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庆一挥手,将小炉上的铜壶一把拨开,溅起的沸水,洒在他的手臂上,他却恍若未觉,只定定的盯着连清篱,一字一字的道:
“我做不到!”
看着舒庆湿淋淋的衣袖,连清篱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波动,但很快,他转开头去,硬声说:
“我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你不该这么逼我……”他返身走回舒庆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
“舒庆,你凭什么要我接受你?你看看你自己!大字不识几个,整日除了烧杀砍掠,你还会做什么?粗俗,野蛮,凭借本能行事的野兽,蛮不讲理到可笑的地步——被别人叫几声老大,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为了自己高兴就可以随意折腾别人,舒庆,说难听点,像你这种人就是典型的败类,社会渣子,只能在最阴暗的角落,作威作福,即使死在街上都没有人埋……”
“住口!”舒庆怒吼着跳了起来,他的脸涨的通红,太阳穴浮起的血管突突的跳动。
连清篱冷笑一声,无视他狂怒的表情,接道:
“所以,别再说什么喜欢我的话,你远远不够资格!就算你把你的心挖出来捧到我的面前,我也只会觉得恶心!”
“我叫你住口!”被气得失去了理智,舒庆怒吼一声,一拳挥到连清篱的脸上。
他的拳头又快又重,两人距离又近,连清篱根本无法闪躲。整个身体被掀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出于反射而伸出的手,打翻了茶几,几上的碗蹀,半数以上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躺在地上,整个脑袋“嗡嗡”的响着,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耳膜应该不会破掉吧?他想。
“庆哥,怎么……”
石头再次闯了进来,看到屋中的情景,吓的呆在当场。
他很快反应过来,急忙奔到连清篱身边,将他扶起。
他盯着连清篱迅速肿起的面颊,忧心的问:
“连先生,你没事吧?”
连清篱困难的坐起身,觉得口中有着淡淡的咸腥。
他伸手抹去口角的血迹,触到面颊,火辣辣的痛。
他拨开石头的手,站起身来。不看舒庆,他走到屋角,拿起自己的皮包,外套,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他轻蔑的道: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有多想要我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呆呆的看着连清篱消失在门后,呆呆的转过身,石头看着神色狰狞的舒庆,呆呆的问:
“庆哥,追不追?”
舒庆不答,突然弯身,抄起倒在地上的矮几照着墙壁砸了过去。
第 22 章
那天之后,不再有鲜花,不再有粉红色俗不可耐的信封,连清篱的世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他开始拼命的接工作。
以前他觉得商业案、刑事案牵扯众多,暗中的钱权交易纷繁复杂,所以他很少涉猎,可是此时,他也闷头接下,来者不拒。
有两个案子,七查八查,竟发现隐隐约约与青红有关,他便移交给卫空远,再不过问。
卫空远知道他不擅长处理这种黑暗内幕,也没多问,他却开始不由自主的留意起那个帮派的事情,发现混浊不堪,黑暗可怖。
他变得异常忙碌,没有午休,加班加到十点,回家收拾完毕,倒在床上便能立刻沉沉睡去。
晚上总是会被冻醒,他把空调调到最高温度,盖两条棉被,然后紧紧蜷成一团,半梦半醒直到天亮。
他从不多想,依旧很少做梦,偶尔会梦到自己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大汗淋漓的醒来。
这样过了几天,他开始呕吐。
不是每天,也没有任何规律,突然便会觉得恶心的要命,然后趴到马桶上,一直吐到胃里再没任何东西。
他没有去看医生。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每当压力超过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就会出现这种反应。
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只是时间。
卫空远很快发现了他的异状,以为他是因为跟何筝分手才会有这么痛苦的表现。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却硬是拉着连清篱喝了一夜的酒。
两人最后喝的酩酊大醉,醉意朦胧时,卫空远大骂何筝见异思迁,水性杨花。
他直接将酒瓶塞进他的嘴里,却无法说出真相。
第二天早上醒来,满身的酒臭熏的他头晕眼花,他在浴缸里泡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将同样染上味道的床单被罩全部洗了一遍。
从那天起,他呕吐的症状奇迹般的消失了。
很快到了农历新年。
他没有亲人,更不需要走亲戚。一想到他会一个人在那所空洞清冷的房子里待上七天,他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于是打点了行装,在放假的第一天便坐上飞机,直飞海南。
很美的地方,蓝色的天,蓝色的海,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的人。
他虽然喜欢清静,但是这一次,他却觉得置身于嘈杂的人群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他住的饭店离海滩不远,每天傍晚他都会坐在沙滩上,看着大海。
每天也都会有小姑娘邀请他跟她们一起联欢。被他温柔的拒绝,便会红着脸,笑着跑开。
他已经三十二岁,早过了可以任性妄为的年纪,如果换成十年前,他或许会去凑个热闹。
他闭上眼眸,似乎听见耳边有谁在说话。
“等我以后有钱了,带你去看海吧!”
