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神左看右看,如坐针毡。
心里把丹丹哥哥骂个臭头,好死不死的,当鬼还要拖人下水。
丹丹哥的调皮从来就没有变过!
“人这麽多他当然不好意思说了。”丹丹哥得意洋洋的声音说:“刚才我们单独说话的时候,他可是很恳切很热情,要我爲他成年的呢。我们兄弟无分彼此,我怎麽好意思拒绝呢是不是?所以就勉爲其难答应下来了啊。”
坏了……
背後那两把剑好象捅得更用力了。
忽然後面有人爽朗的笑出声来:“小静静长得真快,昨天好象还抱在手里,今天居然也要行成年礼了。”
我慢慢回头。这会儿都没顾上打招呼,现在从月爹爹怀里爬起来,规规矩矩说:“星华叔叔。”
“好啦。”他笑:“我来了这麽半天了你才看到我。”
我不好意思笑笑,摸摸脑袋,又缩回月爹爹怀里。
被他这麽一岔,大家又恢复些生气,继续嘀嘀咕咕。
我想这个嘀咕的内容一定不离我的左右。
背上那利剑……呜……
哥哥别生我气,我只这这麽一次不乖而已啊。
还有,丹丹哥哥保证过只是吓吓你,不会真和我那个那个……
你不要,不要用这种杀人眼光看著我啊……
月爹爹笑笑:“好了,扯远了。不过静静,你可想好了?”
我没开口,丹丹又抢著说:“他当然是想好了。”
我背上那两道剑终于稍离,我松口气。回头就看到……
丹丹哥立起身来,掸掸袍子,风姿翩翩。
在座的人看他的眼神,基本上就是属欣赏和善意的。
呃,有两道除外。
一道是……我笙笙哥哥。
另一道,是淮戈。
“静静阅历不多,想事情也不见得就深思熟虑——”舟爹爹说:“人选的问题,还是再参详吧。”
啊,爹您真好。
“择日不如撞日啊,我能看小静成年,这一趟也没白跑。”星华笑得大声,我咬咬牙,不理他。没见过世面,土包子!真是的,成年有什麽好看?
“静静的力量偏阴柔一类,大哥的力量走的却是阳刚的路子。由他来成礼,恐怕不合适。”笙笙哥终于开口,声音平静:“静静与大哥许久不见,一时激动,说冲动的话,当不得真。”
这一句话说过,倒是好一片附和之声。
果然……不愧是二哥。
说话总是,让人驳不倒。
很有道理。
可是,我却觉得……
心里有些,不舒服。
丹丹哥冷冷一笑:“二弟说的是。不过,我在外面游历许久,功力比从前不可同日而语。静静也一样,他不是不通事的娃娃了。应该选择什麽,他自己心里有数。”
二哥接口说:“他现在在神殿守禁,成人礼的事,倒不急行。”
大哥寸步不让:“法不禁礼,这是典书上也写过的。况且天帝陛下,又是一家之主亦赞成今日之事,祭神大人何必爲难?”
我听得心惊,而且,胸口有一种浓浓的不安,萦绕不去,且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爲什麽呢。
我在最安全的地方,爹爹们,哥哥们,都在我的身边,我是一定安全无虞的。
爲什麽我心里那不安。
我忘记了什麽重要的事情麽?
36
“今天是子霏将军的好日子,两位殿下可别闹了气,成人礼是好事。再说,能力是一方法,静公子的心意也是一方面,你们不用争执,请天帝陛下御裁好了。”
站出来和稀泥的,就是永乐他老爸,王司马。
这人真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他儿子永乐是骑了他家最快的天马都追不上,两把刷子左抹右抹四处生光,面面俱到谁也不得罪,说话谦和让人不能对他生气。丹丹哥骄傲的下巴一扬,对月爹爹说:“那,爹爹你是一家之主,也是天帝陛下,由您圣裁吧。”
这话明明应该是很合适的一句话, 不知道爲什麽由他嘴里说出来,平白多了一份挑衅的意味。
那个站立的姿态也是倨傲的。
我的天,丹丹哥不是说只想气气笙笙哥哥的麽,爲什麽连月爹爹也一并得罪啊?
难道他觉得现在翅膀真硬了不成?
月爹爹只是一笑,拉过我的手,轻声问:“这是静静的大事,自然以静静自己的意思爲主。”
好,这不就是踢皮球麽?
最後又踢到我这里来了。
丹丹两手抱著臂,有些鄙夷的翻眼向上看。这麽刻薄不雅的动作由他作来,实在也是美观得不得了。
他肯定知道我不会坚持到底,最後还是要服软乖乖说出笙笙哥的名字。
不知道爲什麽,一股热气冲上来,鼻子发酸,眼眶生热,我突然冲口而出:“我已经说了,要丹丹哥爲我行成人之礼。”
叮叮的脆响不绝于耳,那是珍馐杯落地的声音。
不光是爹爹,连云爹爹星华叔後面永乐他爹王司马,酒杯落了一地。
大殿里静得象是要窒息一样。
所有人都被这个答案吓倒,包括我自己。
手捂著唇,我看看月爹爹,再回头看看丹丹哥。
他红唇都变得浅盈水色,不是吧,吓成这样?
