬,桃花开得正好,淡粉色的落英缤纷,风吹来,花扑上冥的脸冥的身。
独孤冥觉得这样的景致很漂亮,他忍不住伸手去接,没过多少时候,他已用袍子拢了半兜的桃花。
独孤冥想给谢默看,可他看到的,是未曾想到过的场景。
不禁,不禁松了手。
花泻了一地,轻飘飘地泻了一地。
冥看见,一支利箭正射向毫无防范的谢默背后。
利器破空之声很清晰,冥想叫。
喉咙里却像咽了什么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
先生,快走,你快走……
好想叫,好想叫,什么也叫不出。想为先生挡下那支箭,一步也移动不了。
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定在了原地。
冥好恨此刻的他,为什么他一点用也没有。
惊恐万状地闭上眼,冥不忍看,他一点也不想看……
不要,上苍啊,请告诉他这是梦一场。
明明告诉自己,不能看,不能看,可冥却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他依旧睁开了眼。
他瞧见,他见父皇正握着先生的手。
父皇要为先生挡箭吗?
那一刻,冥眼里的独孤炫,很勇敢。有这样的父亲,冥觉得自豪。
可谢默却对独孤炫摇头,还拖着他走……
冥知道谢默力气一向很小,独孤炫也知道,所以他跟着他移动步伐。
只这一点点,避开了那支箭。
箭钉在了桃树上,冥看向先生,只见谢默面朝着独孤炫,一脸淘气又温和地笑。
瞧见想见的人平安无恙,谢默觉得自己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忍不住,笑意浮上脸。
温煦的笑颜淡淡,看在独孤炫眼里却是一阵恼怒。这家伙现在进来简直不要命。他居然还敢对他笑,还说。
他还敢说——
“要是给你添麻烦,我来做什么?”
独孤炫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手抓着谢默,一手抓着冥,像拎猫儿一样把他们抓进了屋。
谢默一直在笑,他瞧着看来毫发无损的独孤炫,一直在笑。
进屋之后,独孤炫上下打量他,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身。本来想骂谢默欠思量,可看见那张怎么看都显得挺无辜的笑脸,独孤炫又骂不出口。想了半天,开口只一句,淡淡的。
“你怎么来了。”
谢默微笑。
“就是来了啊!”
“就这样的理由?”
独孤炫像是很不满,他瞪了谢默半天。
“是啊,还需要有什么理由?”
谢默不解,又问。独孤炫涨红了脸。
“你这笨蛋,这里很危险啊……你,你就为了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跑到这里来。难道就没人阻止你吗?”
“有啊,贤叫我别来。”
谢默异常诚实地点头,冥看到自己的父皇一下子跳起来。
“你去找贤?”
独孤贤这笨蛋,他怎么交代他的,怎么贤就不把他这皇帝的话当一回事,可看看谢默固执的表情,独孤炫气闷地承认,这人要拗起来没人拦得住,当下只能在心底嘟囔。
“当然,论带兵打仗,谋略布阵,谁比得过他?况且现在又不知朝野之中,谁是敌,谁是友,可以信赖的将领,也只有他了。”
谢默又微笑,这样温煦的笑颜,看在独孤炫的眼里,让他有点想发呆。
记忆里的谢默总是微笑,那样淡淡又温和的笑颜,就像三月弥漫的春光。
突然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
第 3 章
天色已昏暗,晕黄的烛火燃起。
月亮高挂中天上,白色的,细小的一轮,漫天星星闪亮,比月亮的光辉更加耀眼。
不知道外边情势如何,此时独孤炫与谢默,都很平静。
谢默很好奇为何皇帝竟毫发无伤,现在看来还精神抖擞,他问。冥也很好奇,但他不敢问,只在一旁静静地听。
提起这个,独孤炫一脸得意,瞧着他身边的内侍高世宁,他非常得意。都是他舍身引蛇出洞,才引出了为害朝廷的祸害,正欲开口,突见谢默沉思的神态,这时说实话似乎很不智。皇帝顿时收敛了脸上张狂的笑意。
“说来多亏世宁机警,一发现殿外值夜的禁军都换了生面孔就禀报了朕。朕觉得事有蹊跷,便在一批忠心的禁军护卫下,与近身的内侍们杀开一条路到了净这里。现在外边的情况如何?”
