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连清篱,没有舒庆,原本插在连清篱身上的管线,凌乱的扔了一床。
石头只觉肝胆俱裂,狂吼一声,冲了出去。
他们会去哪儿?
庆哥会带连先生去哪儿?
无头苍蝇一般在楼梯上,走道里找了半天,也没找见那两个人,因为焦灼恐惧而渗出的汗水,湿透了贴身的衣物。
庆哥,你不要吓我!庆哥,你不要做傻事!
傻事?石头脑中灵光一闪!没命般的向顶楼冲了上去。
舒庆果然就在顶楼。
连清篱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双目紧闭,似乎一点也觉不出舒庆此刻的疯狂。
站在边沿的台阶上,风猎猎的吹着,扬起两人的衣角、发丝,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
“庆哥,你别做傻事!”石头嘶喊道。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他当然明白舒庆对连清篱的重视,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舒庆会疯狂至此!
又惊又怒,石头浑身都在颤抖:
“庆哥,你疯了!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赶快恢复理智吧!求求你庆哥,求求你别吓我!”
舒庆淡淡一笑,那笑容清淡如风,无喜无怒,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
“庆哥,就算你不为弟兄们想想,也请你替连先生想想,他舍命救你,你怎么可以辜负他一番心意?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他白白牺牲?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来!他一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着!庆哥,你快过来,天这么冷,连先生要是受凉了,可就不好了!”
舒庆猛然回头,眼如冷电:
“石头,你当我傻了么?他怎么会感觉到冷?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他就要死了!他就要离开我了!我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我就要去找他了,你赶快给我滚开,别碍事!”
“庆哥,求求你,千万别想不开……”石头向来口拙,此时一急,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赶快给我滚……”转向连清篱,声音立刻柔和了许多:
“我说过不会放开你的,不管是生是死,不管上天入地,你别想我放开你……”
石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舒庆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
冷汗簌簌的从额头滚落,他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唤回舒庆!
“舒庆,你给我站住!”
暴怒的吼声从石头身后传来,两人一同向发声处看去。
来人身穿睡衣,发丝凌乱,瞪着舒庆,一脸的愤怒莫名。
“卫先生?”石头喃喃的道。讶异他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是你?”舒庆只淡淡瞥了一眼,便转开头去。
石头此时才反应过来,他抓上卫空远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
“卫先生,你快劝劝庆哥,他……”
卫空远一把甩开石头,瞪着舒庆,一脸愤怒的质问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舒庆牵了牵僵硬的嘴角,淡漠的道:
“看不出来么?我要跟他一起走,从这里跳下去……永远跟他在一起……”
“还真是令人感动呢!”卫空远一脸激愤的怒笑:
“可是,他还没死呢!舒庆,现在殉情是不是早了点?”
因为角度的关系,卫空远只能看到连清篱的背影,他软软的靠在舒庆胸前,苍白的手臂自舒庆的臂弯中垂落下来,在黯沉的夜色中,显得既无力又无助,五指伸长,仿佛想抓住什么东西……
只觉喉头一哽,一股热流充盈眼眶,自眼角涌出:
“你竟如此的懦弱,阿篱爱上你,简直就是瞎了眼……连丝毫努力都不做,还想将他活生生害死……枉费他对你一番心意……你想死自己去死,把阿篱给我留下来!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放弃,我定要将他救活……”
“你没有办法……”舒庆此时才看向卫空远,表情既愤怒又绝望:
“谁也没有办法,他中的这种毒,的确无解,全国各大医院我都让人送了血样,没有一个专家说他有救!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是努力的结果就是……”
他深吸了口气,眼中闪过浓浓的痛楚:
“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生命消逝……你说的不错,我是个懦夫,我根本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而且……他因我而死……我怎么可能任害死他的罪魁祸首继续活着……”
舒庆仰起头,神情痛楚,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连清篱的脸上:
“明明知道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却还是由着性子回到青红……是我太过自负,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他……可是偏偏……让他承担我犯的错……即使明知他舍命救我,是想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是……一想到这个……连呼吸的时候胸口都痛的像要炸裂一般,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这样抱着他,触碰着他温热的肌肤,想着这种温热会慢慢冰冷,这种柔软会慢慢僵硬……那种痛苦,比死都要难以忍受……我还不够强到……能承受这种痛苦……还不如选在那种事情发生以前,将它结束……”
“庆哥……”石头哽咽着唤道,心如乱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舒庆,如此软弱,如此的绝望,他虽还在呼吸,却已如同死人,面对这样的舒庆,任何劝解的语句都显得苍白无力。
卫空远怔然良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还真被他料中了!”