“不去!”
“海里有鱼,有螃蟹,又大又鲜,很好吃哦!”
“老子要去看海!”
他睁开双目,看向周围,远远的,几个孩子在岸边拣着贝壳,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舒庆……”
嘴唇蠕动,如同有自己意识一般叫出这个名字。他一惊,浑身僵硬,脸色变得如雪一样白。
乍暖还寒,新年一过,便是春天。
树木抽出嫩绿的新芽,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第一天上班,看到分别七天的同事,大家都显得非常兴奋,凑在一起,谈论着新年的趣事。
“阿篱,早上好!”何筝笑着将一只大大胖胖的小猪扑满捧到连清篱面前,道:
“猪年快乐!”
“猪年快乐。”连清篱从包里抽出一只穿着草裙的小猪玩偶。
“好可爱!”何筝将其抱在怀里。
“有我的么?”卫空远也插了进来。
“有。”连清篱又抽出一只。
“阿篱,你过年去哪儿了?我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卫空远问。
“去海南了。”
“海南好玩儿么?”何筝问道。
“景色非常好,我照了许多照片,改天拿过来让你们看。”
“好!”
何筝重重的点了点头。
卫空远也笑了起来。
“我过年后就要去美国上学了!你们可要记得想我!”何筝道。
“手续全办好了?”卫空远问。
“嗯!”何筝点头。
“自己保重。”连清篱叹道。
何筝眼神一暗,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行的事情。再深刻的伤痕也有愈合的时候,时光流逝,记忆也仅仅是记忆。
对何筝,对他,都是这样。
两个男人是不行的!
他无法像舒庆那样任性!他只是个性格怯懦的普通人!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等待时光流逝。
第 23 章
“连清篱,连先生?”
拦住他的男人有着陌生的面孔。
身材魁梧,穿着普通的衣服,有着普通的脸,但是气质却一点也不普通——有着黑道人特有的戾气。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是我。”
“请跟我走一趟。”
“如果我说不呢?”
男人面无表情的道:
“除非你不想见庆哥最后一面。”
连清篱在一套布置豪华却脏乱不堪的公寓见到了炎青。
如果不知道那是炎青,他会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中年人。
他的眉尾很长,一直垂到眼角,一双眸子偶尔会闪过精芒,这时的他,看起来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色。
舒庆四肢大张的躺在卧室的大床上,他什么事也没有,只是烂醉如泥。
他瘦了很多,脸上有显眼的淤青,发丝凌乱,遮在额头,胡子似乎很久没刮,足有一寸长。
只看了一眼,连清篱便转开视线:
“如果你想找醒酒的药方,请去问医生。”
他对炎青说。
“年轻人,胆子很大嘛!”
炎青身后的几个男人,都显出一脸怒色,本人却哈哈笑了起来,他煞有趣味的看着连清篱,道:
“已经很多年没听到有人这样跟我说话了。”
不待连清篱出声,他语气一转,接道:
“我可不是因为他醉了就专程把你叫来。而是因为,你今天很可能是见舒庆最后一面。”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连清篱眼中已有了怒色。
“让石头告诉你。”
此时连清篱才注意到石头,他一直站在床脚,同样一脸青紫。
“连先生,你,你救救庆哥吧?”
走到连清篱跟前,石头竟然“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连清篱脸色一变,急忙闪开。
“你给我站起来说清楚!”
