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跑了出去。我拿过口供纪录,关上门,然後仔细阅读。和他讲给我的故事没有出入。路易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出神地看窗外的树。
我轻轻咳了一声,说:“最近我们人手较少,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先生,现在由我让•;查理•;贝松记录口供。请继续。”
我打开录音器,突然间在他要说话时又关上机器,他看著我表示不解。我递给他口供笔录,说:“说成记录形似,简短些。”他面无表情地看看我,我慌慌张张地说:“你知道有我不想听的内容的时候,说省略。”
他想了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中,然後说:“回家的前三天内不论我怎样阻挠,奥图多半时间还是守在父亲的停尸房里。他就那麽守著,不言不语,好像已经变成了石像永远属於那里。於是我也总是坐在房间的角落中看著他们。”
很怪异不是吗,斯坦茵的脸上时亮时暗,就像是情绪变化一样。他们两个在讲我听不懂的话。”
5月17日是父亲下葬的日子,我本以为从那时起我和奥图……省略。”
我觉得多多少少那古堡也许会变得平静。”
那一天天气阴沈,见不到一丝阳光,却也没有下雨。阴霾的天空下,奥图穿著黑色的西装手捧著嫣红的玫瑰。那场景像一幅版画。牧师说:“我泥足深陷,洪水将我淹没,我喊至精疲力竭。在告别仁慈的主人斯坦茵•;冯•;克林格尔之际,我们怀念他生前的善良、慷慨及充满活力。我们所珍稀的一切,爱人,朋友,躯体,灵魂,全是上天所赐,终要归还。我们是同行过客,有著同样的归宿。我们的所爱既已得永生,让我们记住,爱也将得到永生。我们会怀念他,我们的爱会驱除黑暗。”真是讽刺。我们轮流去献花,我送上小白雏菊,对父亲说:“尘归尘,土归土,回到您应该去的地狱吧。不过您怎麽能容忍那种胡言乱语来诋毁您的名誉呢?”为他献花的男男女女各个样貌不俗,女人们精致完美,好像他收集起来的各色玩偶。男人们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其中有一个人我认识,他叫作爱德华•;德普。和父亲一样是柏林爱乐乐团的董事。他目光深邃,面孔能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他的气质就像斯堪的纳维亚的神,虽然体格不够高大。他有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和犹豫,但骨子里却难掩野蛮与凶残。有一次他到音乐学院找过我。他说过他每年都会到巴伐利亚避暑游玩。於是他随我们一起住在伯伊修达城。
没过几天律师宣布遗嘱,遗产是奥图的,这把小提琴是我的。奥图邀请我们住下,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们,葬礼之後他就开始埋头於书本。德普先生一直陪著我。我无意离开奥图,德普可能处於同种原因无意离开我。直到7月5日。”
路易在说到7月5日时停顿了一下,他犹豫不决,好像不知道是否该去回想那记忆一样。当他下定决心说出来时,声音中仍带有那种神经质的痉挛。
“七月五日,星期五。天气极差,风很大,有要下雨的征兆,而且,没有明亮的月光。我们不能外出散步。德普先生在客厅里写信,奥图仍然在看书。那时他总在看一些关於异教和神秘学的书。於是我走进家里的藏书室,很明显,最近常有人去。那间房间有一大半很干净,因为我们有一大堆怪异的藏书。房间的角落里摆放的全是圣经,各种版本各国文字的圣经。可惜上面已经沈积了不知道几百年的灰尘。至少也有过好几代的蜘蛛生活在那里了,我冷笑一声,抽出一本看起来还算是新的,一只深蓝色的蜘蛛,有手指甲大小的蜘蛛惊慌地爬上我的手,不知所措的绕来绕去。我放它回书架,看著它消失。那本圣经放的地方,书架的木板,靠墙的地方有些破损,那痕迹就像用手指抓出来的一样,我心中一颤,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顺著那裂缝从上向下……我碰到了一个冰冷的手指骨,尖锐又不甘心的手指骨,恐惧从脚底升起,我落荒而逃。”
跑进客厅时,奥图已经不在,德普抬起头来看我。我知道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他冲我笑笑,他简直就像救命的稻草一样,他问:“你被什麽吓坏了?是你手中的圣经吗?”虽然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但依然觉得那种恐怖并未消失,没有一个人一件东西可以给我安全感。”
我失神地抓紧手中的圣经,纸页那一面深深卡著一片泛著紫红色的指甲,我木然地缩在德普怀中,被蜘蛛丝一样的恐惧紧缠不放。”
