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靖道:“耿大人,我打个比方。如今你我在含光殿内,萧起若想取你我人头,只需一剑一人,无人可挡。”
承晗微笑道:“是否连朕在内?”
这一句说得异常严重,殷靖顿时住了嘴。承晗垂下眼睛,冷冷地笑。他担忧的并非萧起,而是苏瑶。很少有人知道,苏瑶身负绝顶武功,连他的父亲也不知道,而得苏瑶亲手传授的他,却是其中之一。
“只要我的剑一日在你身侧,就有你一日安宁。”苏瑶轻描淡写。承晗入迷地看着他,那般的自信与傲然,让他清隽的容姿散发出剑锋般凛冽而夺人心魄的光芒。
如今剑仍然在重华宫的宫墙上挂着,人依旧,剑依旧。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给承晗的,早已不是安宁。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承晗茫然地想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与苏瑶避而不见了呢?太久了,习以为常,已经想不起来了。
韩舒玉走出玄武门外,正巧与苏瑶对面相遇。两人对面站住,苏瑶乃是正一品,韩舒玉朝他一揖,没有行庭参礼的打算。
“苏相要去迩英阁了?”
“正是。韩将军要回京营?”
“正是正是。苏相案牍劳形,日理万机,可千万别拖垮了身子。”
“多谢韩将军。京营事务繁重,新总督上任万千繁难,请韩将军务必调治完善。”
两人再打了个哈哈,彼此拣些不紧要的话敷衍,一阵春风拂面而过,苏瑶的鬓发飘起,拂到韩舒玉脸上。韩舒玉目视前方,口舌不动,传音入密道:“阿瑶,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苏瑶不置可否,一手举起绯衣长袖,优雅地掠过鬓端。韩舒玉看着他洁白的手指抚过鸦黑的鬓端,春衣渐薄,绯色的衣袖滑下,露出纤细的手腕。心中无端一动,暗自讶异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他果真有蛊惑人心的本钱。
韩舒玉抛去一瞬的心悸,道:“阿瑶,我不是大师兄,可以陪着你玩命。”
苏瑶一笑,“七师兄,你的命似乎不是你自己的。”
韩舒玉一晒,低声嗤笑,“你何必拿往事来要挟我,流于下品。”
苏瑶也不言语,掉转头,漠漠地望着一片碧蓝的天空,眼神一片苍白,映进碧澄无云的青蓝。突然指着天空一只鸟儿,微微的笑,“七师兄,给我打鸟。”
韩舒玉嘴角一抽,压抑住揍这个臭小子的冲动,知道自己在他手下讨不了好去。当年十四岁的苏瑶武功已然仅次萧起,如今也不知进境如何。脚尖一踮,一颗石子弹地而起,疾飞入袖。三指扣石,眼神随那鸟儿双翼转动,觑准了,内力透石,如箭般疾射而出。那鸟儿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发出两声凄切的哀鸣,敛了翅膀,正正落入苏瑶怀中。
那是一只苍雀,桃核大的石子,将它的身子砸得血肉模糊,翅膀碎了一半,肚腹处只剩一团血肉。苏瑶将鸟儿置在掌中,抚着鸟儿血浆横流的翅膀,沉默了好一会。
“若是大师兄来打,只会打晕它。”
韩舒玉一撇嘴,不屑道:“你也学着大师兄,妇人之仁。”
苏瑶恍若未闻,道:“若是我来打,会让它连叫也叫不出。”他手上微微用力,那鸟儿的脑袋在他手上碾成一团糊状的血浆,鸟喙也成一团黑粉。苏瑶将鸟儿丢到地上,满手血污,展开双眉,笑得眉眼弯弯,“就这样。”
韩舒玉顿时愣住了,苏瑶的袍襟微微一动,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绯衣的袖子掠过他的手心。韩舒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回头看向苏瑶的背影,苏瑶正巧回转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看着他。
那双眼睛就如同一泓湖光山色,远远的瞧着美景如画,令人微微沉醉,然而真正看进去时,却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沉水,黯不见底,一片胜冰的沉漠。令人窒息。
苏瑶口唇微动,细细的语音传进耳中,“七师兄,不要趁火打劫。”
原来如此。韩舒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按住左胸,作出红莲最恶毒的发誓手势,道:“小师弟,我只喜欢喝美酒,没那么大野心。”
苏瑶遥遥地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而去,他的背影融进一片灿烂的阳光,将背影镀得模糊不清。韩舒玉看着他一片朦胧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似乎就消失在这宫门中,很可悲,又可怜。
“阿瑶的心愿,你明白的。”边上有人声音沉沉。
“我明白。”韩舒玉掉头看着萧起,萧起能无声无息的走到他身边,让他吓了一跳,“你们放心。”
萧起微微点头,眯起眼睛,拍拍韩舒玉肩膀。正要打算走,韩舒玉突然若有所思地道:“你不觉得他很可怜?你怎么不干脆打昏他,把他带出这个是非之地。”
萧起脚步一顿,也看着消失在宫墙转角处的苏瑶,神色里不知是悲是喜,道:“我答应过,他要做什么,我都顺着他。”
