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又下起了小雨,王爱国茫然地走着,丝毫没在意雨越来越大,雨丝淋湿了头发,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好冷!
一把伞撑在了头顶,遮住了铺天盖地的雨滴,老蒯举着伞,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失恋以后在雨里散步,是很蠢的一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给我丢脸呢?给人知道我有这样的学生,我还要不要在这个地方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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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蒯的出现实在是有一点突然,也有那么一点煞风景,所以王爱国有一点不耐烦——当然了,只是有‘一点’。通常做学生的对老师都有那么‘一点’不耐烦,可是没谁敢于直截了当地表露出来。
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相信大家能理解,对吧?
“谁告诉你我失恋了?少自以为是!”王爱国的口气不能说是太礼貌。
“你脑门上就差刻上‘失恋’两个字了。”老蒯一点没在意学生的不恭敬——这是很正常的,一个能容忍学生叫他‘老蒯’的老师,自然也不会太愿意去教导学生如何尊师重教。
王爱国立刻感觉脑门上火辣辣的,不光是脑门,整个脑袋好象都有点火辣辣的。
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脑袋塞到水龙头底下,狠命冲了个痛快。老六说大冷的天你抽什么疯?王爱国说关你P事我乐意怎么着吧!
老六说冻死你活该!
王爱国倒是没‘冻死’,不过也冻得够戗,虽然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可是一连几天的小雨生生把气温下拉了好几度。这样的天气里冲冷水,实在是吃饱了撑的。
所以王爱国不但没能冷静一点,反倒更迷糊了——这是自然的,头脑发热的人通常都不太冷静。
也所以,王爱国一个冲动,挂了个电话给西城分局,我找林烨!
接电话的警察态度很好,林副局长不在他出差去北京了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达……喂?喂!
王爱国挂掉了电话,长吁了一口气——还好他不在,不然的话……自己该对他说什么?
说你不能再这么下去?说你应该放下心结往前看?说我哥那个人虽然苯了一点心地还是很好很善良的?说你老了会很可怜没人管……林烨一定会说小家伙你吃错药了?
“小家伙”……这是上一次碰见林烨时他对自己的称呼,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这个称呼,王爱国耿耿于怀了好几年。
去TMD小家伙!王爱国甩甩头,决定让那个林烨见鬼去。
啊……啊嚏!
这一次的感冒不能说是突如其来,只能说是自找的——毕竟,搁谁也架不住这么冷水浇头地折腾。可是,这一次的感冒病毒似乎比哪一次都来得凶猛,来势汹汹铺天盖地,不光袭击了王爱国,连带把整个宿舍都传染了。
大伙的病症惊人地相似,发烧咳嗽打喷嚏流鼻涕,典型的流行性感冒,老蒯不得不给学生们放了病假。
近水楼台地充分利用了一下警局医院的各项医疗检查设备,还好,除了感冒都还没什么别的大问题——老六的酒精肝不算。
老蒯给每个人都开了方子,虽然大家的病症差不多,各自的方子却天差地别,这帮学生拿着药方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透了。老六的药是最多的,满满地塞了一大砂锅。王爱国的药是最苦的,浓浓黑黑的,苦得让人想哭,一口药喝下去,小半辈子的伤心事全勾起来了。
俗话说‘良药苦口’,这话有几分道理,王爱国喝了药,蒙头睡一觉,出了一身汗,烧就退下去了。只是身子还有点懒懒的,没什么力气,头钝钝地疼,像是有架子鼓乒里乓隆地敲。
王志文给儿子打了电话:“你弟弟病了,你不过来看看?”
王文杰的口气有点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在他爹发飙之前答应了下来:“行,我下了班就过来。”
放下电话王大局长有点犹豫,转过脑袋问包仁杰:“这小子别是有任务脱不开身吧?我还是再打过去问问清楚,不行的话就叫他别来了。”
包仁杰没好气地说你想儿子了就直接叫他过来,干吗拿爱国当幌子!
一句话噎得王大局长后脖子都梗直了。
没等下班王文杰就过来了,给他爹带了一大盒草药茶,说是能降血压的好东西。王志文闻了一下,满香,就是有点儿冲鼻子。
给王爱国带来的是一大把满天星,医院门口买的,王文杰说,也不知道你想吃点儿啥,我也没时间做,干脆,给你买束花儿吧,你看摆哪儿好?
王爱国说你摆到老蒯办公室去,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别叫他逮住了,啊?
王文杰说我的明白,你的放心!