哦,你可以不用这样盯著我,我会省略地说。夜里11点45分。我完全睡不著觉,就那样走进客厅,隐约地感觉客厅中有冷风灌了进去。我很害怕,也许害怕书架後面的尸体会推倒整面的墙冲进房间对我冷笑,也许我怕我已经变得陌生的亲人会把我或者是他们的人性砌进厚实的高墙。在我怕得发抖的时候,我听见了关门声,那很遥远但可以听见是在关一扇厚重的门。”
我是拉小提琴的,所以耳朵相当敏锐。好奇心像是一只发情的猫,疯狂的驱使下我还是循著声音走了过去,那是我父亲曾经呆过地停尸间。我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壁灯还残留著如同蓝色蝴蝶一样的光。墙壁看起来斑驳沧桑。我四下寻找可以变出那扇门的开关,我疯了一样抚摸每一寸墙壁,就像书架後面的那具死尸做过的一样。”
等我绝望得快哭出来时,我坐在放棺材的石台上,可怕的是那石台居然是温热的。我战战兢兢地躺在上面闭上眼睛回忆当时父亲躺在上面的情景。耳边响起来奔跑时呼呼的风声,感觉到地道里沈闷死寂的风。睁开眼睛时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灯光微弱,我起身向前走去,灯光诡秘地在身後一盏一盏地熄灭。”
没有退路。”
耳边除了风声还有精致厚重的皮靴踩过石板的声音以及贵妇人的裙裾发出的唏唏索索的声音。我在通道变得一片漆黑之前推开了石门。门外是可怕的密林。那天夜里如果突然间出现了什麽魑魅魍魉来杀死我我也根本不会感到意外。那片森林生来就带著怨气。那是邪气很重的夜晚。”
弦月。”
家族的墓地。”
入口处残缺了翅膀的白玉天使。”
黯然失色。”
我不是跑到墓畔写作的诗人。奥图也不是去祭拜死者的人。我不知道他如果钻进墓室中去殉葬的话我应该去找医生还是牧师。他在充满尸臭的墓室中珍爱的抱起我的父亲。我除了尸体上的裹尸布之外什麽都看不见。我们从一道玄黑的布满红锈的门後穿过,走进了充满潮气的密道。我记不清楚那密道有多长了。残破和不断渗水的地道。出口处是城堡中底层的地牢。我开始爬上楼梯时听到前方传来落锁的声音。”
我成了进不去城堡的囚犯。我突然间明白了那种感觉,那种不断哀号和想要抓破墙壁的挣扎的感觉。挂在墙壁上的祖先各个风光无限,所有的风光都只在那画布上面。”
四周很静,可以听到压抑不住的尖叫和扭曲变形的狞笑。”
“当我不顾一切的扭头想逃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了很清楚地听到了水声,那时我才想通为什麽这个只有一道锁的地牢会叫作地牢。密道中有一扇闸门,用来灌水的闸门。墓室的那一端有铁门堵著可以毫发无伤而这一端也会由水来囚禁地牢中的人。那些树根每年的雨季中都会储蓄大量的水,所以在什麽地方一定有一条地下河,并且从很早以前就有人开始利用它。这是我不知道的陷阱。
地下水幽黑又沈重,不断的爬上楼梯来到我的身边。我绝望透顶。我甚至没有想过去问到底是谁在害我,为什麽要杀我,为什麽?为什麽?!我发疯似的去摇那扇铁门,口中除了哭声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树木充满怨恨,他们操纵水位时高时低,不断拉扯我的神经。
斯坦茵,他也一定对我充满蔑视,他甚至不屑於自己动手,他照样能看到我狼狈不堪丑态百出。
谁来救我?
我想不出一个人来。
饥饿,长时间的惊恐和紧张,绝望和自怜可以让感觉变麻木。
四天後我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饥饿而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经是一周之後。在那座小教堂中。每天睁开眼睛时就是洁白的床单,缤纷的彩色玻璃和床头的十字架及耶稣。我和爱德华•;德普像藏匿一样躲在小教堂里有半个多月。
然後他陪我一起去拿回我的小提琴。
回到伯伊修达城时,城堡中洒满了殷红的玫瑰。气味刺鼻。奥图很平静的迎接我们回来。甚至不问为什麽我消失了快一个月。没有什麽为什麽要问。
一个复活的恶魔又占据了城堡。
有玫瑰花的地方就有幽灵走过。
奥图也像幽灵一样穿梭於古堡的各个房间。我看不透他想做什麽。他的脸上时常可以看到忧伤满足释然或者疯狂的神色。唯独缺少理智。
对我来说却是能多呆在他身边一秒锺也好。
8月15日是他最理智的一天。
他说:“我要炸毁伯伊修达,你们不想死就离开。”说完就把打火机扔到了玫瑰上。火焰从一个点开始向四面延伸,玫瑰的火焰。我愣在那里看奥图走上二楼抱出父亲。他们安坐在客厅沙发上,像我小时候常常看见的那样。
德普拼死地把我拉出城堡。那时整座城就像是邪火中的恶之花一样燃之不尽。”
路易深吸一口气:“就是这样。”
我看著我的纪录,再看看他闭著的双眼。3分锺後,叹一口气说:“矫揉造作,漏洞百出。”
路易唰地张开眼睛,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起伏。
“你还……隐瞒了什麽?”