舒庆一惊,回头问道:
“什么意思?”
痛苦的闭了闭双眼,卫空远才道:
“你的这种反应……今天所发生的事……他早已料到……舒庆,如果你真的这样轻易放弃生命,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他……会恨你……”
“不可能!”舒庆摇头低吼,道:
“他怎么可能会恨我?他明明说……明明说过……他爱我……怎么会恨我……”
“我没有骗你……”卫空远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的道:
“这是阿篱亲口说的……”
第 59 章
连清篱从来不抽烟,可是那天卫空远走进连清篱办公室时,充当烟灰缸的玻璃杯里已经集了半杯烟头。
他看向窗外,表情茫然,苍白的脸庞在灿烂的阳光下,如同透明了一般,直到卫空远走到他的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空远……”
“如果你的压力大到需要用这个来抒解,还不如说出来更实际些……”他探手夺过他手中的香烟:
“你知道,我随时乐意倾听你的心声。”
怔怔的看着被塞进杯中的半支香烟,连清篱突然道: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抽烟。它可以让人的大脑获得暂时的空白……排遣忧虑……”
“事情不得到解决,忧虑便无从排遣,我不知道你也会选择这种自欺欺人的法子。”卫空远转身坐到桌边,侧头看他:
“说来听听,即使帮不上什么忙,总比一味憋在心里要好受些……应该跟舒庆有关吧?理智与道德的挣扎终于超过你能承受的极限了么?”
连清篱扯了扯唇角,看向窗外,缓缓的道:
“承受不了那种压力,逃避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是我却连逃避也做不到。我必须了解与舒庆有关的人或者事,否则便无从获知威胁来自何方,即使这种努力对于保护自身、保护舒庆而言,微不足道,却是我仅能做到的。可是知道的越多,便越会受到来自于内心的谴责,明明知道那些都是犯罪,即使没有直接参与,知情不报,也算同谋。”
卫空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阿篱,你真的想的太多了!种种丑恶的事,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每天都会发生,你不是救世主,你管不了这么许多,更不需要有这种不必要的罪恶感。相较于这种明明白白的做为,那些披着伪善外衣却做尽坏事的人,岂不是更可恶?舒庆的做作所为,都是为了生存,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那些仰仗他的人的生存,这样想起来,说他是绝对的错误,也实在太苛求了点!”
连清篱一愣,侧头看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为了生存而做的努力,没有绝对的错与对,唯一的区别,就是如何把握‘度’了。你应该很了解舒庆,他不是那种心思恶毒的人,即使当得上心狠手辣之称,那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妨多些体谅。”
“你这种观点,倒满新鲜的。”
卫空远笑道:
“见笑了!总得找些理由,开解自己嘛!一味的钻牛角尖,只会让自己痛苦,又不能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这实在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你这是在拐弯骂我!”连清篱苦笑摇头。
卫空远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叹了口气,连清篱又道:
“或许我早真该找你谈一谈……其实让我真正苦恼的事,不是这个……”他皱起眉头,忧形于色:
“不过若是真说出来,却怕你笑我。”
“应该不会!”
“这些天,一直在做一个梦……梦中我被舒庆的仇家挟持,威胁舒庆,或者当时就被杀死,或者被舒庆救出后误伤……情节不尽相同,可是结局却只有一个……
或许是最近很少见到舒庆,太过担心,才会让心中忧虑化为梦境……”
卫空远一愣:
“你怕的是这个?可是,舒庆现在位高权重,谁敢动你?而且那家伙将你又护得滴水不漏,你这委实有些杞人忧天了些。”
“他这般年轻便执掌青红,虽然算得上年少得志,却也容易招人嫉恨,想要将他扯下台的人不知有多少,只要想到这个,我便会坐立不安。
虽然他有能力保护我,可是百密终有一疏,若我落在他的仇家手里,先不提我会怎么样,恐怕舒庆首先便会失去方寸。
他太过重视我,对我的依恋与日俱深,在我身上,几乎倾注了他所有的感情,每每想到这一点,便会坐立不安……”
“等等……”
卫空远一脸困惑:
“你的意思不会是——希望舒庆三心二意?希望你对他而言可有可无?这种想法也太奇怪了吧?”