刚才和笙笙哥叫板的时候,他不是胆气十足的麽!
再偏过头,看看淮戈,他的脸上一片铁青。
爹爹张大了口,云爹爹正在掏耳朵,舟爹爹脸上和月爹爹一样是带些沈思的疑惑。
最後……看向哥哥。
他脸上什麽表情也没有,象是被一只鬼手抹掉了一样,板板的,真的,什麽也没有。
月爹爹开口说话,声音柔缓:“静静可想好了?”
我知道这是给我机会,改口的机会。
可是象中邪一样,唇舌根本不听使唤,我张口说出的仍是:“我请丹丹哥哥爲我行成年之礼。”
月爹爹正色道:“好,既然你已经择定。于司丞。”
旁边有人应声,上来躬身待命。
“预备典礼事仪,三刻後在啓元殿行礼。”
月爹爹说完这句话,便向爹爹点头:“飞天,散席吧。”
爹爹可怜兮兮嘴合不拢,只晓得点头。
云爹爹跳过席桌来,把我揪住问:“喂,小静静,你吃错了药了?”
我摇摇头。
“那你发热坏了脑子了?”他伸手到我头上摸了一把:“喂,你笙笙哥哥都快变石头了,你回头瞧瞧。”
我哪有那个回头的胆子,嗯了一声,一手扯著丹丹哥:“哥,我们去更衣吧?”
丹丹哥眼睛张得大大的,上下左右把我看一个遍:“你真是我弟弟吧?不是别人冒充的?”
我哭笑不得,拉著他向外走。
由始至终,哥哥一个字也没有说。
等出了殿门,丹丹哥把我手一摔,脸副上来:“你失心疯了!你没看老二刚才那个眼神,恨不能把我刺几个窟窿。不用问,他现在肯定是认定我调唆你了。我说,你刚才不是死不答应吗?怎麽一眨眼吃错药反倒答应了?”
我发了一会儿愣,转头向回看。
大殿上空落落的,人都已经散光了。
哥哥他也,走了吧?
“喂,傻了你?我虽然想气笙笙,可没你这麽狠啊。”丹丹哥咂舌扁嘴:“你不是说只肯和他在一起?刚才那话到底因爲什麽啊?”
我嗯了一声,伏下身趴在栏杆上,长长的石阶被月光映得银亮一片:“哥,全帝都知道我爱著笙笙哥哥吧?”
丹丹哥啧啧有声:“你这是说废话,谁不知道?你前些年折腾得也太厉害,就差没把帝宫拆掉。当初月爹爹稍有不豫,你就拔刀子抹脖子,差点没吓死人。关到神殿让你反省,你把神殿都烧了。看不出小静静从小害羞听话,闹起来我根本难望项背。”
一缕头发被风吹著,在脖子里蹭,很痒。
我伸手把那缕头发牵回来:“哥,咱们打个商量。回来行过礼,到寝殿之後,我帮你救你朋友,你帮我去联络我朋友。借灵术用不了太久时间,一收功,咱们各走各的。”
他眼睛一亮:“你想跑啊?”
我点点头:“是。”
成礼的时候,哥哥他竟然并未到场。
我和丹丹哥根本心不在此。我趁更衣的空让人预备了一些东西,丹丹走近的时候就冲我打眼色,我知道他一定也有消息给我。束发系冠饮酒什麽的过场匆匆走完算。他拉著我的手几乎是急奔下高台往寝殿去,几乎把头冠都跑掉了,袍子卷起来系在腰上……一路上的侍从官员无不瞠目结舌——估计他们是没见过这麽猴急要成礼的人吧?
明天帝都大街小巷一定又有了新的笑谈了。
把所有人关在门外,丹丹哥一把扯掉华贵的袍子,大步走到窗前去拉开了窗。
一道墨绿的人影飘然而入,我坐在灯下,把手里的符信手一展,一道黄草的光芒幽幽。
丹丹哥走回我身前来:“静静,这是钧。”
我点点头,那道人影,或者,说是鬼影,面目模糊虚幻,仍然看得出他有好相貌。
时间无多,我长话短说:“你的本身在什麽地方?”
他的声音有些怪异,灵体说话都怪异:“烧尽了。”
简言之,他是个鬼。
“你是在死前魂体分离,还是死後离魂 ?”
他半点犹疑也没有,据实以告:“我离开後肉身被毁,生魂得定魂珠以存。”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黄纸写好摺好:“你站近些,”转头对哥哥说:“守著,一丝干扰也会事败。”
丹丹哥点头,默不作声退了一步。
我划了一个起手之势,淡淡的浅红的莹光跳动如火。
哥还是出声了:“流花火?静静你……”
我微微一笑:“是啊,我就是小天师。不过是浪得虚名跑江湖混饭吃,不值得大惊小怪。”
假灵术我用过好几次。
这次却有些棘手。
这个生灵已经离体太久,人气渐弱,鬼气渐长。
不是不能想办法,只是时间太短,手边的物事不够。
我左顾右盼,刚才倒没想起来这个事情。
看著眼前虚飘飘的一条帅哥的影子,我无奈的一笑:“ 这位哥哥,真是对不住。你看这屋里的哪样东西比较顺眼?”