韩舒玉卟哧一笑,看着萧起脸上的严肃,又敛了笑容。从最初带苏瑶进入红莲,萧起无时无刻不在履行这个诺言,到苏瑶被皇帝纳入后宫,到诛杀红莲,一直到如今。瞅着他,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蹦出六个字,“你简直是他妈。”
萧起看着他,弯起一边的眉毛,清清朗朗地笑。韩舒玉是知道他脾气的,吓得心惊胆颤,连连后退,告饶道:“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但我不一定。”萧起说。
听起来莫名其妙,韩舒玉往深处一想,一股颤栗从深处升了起来,敛了庄容,道:“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萧起与他击掌,面无表情,“我不管你要花多长时间,肃王必须全家灭门。”
“不管我用多少时间,我必定让肃王全家死绝。”韩舒玉一字一顿地道。等萧起去得远了,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疯子。”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又道:“都是疯子。”尾音拖得长长的,倒像是一声叹息。
平沙说:“咳咳,既然想要人提意见,那就一起发出来。要拍砖的,只管冲我来。结局很匆促,自己写得很郁闷,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写完了不想改。看完了,有多大的砖,扔过来就是了。”
在下说(神秘状):“这个家伙有自虐倾向,抓的BUG越多,她越高兴。”
看吧看吧,有结局的。如果要改,平沙肯定会大改。
五、离行
四月里渐渐的热了些,李花在平京城的街道上开得粉白粉白,百花争妍,开得热闹非凡。只有宫里禁栽大树,四周还是光秃秃的,看上去一片亮丽的琉璃瓦,看久了,也就刺眼。宫里的人出宫的时候少,每逢此时,就喜欢往御花园里钻,摆弄花草,为此,御花园中的花开得越来越茂,争奇斗妍。
敬妃的产期也快到了,就在这个月里。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圣母冥诞。宫里按部就班的筹备起来,倒也是一番穿梭如流的繁忙景象。就这时,太后还要乱上添乱,下令开了次赏花会,叫了皇帝和众嫔妃,陪着赏花。
“别看了,快去吧。”林乔云推了推承晗。
承晗一边看着一封密报,一边让人替他更衣着履。这几日要用尽手段对付苏瑶,密报源源不断地涌来,大多半还要他亲自过目。将密报折了,纳入怀中,道:“你真不去?”
林乔云道:“我又不是你妃子。”
话里有几分赌气的意味,倒是难得的真情流露。他低着头,刚刚午睡起来,未曾梳理的黑发流云般披拂着洁白的颈项。承晗出了会神,伸臂去搂了搂他,柔声道:“你平时不出门,今天去走走。”
“我怕冲撞了诸位娘娘的凤驾。”
这话有些耳熟。承晗想了半日,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来,有一个人,也曾经如此说过。
说完了,赌着气的苏瑶就被父皇抱了起来,笑着转了好几圈。苏瑶乌黑的头发在空气中轻灵的回转,安份地缩在他怀中,撇着嘴不理父皇。父皇低下头,在他颊上重重地吻了一下,笑道:“小东西。”
承晗脸上不动声色,也不理林乔云抵拒,一手将他抱了起来,硬塞进肩舆。林乔云挣扎着想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承晗已经扑了上来,笑吟吟将他压在榻上,“别动。”
他的呼吸浅浅地喷在林乔云的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薰香。林乔云看着他精致如画的眉目看得怔了,一时又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边上的宫人都掩着嘴偷偷地笑,连忙给他们打下帘子。肩舆里的情形瞧不见了,宫人都在彼此偷笑,说,这宫里还没有谁和皇上这么玩闹过。
只有顺敏看着低垂的帷帘,听帘中传出承晗低低的笑声和林乔云惊呼的声音,心里的苦涩又点点漫了上来。这种苦涩是三年前就有了的,最近越发沉重,被皇宫中沉重阴冷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他自承晗入学伊始,就服侍承晗,这么多年走过来,风风雨雨都过了。他最是知道承晗的脾气,喜欢的人,待以一百万分的好,一旦厌恶上了一人,就是挫骨扬灰也绝不手软。承晗本来是个聪明人,但是怎么就总也看不清,他与苏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被太后问到的时候,他是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连性情温厚敦谊,向来只喜欢与老姐妹们说话的太后,也察觉到了朝中的不对,可见朝中的局势,已经是一触即发的情形了。
“皇帝和苏瑶,不是极要好的么?”太后问,“怎么就变成这样你死我活的了?”
顺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觉得有千头万绪,都是造成如今僵局的原因,但真要说出来,却什么也搞不清楚明白。大概就连承晗与苏瑶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变成这样。
憋了半日,冒出一句:“他们都是男人。”
太后不悦道:“还会不会说话!”