“太过专注于一样东西,因此产生‘一旦离开便不行’的依赖感,这样过深的感情对于普通人而言,会让人迷失自我,对舒庆而言,却是致命的弱点……
刚开始,我的确满足于舒庆对我的专注,可是越是了解舒庆所处的处境,就越是惶恐。身为男人的我,无法保护我所重视的人,反倒成为他的拖累,每每想起,便让我坐立难安……
我从没怕过什么事!可是现在,只要想起那个可怕的梦便会觉得浑身发冷,这种恐惧的感觉无从遏止,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连清篱低声的说着,表情虽没太多异样,可是微微颤动的手指,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那只是个梦……”卫空远安慰着,却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一点说服力。
“梦会变成真的……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比起自身的安全,我更怕的是舒庆的反应……在他的心中,我的地位远远超过他本身,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我怕他会……崩溃……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无数次告诉自己,梦只是个梦,可是心中却怎样也无法释怀……空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请你告诉他,如果他真的做傻事,我一定会恨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连清篱颤声说着,将双手掩在脸上,透明的液体自他的指缝中淌出,滴落桌面,冰晶四溅:
“我从不曾为任何事后悔……更不后悔爱上他……可是每当想到他或许会因为我而痛苦,甚至放弃生命,便会希望……我没有认识他,没有救他,没有答应同他在一起……太痛苦了,让人六神无主……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如此的胆怯,如此的彷徨……”
卫空远怔然半响,才苦涩的叹道:
“阿篱……你对他的爱恋竟然已经深到这种程度……”
“……虽然不想……却无从遏制……”
那次谈话发生在一个月前,第二天再见连清篱,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仿佛那个歇斯底里的连清篱只是他的幻觉,哪知今天却一语成谶。
“所以,舒庆……难道你真的想让他恨你……让他因你们两人的相识相爱感到后悔?”
舒庆不语。
卫空远看向漆黑的夜空,涩涩的道:
“他前些日子还说过……他要跟你去看海,跟你去旅游,去每个美丽的地方,他希望能在阳光下牵着你的手……舒庆,他这般重视你,难道真的想用这种方式背叛他的企盼?活着固然不易,但是,这却是他对你最大的期望啊!”
舒庆怔怔的伫立许久,低头看着连清篱惨白的面孔,他的眼神渐渐黯淡,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可是……看不见他,听不见他,我怎么……活得下去?”
他退后几步,无力的跌坐在地板上。
冷月无光,高悬于暗黑的天际。
一阵风吹过,呜呜咽咽,唱着别离的哀歌。
第60章
五月和风,扬起白色窗纱,如仙子的羽衣。
清晨一场朦朦春雨被太阳金璨的光芒吹散,化为薄雾消失在澄蓝的天际。
深蓝色的床单上躺着一个男人,清瘦的面庞,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如镜,温柔如水。
神情冷肃的瘦削男子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手中拿着敞开的针灸包,正将银亮的细针,捻转着刺入床上男人的膝上三分。
“疼不疼?”
问话的是远远站在门边的男人。
他穿着深灰色的睡衣,前襟敞开,露出精悍的胸膛,过于温柔的语调跟他凌厉的五官非常的不搭调。
显然他的声音惊到了正在针灸的男人,手一颤,银针多进了几分。连带着,床上男人因为吃痛,而蹙起了眉毛。
“喂!南宫野,你他妈是怎么回事?”
被赶出门外的男人抓住机会,不请自入的跨进门来,指着男人的鼻子便骂了起来。
“舒庆,不是让你出去吗?你怎么又进来了?”
床上男人无奈的皱眉。
“我怕这个庸医弄出问题!”
对几乎碰到自己鼻尖的手指视而不见,南宫野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