他有些疑惑,我摊摊手:“借灵假灵都不能无中生有。总要一样实物。你要是不介意以後不能近火,我就用桌子椅子——这个方便。不过既然以後是你的身体,那自然还是你自己挑。这寝殿里东西不少,我可以跟你保证,既然你是我哥的挚友,我一定把你的身体做的尽善尽美。”
他游目四顾,似是在决定无关紧要的事情,信手指了指琉璃盏。
“那个不行。”我跳出来:“那个易碎。不要觉得做好的身体和肉身一样,其实不一样。看著是血肉,实际还是琉璃,一击即碎。”
他转头看我,一样是虚飘飘的:“木器难近火,琉璃易碎?可是如此 ?”
我点点头:“最好当然是血肉,我以前就用鹿啦羊啦的给人做过身体……可是这里哪里去找活物?帝都除了厨房里有活物……可是那些东西灵性低血又脏,让人饱口腹之欲的动物不合适……”我看看四周:“要不,我从地上挖块金石砖给你?”
实在不是好选择。
丹丹哥一直站在殿门,忽然擡手抛了一样东西过来 :“用这个。不易碎也不怕火。”
我反手接住那样东西。
是剑。
丹丹哥哥随身的剑,他从书院回来後演练剑法给爹爹看,爹爹心喜,拿了一把名剑相赠。
龙族三宝之一的寒绝剑。
我看看手中剑,又看看对面的钧,微笑起来。
哥哥当真舍得。他对此剑爱若性命,现在竟然拿出来给这个人用。
我的笑意有些促狭:“哥,以此剑爲体,当然上佳。就是,怕你以後会後悔呢。”
哥一皱眉:“我什麽时候後悔过。”
好吧。这是你说的。
我挑眉一笑。
那你将来不要来抱怨我。
丹丹哥很顽皮爱闹,小时候总捉弄我。
今天的事,何尝不是他的坏心眼儿作弄。
抖手拔剑出鞘,森然寒意割面生疼。
我凝神禀气,向那人微微一笑。
一擡手,流花红火如点点流莹般向他飞去。
反过手来,寒绝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滴滴血珠腾空,流花红火的光芒异样的明亮起来。
哥哥,我答应了给他一个最好的身体,自然会做到尽善尽美。
虽然平时用灵露就可以。但是现在灵露又不在身上。
用我的血来做融接,效力再好也没有了。
丹丹哥哥回头过来看,脸上是惊骇的神情。
我向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过来。
喉间低啸的声音清且低,我闭起了眼。
今天夜里会十分十分十分的疲累了。
不知道做完这件事,我还有没有力气跑路。
是啊,我要跑路。
我不要再回神殿,面对温柔的笙笙哥。
不过不知道经过今天之後,他还会不会对我温柔。
应该不会了吧。
适才在殿上,月爹爹问我,要谁爲我成年。
丹丹哥固然是有意作弄,但是,二哥……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他要爲我成年。他说话从来都是光明坦荡,无论他心中真正的意图是什麽,他做事总是滴水不漏。
刚才他反对丹丹哥,理由……很充份。
可是,那不是我想听到的理由。
天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水静爱著水笙。
连我那些大小老婆都知道。
可是,水笙爱不爱水静?
不爱吧。
问十个人,十个也会这麽说。
哥哥他……尽管对我温柔。
可是,只有温柔,是不够的。
如果刚才他的理由不是,不是那样冠冕堂皇,他如果说,我不想要你由他成礼,我要爲你做这些。
如果他说……
如果他那样说了,我想,现在的情形,会完全两样。
可是,他没有说。
他始终不说。
我对他的感情,他不置可否。他对我,从来都若即若离。
他不肯公开的承认。
是啊,他是祭神。
可是,写著那些条规,那些戒律的礼册,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现在是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
居他之上的一人,是我们的生身父亲,他不会干涉我们的事情。
就算这样,他还是不肯表露态度。
那,就与外界一切束缚枷锁或是压力无关了。
纯粹是,他自己不想承认。
我对他,和他对我,是不同的。
这麽多年来我一直想这件事。
刚才在丹丹哥提起要爲我成礼的时候,我答应他,不是没有期待的。
我期待他会说,他要爲我成礼。
可是,他尽管反对著丹丹哥,却没有说出我最想要的一句话。
我爲什麽还要象从前一样呢?
一切都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从前的孩子,哥哥也不是从前的少年。
虽然知道当时说那些绝情断义的话的,不是他。
但是,我想要的,还是得不到。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些跳的流花火的红光,让我想起旧事。
那时候我对哥哥无礼,又顶撞月爹爹,被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