“是。”仔细想了一会,战战兢兢地猜测,好在太后温厚,不至于丢条小命,“皇上是个有雄心的明主,卧榻之侧容不得他人酣睡。苏相也是个玲珑心肝剔透心肠的主子,一山不容二虎。这就是说书的人常说的,那个什么……既生瑜,何生亮。”
他其实说得很委婉,说到底,两人争的就是两个字,权势。太后也不知听明白没有,脸色一沉,道:“皇帝乃是天子,苏瑶就算是皇帝的舅舅,也不过一介臣子。什么一山不容二虎,那是龙虎。”说得旁边的人都掩嘴偷笑。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顺敏顺溜溜地就想到这句话,想到这儿,不禁又心底冷冷地寒。承晗六岁时,苏瑶就进了宫,他是一路看着苏瑶走过来的。苏瑶在后宫时,从不轻易招惹人,但谁要恃宠而骄,特意来寻他的事,就是自寻死路。原先看着,也不过就是一只利爪内敛的猫,好好地养在宫里,做个心爱的玩物。先帝一病,苏瑶轻而易举掌控朝纲,这才看出来,原来是只性狠嗜血的虎豹。
且不说这六年潜伏,用了多少心机手段,单就这份隐忍功夫就是难得。苏瑶这几年将天下治得井井有条,平时也恭谨,若是换个平常些的皇帝,大概也就相安无事。偏偏承晗也是个有能耐又有野心的,从小就认定了这天下是他的,心高气傲的主儿,哪里容得下苏瑶如此放肆。到了如今,彼此都找不到退路,只好楚汉相争。
甫一落轿御花园,莺声燕语一片就迎了过来。看见林乔云下轿时,所有女人脸上都僵了僵。皇后苏氏翻着眼睛冷冷一哼,若不是太后将她死死拉着,大概转身就走。
“皇帝来了。”太后抬手,示意承晗起身,“今儿个我还邀了些皇亲国戚,大家一起好好乐乐。”
怕承晗拒绝,即刻又拉着林乔云微笑,“瞧瞧这模样,生得真俊。难怪皇帝一见就看上你。”
承晗在旁边微微一笑。他与林乔云其实并非在朝堂上相识,只是这话不方便告诉别人,就当他一见钟情罢了。想着初见林乔云时的情形,他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自满目的绿荫中翩然出现,脸上清澈明净的神情仿佛玻璃般一望无垠,不禁心神微荡。
林乔云到底年少,在女人堆中只觉浑身都不舒服,不由自主的就望着承晗,承晗含笑看他,心里软了软,将林乔云拉到近旁坐了,替他挡去众人窥测的目光。在林乔云耳边说了几句,逗得他满面通红,心下更是欢畅。
“苏相到了。”顺敏低声道。
承晗心底咯噔一下,不自觉地就放了林乔云的手。远处苏瑶穿着一身文官常服,团领玉带,正一路与人谈笑着过来。面上的笑容浅浅的,疏离恬淡,一举一动都有种奇特的优美,吸引着人情不自禁的看过去。
近了,姿态端方地屈膝下跪,向着太后与承晗行礼。嫔妃都已经躲到了帘后,只静悄悄地看。承晗看着他行礼,背后是碧波万倾的雁池水,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陌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
原来苏瑶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进过内苑了。
景熙三年承晗大婚,他与苏瑶突然决裂。承晗在婚仪上当场暴跳如雷,对苏瑶口出不逊,搅翻了整个纳后仪,让百官惶惶。皇后不知所措的看着中宫之宝摔得粉碎,苏瑶气得脸色发白,当着百官的面拂袖而去,承晗唤他“站住!”,他头也不回。
许是故意的罢,太后拉了林乔云当先走。嫔妃不宜与外臣相见,隔着道帷幕,在御花园东边赏花。剩下的人里,就只有承晗与苏瑶能一并行走。
苏瑶眼神也不知道望着哪里,只是浓浓的倦意。他站在一丛天姿国色的牡丹丛中,袍袖被风轻轻地拂着,几片花瓣落到了他的发间,看来就如寂云旧月般,清淡、悠远。
承晗陡然发觉他近来瘦了很多,腰间的八宝盘花玉扣带松松地搭着,将腰身勾出盈盈一握的细瘦。就这般看着,冷不防苏瑶的眼光转过来,两人的目光顿时撞在了一起,承晗心里一悸,连忙转开了眼睛。
苏瑶也在看他,少年华服锦衣立于万花丛中,却有着胜过百花的丽色。他一时间有些微的迷惑,仿佛时光倒流了多少年,那女子一身罗红大裳,站在百芳争妍的花园中。就连国色天香的牡丹,也比不过她一颦一笑时,散发出的无与伦比的光彩。
“瑶儿。”苏碧笑着,捧起他的脸庞,在他唇上吻了一吻,“好好照顾晗儿。”
“我才不要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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