只是如此简单吗?陛下还瞒了他什么,总觉得他话中有些许不对,却又想不起哪里不妥当。谢默漫不经心地一边想皇帝的话,一面回想来时沿途的情景。
“宫城里死了好些人,皇城之中有贤与蓝尚书左丞指挥,应是无恙……倒是那些叛军都到哪里去了,怎么都看不见?”
“有他们两个坐镇,应是没有多大问题。”点头,独孤炫话锋又一转。“哪里看不见叛军,方才射你的箭是怎么来的?笨蛋,他们也想隐藏实力啊!”
“……说得也是。对了,昨夜好像宫内有学士值夜吧!他们还好吗?”
隐约,脑海里记起有个很重要的人似乎也在宫内值夜,一时想不起是谁,谢默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撇撇嘴,他直接问独孤炫。
“嗯,他们都还好,你想见他们?还是别见了,这时候见他们做什么?”
奇了,怎么皇帝的话听上去这么生硬又别扭,谢默回头,好奇的看着他。却见,却见独孤炫的脸上稀奇地红了起来。
“咦,你脸怎么红了?身子不舒服?还是那群值夜学士有问题?”
“笨蛋,哪有什么问题,朕没有那些学士也没有!”
不言,这人就爱说他是笨蛋,他哪里笨。瞧见桌上有红泥小火炉,起身温了一壶酒,倒了一杯给皇帝。
见他不高兴,皇帝无言接过酒,又沉思了半晌,方道。
“朕现在有些烦,心绪也很燥,说话没了分寸。”还欲言,却被人捂了口,那人对他笑,轻摇头。
“我知道,不过一夜,你人都清减了好多……”
心又有些热了起来,譬如昨日傍晚心头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善解人意的君阳,总让独孤觉得有些心伤。
他太好,太好了,好到连他这皇帝都觉得他留不住这个人,滔天的权势对于爱情,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现在最要紧的如何把朕无事的消息传出去才行。”
最后开了口,只一句,独孤炫垂目,掩去眼中的不确定。
“三王爷这里,可靠吗?”
谢默同样垂眼,没看独孤炫,突然问。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他知道的事,告诉皇帝。
独孤炫怔了一下,左右四顾,靠近谢默,小声道。
“应该没有多大问题,魏岩霖不会拉净入伙的……”
“你肯定嘛,如今,可是一步也错不得!”
谢默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抿了一小口,眼神中忽现忧色。不会拉影王独孤净入伙,炫你是皇帝,怎么会这么天真?
魏岩霖已是影王爷的座上宾,你信任独孤净,他也会如此待你吗?
独孤炫只是微笑,执起谢默的手,就着他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酒,还朝他眨眼。
“放心,魏岩霖可不是傻瓜,独孤叶没只手遮天的本事,净有,他不会不考虑到这点。纵然魏岩霖没有曹丕废汉称帝的野心,想当曹操那样的奸雄野心倒是一定有的,既然有这样的念头,找到的傀儡必然不能太有能耐。”
他又一叹。
“训虎不成反为患,何况这对净没有好处,反倒要时刻堤防被他魏岩霖捅一刀,净何苦背这个骂名……所谓的同盟,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共同利益与目标方能结成,朕以前和你说过,你忘了吗?”
真是如此吗?他真希望是这样,瞧着皇帝清减的面容,谢默低下头捧起他的脸。
“你这一夜肯定没睡好,眼都红了……要想很多东西,要评估局势,很累了吧!”
独孤炫呆了呆,拉下谢默的手,问。
“你担心朕?嗯?”
“不答你这个问题行不行?”
谢默小声道。
“朕随便问问而已!”
“那臣就随便答答好了,不知道。”
他狡黠地冲独孤炫笑笑,摇头。
一旁观望的冥抬头,他以为自己的父皇会生气,而独孤炫没生气,他摸摸冥的头,又拍拍谢默的肩。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没事,放心……我没事!”