没一会儿老蒯办公室传来接二连三的喷嚏声,哥儿俩笑得差点没把床捶散了——小的时候,哥儿俩合伙干坏事,在大门口埋伏绊马索,往局长家泡菜坛子里扔屎壳郎……那个时候,他们就是这么笑的。
笑完一场王文杰匆匆告辞,没办法,刘队长已经快把他的手机打爆了——王文杰,再不回来我关你的禁闭!
王文杰吐了吐舌头,别告诉老头啊,我是开小差溜出来的,队里紧急任务,唉,这次八成儿要背处分了,也不知道林烨能不能手下留情……
林烨?他不是出差了吗?
是啊,走了好久了,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呀,不行了,真不能再聊了,姓刘的已经在威胁说要找老头告状了,回见!
回见……王爱国笑着挥挥手,一回头,老蒯正气急败坏地站在门口——王爱国!把那把倒霉的花给我扔出去!啊嚏!
王爱国没有把那把‘倒霉’的花丢出去,而是小心地插进了花瓶摆在自己的床头,闻着花香,似乎连药也不那么苦了。
也许是那束花的缘故,老蒯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过来查勤了,哥儿几个总算松了一口气,仗着病假期间不受拘束,甚至拉开桌子打起了麻将。王爱国的手气不是一般地糟糕,几乎就没有一把能坐庄的。
老六说没关系,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嘛。
王爱国说,滚你的蛋。
没过几天传来王文杰因为开小差背了处分的消息,他爹王大局长差点吐了血,一气之下病情发生反复,又进了重症监护室。
包仁杰气得跺脚骂娘,林烨真TMD不给面子!
熟悉包仁杰的人应该知道,小包同志难得发个脾气,可见该同志这一次着实被气得不轻。
也可见,林烨这一次给王文杰的处分,多么多么地不得人心。
王文杰倒是没把那个处分放在心上,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对他来说,他爹的病更要紧一点。
只有王爱国知道,他哥对那个处分其实还是很在意的,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可是内心的沮丧,只有从小一起厮混过来的兄弟能看得出来。
这样下去不行!王爱国越来越觉得,再这么拖泥带水地混下去,迟早有一天,大家全得跟着林烨一块儿,给那个死了好几年的林染陪葬去!
所以王爱国下决心要跟林烨好好谈一次,不光是为了哥哥为了自己,也为了林烨,甚至,为了大伯伯的病——老头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这么一次又一次来回地折腾了。
可是,没等王爱国做好准备,林烨,已经找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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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烨是来探病的。
包仁杰一个电话打过去,声称要跟林副局长‘没完’——这样做很冒险,要知道林烨很可能会是东城分局的继任局长,正好直接领导局长助理包仁杰。可惜的是,包仁杰的胆子虽然小,却从来都不怎么识时务,类似于这样的‘冒险’他已经差不多经历了二十多年,当然了,这是和前任局长王志文的纵容分不开的。
所以林烨就来‘负荆请罪’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林烨,‘大义灭亲’这一招自古就有,警局上下对这个最有心得的就属王志文。作为王大局长的得意门生,林烨充其量也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何况王文杰和他也算不得哪门子亲。
不过燕飞说,林烨这一手不叫‘青出于蓝’,而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类似于金庸小说里慕容世家使的那一招。
王其实说对,对对,就算是‘青出于蓝’,那也和我哥没关系,真正论起来,林烨应该是我们家燕子的高足。当初在警校的时候,林烨是燕子那个班的班长呢!
包仁杰说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啊啊……哼!
可见包仁杰是认真的,王志文这次若果真有个好歹的,包仁杰一定会跟林烨‘没完’,甚至,就连燕飞也逃脱不了干系——所以说当老师的要小心,千万不能收错了徒弟,否则即使学生毕业了,老师也有被牵连的危险。
老哥儿几个斗着嘴,林烨就在一边站着,手里提着一个稻香村的点心篮子,一兜子水果,还有一块大得夸张的金华火腿。
包仁杰对此可不领情:“你不知道他这个病不能吃腌腊食品么?你送这么大一块火腿来,存心馋他是不是!”
林烨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神情有点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完全当包仁杰的话是耳旁风。
王爱国有点看不下去了,林烨手里提的东西分量不轻。这么多东西换个壮劳力恐怕都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何况林烨的腿……林烨的腿明显地在颤抖,虽然抖得不厉害,可是顺着脖子淌下的汗水已经快把衬衫湿透了。
王爱国过去接过了林烨手里的东西:“你坐一会儿吧,没事儿,大伯伯没什么大问题,放心吧。”
林烨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是你啊,小家伙,几年没见,长高了。”
一句话说得王爱国气不打一处来:“是啊,我现在肯定比你跑得快。”
说完王爱国就后悔了,他不是存心往林烨的伤口上撒盐,实在是和这个人的两次碰面都是赛跑:一次是短跑,他输了;另一次是长跑,他还是输了。
“是啊,我肯定跑不过你,年轻真好啊。”林烨的眼神反倒有了点神采,笑着把东西全塞给了他,“帮我拿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林烨刚走没一会儿,王志文就从监护室放出来了,老王同志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嘱咐包仁杰——别怪林烨,他做的没错。
包仁杰一回头,哎,林烨呢?躲哪儿去了?