“隐瞒了……什麽?隐瞒了一些……矫揉造作和满口胡言吧。”
沈默。
桌子底下一只脚伸过来顺著我的裤子向上滑,贴著大腿内侧滑向我的下体。似有非有地碰触。
他眼色朦胧,他问:“让……难道你不喜欢……我的……故事吗?”
我抓住他的脚:“穿上鞋坐好,别指望这些下三滥的招数能帮你什麽?”
“那你是否曾经指望过警察的身份能帮你做到点儿什麽呢?”
问题出现了。
路易问:“你到底爱我什麽?”
是啊,什麽和为什麽。
他单手托腮坐在桌前静静的看著我,目光里充满同情与无奈。甚至是明知故问的平静。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蹲下仰著头看我。然後额头和我相抵坐在我腿上。
灰蓝色的眼眸,浅金色的发,脸上细微的汗毛,呼出的清浅气息,近於耳语的喃喃声。
我听到他说:“你不爱我,只是迷惑而已。”
14
章 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2002。8。26 20:30
星期一
“我能亲吻你的伤口吗?”
“如果你愿意请你随便。”
古堡中举行著亡灵的舞会
浊黑的血酒用头盖骨斟上
他们喜欢青色的光
你的脸看起来好像服过了砒霜
你不自由不快乐不纵欲吗?
请在变成他们之前尽情回想?
你爱过吗?
爱
爬满阴森古堡的冰冷枯藤
刻满青灰墙壁的恶毒咒语
锁满绿霉日记的血色经历
还是
阳光下芬芳清新的树木草地
温顺健康像白鸽的姑娘
我
血液已经变冷
头脑已经变僵
沼泽之中深陷
死亡之乡缠绵
遍体鳞伤的身体依旧淫荡
它还带给你快感吗
堵上流血的伤口救救我吧
你毒蛇一样的吻爬过我的全身
“我可以亲吻你的伤口吗?”
为什麽
淫荡俗气邪恶冰冷狂热无知凶残
你不在意我
“如果你愿意请随便吧。”
你其实不想救赎
你同样冰冷
黑夜是你我的墓室
冷漠是尸布
恶魔为你我祈祷
15章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6 20:30 星期一
录完口供,路易离开警局。
我一个人坐在审讯室发呆。随手拿起来一个打火机在手里颠来倒去的转。那个东西拿在手里大小合适重量和手感都被精确的设计了。打开盖子的地方为了增加摩擦力特意雕刻出了什麽。转过来,那是一付倒悬的十字架。
路易说:“你不爱我你只是迷惑。”
什麽是爱,不圣洁不被神所祝福像鬼火一样转瞬即逝的感情怎麽能叫做爱。我想要的不是那样的爱。但是我能爱他到什麽程度?
晚上7点多,我出去吃饭。不知何时就到了上次去找他时的那条街。街上走过一个穿著黑色风衣的人。他长著柔顺却又野性的卷发。他脸色苍白眼神深藏不露。他有著瘾君子般的燥热和疯狂,却又深深的悲伤。
我不自觉地跟在他身後。
穿过两间饭店中仄窄又曲折的小巷,它把人引向了一个好像中世纪般的街道。旧式的缺乏安全感的建筑,窗台上摆放的花盆里和花园里种著馥郁的花草。昏暗的小酒馆前面半明的灯。争论激烈却优雅的声音。波西米亚女人的歌声和美丽热情的小提琴声。
小提琴声?!
我不禁驻足倾听。
甜美又饱满的音乐仿佛甜美成熟的水果浓情蜜意的柔情,完全的民俗虽然算不上严肃音乐却让人无法忽视它的浓郁和庄严。世界由於这琴声变得宽阔有力并且激情澎湃。
演奏者的技法相当朴实,追求那种不经雕琢的美。
还是金刚石的钻石。发出随处可见的光芒,得到随手可得的快乐。
我循声而去。希望一睹提琴手的风采。而一曲已终。
穿著黑色风衣的男人身边是收拾著小提琴的路易。
烟红的眼影和唇彩。禁欲主义的从下巴到脚踝的风衣。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苍白可怜。
他们走进一家酒馆。黑色的墙板瘦长高耸的旧酒馆。临窗的墙只看得见一扇窗户。那个男人和路德维希仿佛幽灵一样飘然而上。我冲进酒馆。门内,阴暗的大厅中,环形的楼梯的中间蹲著一座阴沈的大锺,妖精形状的锺摆摇来荡去,眼睛漠然的在我身上打转。突然间锺声响起,声音刺耳恶毒仿佛中世的恶魔全部降临。
狭窄的一楼大厅中一盏一盏的蜡烛亮了起来。
夜幕降临。
曾经听说过这种左右并行的楼梯。右边是通往天国的楼梯,而左边是通往地狱的。
第一次走右边,转弯处整面墙上罗列著所有的天使。背後唯一的楼梯对著那扇窄长的窗。光线十足。
爬上去,真的仿佛置身天堂。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