这是冥第一次见到父皇没用皇帝所谓的自称“朕”,可冥觉得父皇很累,在独孤炫强装的精神背后,其实他已经很累了。
只是冥不懂,为什么父皇不肯表现出自己的软弱。
谢默怔怔看了独孤炫半晌,微笑道。
“傻瓜,现在还逞什么强,累了就去睡觉,这里有我守着。”
独孤炫猛摇头,却被不屈不挠的谢默赶上了床。
或许真是累了,被谢默扒去外袍塞进被窝的独孤炫,没过一会就入了睡眠乡。
谢默就坐在床边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威严的脸上,眼睑下已有青色的阴影,谢默默默的为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冥想说话,他朝他摇头。领着他,来到屋外,谢默说。
“小皇子,陛下很累,让他休息一会。我们不要吵他……”
冥点头,正想说话,眼角却瞧见一个人正站在院内梨树下瞧着他和谢默。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树上梨花盛开如银……
冥不认识他,他抬头看谢默。谢默却怔怔的,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也同样看着谢默,目光冷冷的,比这清幽的月色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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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一动也不动的,就这么直直地站着,他注视着谢默,什么也没说。
谢默看着他,同样什么也没说。
好静,冥觉得好静,他像是能听到风吹来的声音,还有花开的声音。
梨花如同得来了春讯,在这缤纷的三月天里绽放,飘落了一地花雨。
可冥闻到的,是金秋桂子淡淡的香气,还有六月里的荷芳。
那是他们身上传来的香味。
他忍不住抬头,偷偷地看着先生,还有那个他不认识的人。
谢默如莲,清雅端方;那人若桂,俊丽孤高。
冥不懂此刻的先生,也不懂另一个陌生的人。
他感觉到,那两个人都像不愿意说话。
明明是春来如许,谢默与他,此时给冥的感觉,却像是春尽……
他们认识吗?此时,有人说话。
“今年春天开得花,很好看,你说呢?”
问句,最终还是陌生人,先开了口。谢默点头,回了一句。
“是很好看,倒是落花也多了。”
他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会来……”
“我知道他一定会在你这里。在这里,他不靠你,又靠谁呢?”
“你不担心?”
“我担心,可他说你值得信任……”
“你觉得呢?”
“我倒觉未必……”
“是吗?连本王也觉得自己不能被信任……”
陌生人的口吻没什么改变,可冥觉得他眼神在瞬间变得落寞。独孤冥忍不住拉拉谢默的袖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看不得这人难过。
谢默瞧瞧他,又瞧瞧陌生人,微笑。
“这与信任与否没有关系,微臣与王爷不熟,不熟,也没怎么接触,怎能对王爷轻易付出信任……王爷没有见过这孩子吧!他乃是陛下第六皇子,来,小皇子见过影王爷!”
独孤冥这时才知道他面前这个人是宫中传言中最为神秘的人物——影王独孤净,也是他的三皇叔,此前冥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
他的存在,与此次谋反的先帝八皇子独孤叶一样,都是一个迷。
但听说,冥听说影王制度是宁朝独孤氏治国的一个国策,与倡导文武兼修的关中本位政策一样,为支撑宁朝的两大支柱制度之一。
冥听过影王很多的流言,传说中的影王,是宫里最寂寞的一个人,比谁都要寂寞的一个人。
传说中的影王,是与国君相辅相成的存在,当在位的皇帝确定太子人选,必然也会圈定影王人选。但影王没有皇位的继承权,从此也不能暴露在众人面前。影王从被立为影王的那一天起,除了他的属下和辅佐者,便不能再见任何外人,除却确定继承皇位的太子之外,甚至连在位的皇帝与影王的母亲也不能再见他一面。
传说中的影王,是为陛下一个人活着的,可他不能有自己的感情,也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甚至,发现了影王有了喜欢的人,若那个人不是皇帝,影王就要死。不管影王愿不愿意,在皇帝驾崩的时候,影王都得殉葬……
而为皇帝付出一切的影王,在正史上,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本代“影王”,是独孤冥的三皇叔独孤净。他与谢默一样,都爱穿白衣,可他的神情,却比谢默多了一份苍凉。
谢默总是微笑,那笑就像三月温暖的春光;他也在笑,笑却像冬日里的冰雪,只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