王爱国自告奋勇说等等,我去找。
王爱国在理疗科找到了林烨——正趴床上扎针呢,一边扎着针一边还和老蒯唠着嗑儿,说你那个学生长大了。
老蒯淡淡地笑,也该长大了,都要毕业了呢。
林烨说他找到工作了没有?上面说要给我配个保健医生,干脆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唉,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看见他,就觉得心情好一点。
老蒯还是淡淡地笑,是啊,他那双眼睛,让人看了能安神。
王爱国转身走进卫生间,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想看看所谓‘能安神的眼睛’是什么样子,怎么也看不清——没办法,近视度数又加深了。
忽然就想起了林烨曾经说自己和林染有点像,那么,是不是林染,也有一双‘能安神的眼睛’?
无聊。王爱国打了个呵欠,戴上眼镜,走出了卫生间。
林烨还在跟老蒯唠着嗑儿。老蒯说,你该找个伴儿啦,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我们学校的女生……
林烨趴在床上摆了摆手。
王爱国走进去,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大伯伯醒了’,转身就走了。
林烨苦笑了一声,小家伙生我的气了,谁叫我把他哥给处分了呢?呵呵。
老蒯双手不停,很利索地取了针,“还‘小家伙’呢,刚才还说人家长大了……行了!快过去吧,你不是说最怕王局给你上党课了吗?”
林烨坐起来笑着披上衣服,“说实在的,好些日子没听他上党课,心里还真有点不习惯。就为这个,前些日子我还响应号召去入了党,嘿,党课倒是听了不少,越听越犯困。”说着话林烨打了个呵欠,“啊……还是王局的课听着提神。”
门里的两个人不知道,王爱国并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外不远的走廊拐角处。听林烨轻松从容地开玩笑,王爱国很纳闷,这个看上去很开朗很阳光的家伙,一点儿也不像哥哥嘴里念念不忘的那个林烨啊。
这个林烨,和哥哥眼里的那个林烨,到底哪一个,真实一点?
……
王志文这一回没有开党课,他只是握着林烨的手,反复地追问——王文杰这一次捅的娄子,到底有多大?
其实这个问题用不着问,很明显,王文杰这一次开小差,一定是惹了大麻烦。王其实作为警局的资深档案员,早就听说这次有个三省联查的大案子在西城出了岔子。据说是某个据点的警察脱岗,正好被上面下来查勤的领导碰了个正着……虽说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可是这个事件的性质很恶劣——往重了说吧,直接下课都不为过。
所以说林烨其实还是手下留情了。
可是这些话当然不能跟王志文说,甚至也不能告诉包仁杰——所以,王其实只好装糊涂,看林烨在老哥哥面前低头认罪。
王志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会有此一问。王大局长作为过来人,想的甚至更为深远一点:林烨本人恐怕也会被牵连了吧,至少,这次升官是没指望的了……造孽哦。
林烨说,王文杰这次捅的娄子倒是不大,王局您别着急,让他吃个处分有个教训也好,吃一堑长一智嘛。
王志文叹了气,行,叫他长长记性!
王爱国愈发搞不懂了,印象里——这个印象当然是由王文杰的转述中得到的——的林烨,是从来不把王大局长放在眼里的。而眼前这个——满脸必恭必敬,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把王志文活活气死——的林烨,到底是良心发现,还是……在演戏?
所以王爱国觉得,更加有必要和林烨谈一谈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烨站起身来告辞,没等王爱国追出去,林烨已经走到了燕飞的面前:“燕老师,能跟您谈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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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装什么客气?”燕飞说,“你当学生那会儿也没叫过我一声老师。”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楼后拐弯的那个角落,一条孤零零的长椅,三三两两的几棵桃树,稀稀落落的几株野草,在雨后的阳光下显得很干净。
林烨低头从衣兜里抽出了烟盒,“来一根?哦,对了,你不抽烟的。那……我抽一根你不介意吧?”
燕飞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林烨的打火机还是那个刻着狼头的ZIPPO,还是很帅气很酷的样子,可是,打了好几下,火星闪闪,就是打不燃火。
林烨努力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还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