他沉声道。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石头擦了擦眼泪,依言站了起来。
炎青则舒舒服服的坐在身后的沙发上,接过属下递过的雪茄,抽了起来。
“自从你那天跟庆哥闹翻后,庆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整天喝酒打架,还不让我跟着。每次兄弟们找到他的时候,都是一身的伤。青爷生气了,把他关在房子里,可是不管怎么关,他都会跑出去,我们要花好长时间才能找到他。前几天,还因为酒精中毒被送进医院,可是医生还没让他出院,他就又跑出来喝酒……连先生,我知道这样说很强人所难,但是石头求求你,不要离开庆哥好不好?庆哥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石头说着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连清篱咬牙避开石头的视线。
“当然跟你有关系!连先生,你明知道庆哥对你……对你……”石头哽咽不能语。
连清篱僵硬的站着,不言不动,整个人就像大理石雕成的石像。
“石头,算了,你就别为难连先生了!感情是不能强求的!舒庆喜欢上这种人,只能算他倒霉。遇人不淑,怨不得别人。”
炎青名为劝解,实为讽刺。
“喝喝酒,打打架,死不了人!”连清篱冷冷的回道:
“舒庆一向都是这样,没什么稀奇。”
“连先生如果这么认为,可就错了……”吸了口烟,炎青悠悠的道: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舒庆的命么?他虽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喝了酒,又甩掉石头,舒庆这样做根本就是在找死!如果不是石头带人及时赶到,他至少已经死了两次了!为了个男人,弄成这副模样!简直是孬到了极点!”炎青一脸不悦的冷哼。
连清篱沉默不语,表情显得越发僵硬。
“如果可以选择,我千百个不愿意让舒庆跟你在一起!像你这种自命清高又没什么本事的家伙,不但帮不了舒庆,反而会扯他后腿……”炎青沉下脸,瞪了舒庆半天,才又转开视线。
叹了口气,他无奈的皱起眉头,道:
“可是骂也骂了,关也关了,几乎什么手段都用遍了,他就是只要你,所以,我只好请你来一趟,连先生,怎么样?表个态吧?”
没有回答,炎青也不介意。
“当然,感情上的事,实在不能强求,连先生若执意不从,我总不能用刀子逼你……”话锋一转,炎青突道:
“舒庆的葬礼,可需要通知你?”
连清篱全身一震,还没说话,石头先喊了出来:
“连先生,你不要让庆哥死啊!”
“石头住嘴!”炎青喝道,然后转向连清篱,眼神灼灼:
“连先生,你的意思是……”
连清篱握紧双拳,突然转身看向一脸憔悴的舒庆,眼神再也无法离开。
炎青会意的一笑,向站在身边的男人低语几句。
男人跑了出去,很快提了一桶水进来。
炎青将烟一扔,提着桶走到床边,手腕一翻,将整整一桶凉水,泼到舒庆身上。
“你干什么?”
连清篱来不及阻止,瞪着炎青,一脸愤怒。
炎青挑了挑眉,笑道:
“你难道不想跟这家伙谈谈么?最好让这家伙乖乖放弃你!”
连清篱正想说话,手已被紧紧拉住,他回头,舒庆大睁着双眼,一脸如在梦中的恍惚。
“连清篱?”
他仰头看他,试探的唤道。
他此刻一脸濡湿,睫毛上也是水渍,透明的水滴自发间流下,流进他的眼中,他只是皱了皱眉,却怎么也不愿眨眼。
这一会儿功夫,炎青已经带着众人走了出去,然后传来锁门的声音。
连清篱浑身一震,神色复杂的瞪着舒庆,一动不动。
“连清篱。”
舒庆再唤,大手用力,将他拉进怀里。
他用力一挣,没有挣开,瞪着舒庆,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为了区区一个男人!你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你就不怕被人耻笑么?你……”
“连清篱……”
舒庆则只是紧紧的抱着他,一脸无辜,如同被主人责骂的小狗。
“别再叫了!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会同情你?舒庆,你看着我!”
他一把捧起舒庆的脸,满手粗硬的胡茬刺得掌心生痛:
“你看清楚没有?在你面前的是个男人!一个既普通又无趣的男人!这个男人胆小、自私,这个男人无法给你家庭,无法给你孩子,他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你……你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样?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他甚至没有勇气承认,他喜欢上……”
喉头一哽,他几乎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他才接道:
“舒庆,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