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他又道:“请你抬起头。”
我飞速转念,想不出脱身的法子,暗叹口气,缓缓抬头。
目光顺着宽大的黑袍往上,发现这神官很瘦,袍子像是空荡荡的披在身上, 到脖子才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纯粹是长年不见日光的结果……
还没看到下颚,眼前一晃,有人拦在神官身前挡住我的视线,俯身笑嘻嘻的道:“一个小兵哪有资格看到你的真面目。艾森你怀疑他?我帮你处理好了。”
他挡住我的视线,脊背也挡住了从高天投射的光,我抬起头,看到那张脸在模糊背景下,异常清晰的脸。
伊底亚斯!
不,他比国王年轻,和王子差不多大,脸部的线条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头发的颜色也更深些,接近金棕色。
可是,太像了,就算我早有心理准备这变态一家都长了雷奥纳多的脸,也没料到他比公爵更像国王。
尤其是那双眼睛……蓝色的眼……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眸光闪了闪,笑容灿烂的伸手抓住我领口。
我没有挣扎,他把我衣服上所有口袋都翻出来,只找到一堆水国的零星货币。
他不死心,干脆一件一件扒我的衣服,我苦笑,就算你扒了我的皮也找不到什么,你当“法术”是实物么?
果然神官也出言阻止道:“公爵,你不需要”
“找到了!”威尔逊公爵欢呼一声,放开被扒得只剩一件单衣的我,手里攥着一个古怪的铜像献宝似的递到神官面前。
我又想看神官的脸,威尔逊公爵却像早知我的意图,挪动脚步,挡在我和神官之间。
“这是……女神诺玛的像。”神官犹豫的道:“虽然不是白宇大帝统率的正宗神灵,倒也并非邪恶。灵气也和他身上的很相似……但是……”
“没有‘但是’!”威尔逊公爵活泼的道:“你不是说感应到‘有人施法’吗?又说很‘强大’,诺玛女神只是女人求来保佑丈夫远行平安的护身符,看来这个水国小兵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先跟我去见陛下,然后再慢慢找吧!”
也不容神官再说,拉了他就大步走,几步后又突然回身,把一个东西向我抛来:“接着!”
我看着那物来势,随手抓住,摊开掌心看。
神官和威尔逊公爵的背影远了,公爵的侍从跳起来远远跟着,沃特子爵和一众王宫卫士这才慢慢直起身。
“抱歉。”子爵向还委顿在地的亚伯拉罕道:“看来是一场误会。”
亚伯拉罕只笑了笑,看来那一下摔得狠了,这半天还没缓过劲。
公爵挽住他一边臂膀,硬是把他提起来架住,扬声道:“兄弟们,惹不起我们躲得起,走吧!”
众小兵轰然应喏,沃特子爵涨红了脸,想要出声,看到亚伯拉罕摔得肢残体废的样子,又忍住,转头也叫道:“大家各归各位,搜仔细了,我就不信他们能飞出去!”
王宫卫士也是集体应了声,两拨人摆出谁也瞧不上的嘴脸,一向外一向内。
公爵架着亚拉伯罕走到我身边,低声道:“还不走?”
我迅速转眸看他,手掌伸到他面前:“我不记得我身上有这种东西。”
他玩味的笑了笑,温文表情后的狡猾若隐若现,他曾说仝赤伯爵是狐狸,真该自己照照镜子。
“那又怎样?”
我移开目光,随手把神像揣进裤子口袋,指尖触到早就在袋里的打火机,听说是国王送出的东西。
我抽出手,走到亚伯拉罕另一边扶着,两个人跟着前方陆续出宫的水国士兵,终于迈出宫门。
站在台阶顶上俯视着王宫前的广场,想起那一天的欢腾盛会,无数的帽子飞上半空,那人握着我的手起誓,要我和他一样守护他的国家。
凭什么?
我竟忘了问你……凭什么……
慢慢的走下侧边的台阶,我轻声道:“威尔逊公爵是你的人?”
奥罗杰公爵温和的笑道:“威廉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我冷笑,又问:“神官呢?”
“艾森不是普通神官,他是神隐王宫最有神通的大神官,除了王族,天下人都不能直视他。不过大神官也有小时候,除了大哥很早就分封在外,他和我们三个是童年玩伴,一直把威廉当成弟弟。”
我忽然想到:“他可是你的故事里消除我记忆的人?”
阶梯走完,公爵顿住脚,抬眼看定了我,答道:“是。”
我看着那双形状相同却是褐色瞳仁的眼,忍不住抬首看蓝天,再转过头,望向洞开的王宫大门。
同样蓝色的眼,如此相似的外貌,如果连他都背叛,你的盲目自信还能剩下几分?
回头道:“走吧。”
两个人架着陷入昏厥的亚伯拉罕缓慢前行,不过刚走出广场,身后远远传来高声喧哗。
公爵没有回头,加快脚步。
我跟着急走,声音却并不止歇,越来越大,听着像很多人在胡乱叫嚷。
混乱中一个尖声拔出重围,利剑般刺痛耳膜:“陛下!您重伤未愈,绝不能骑马,不能出宫!陛下!”
响雷般的马蹄声飞快逼近,我情不自禁顿足。
回头。
36 神灯
回头的一瞬,黑色的马从身侧疾掠而过,挟着一阵一往无前的风,激荡起尘烟滚滚,傲气飞扬。
我拨开被风吹来挡住视线的刘海,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人马。国王伏在马背上,身体和马紧贴,骏马奔腾,金色的发丝就如翅膀般起伏开合。
姿势很帅啊,我想,证明那个地方伤得不重,我果然还是太温柔。
后方很快又有数十骑驰近,却是国王的卫队着急忙慌追了上来。
直到所有人马消失在地平线上,我侧首与奥罗杰公爵交换了个眼色,几乎是拖着昏厥的亚伯拉罕迅速远离王宫。
我对首都的地形一窍不通,公爵倒是熟稔得很,带着我左右穿插东转西拐,进入一个热闹的市集。
突然就陷入拥挤接踵的人群中。
细想想,这算是我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真正与外界接触。四周都是陌生的人流,狭窄肮脏的街道两边摆满了摊点,陈设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摊贩伶牙利齿吆喝,间或看到打扮类似吉普赛女郎的少女挂着数十个金属首饰叮叮当当的走过,褐色的脸颊上神秘的笑意,美貌如妖精。
亚伯拉罕渐渐醒过来,等他恢复行动自如,我和公爵放开他,又混在水国士兵中逛了一阵子,瞅准一条无人小巷,悄没声息的摸了进去。
躲在巷子里目送水国队伍远去,亚伯拉罕直视前方,手在胸前划出祝福图案,算是告别。
确定巷内没有他人,我问公爵:“你真的要把圣物送给水国?”
公爵道:“既然定下约定,当然要遵守。”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接道:“你这样算不算叛国?”
“不。”他温和的微笑,“不,罗奈德。如果圣物足以佑护百姓,神隐王国还需要国王?我不认为我背叛了王国。”
我不再出声,价值观的问题每人不同,国王可以认为王国高于一切,甚至牺牲我,公爵当然也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
在巷内待了半天,没发现异常情况,我们大摇大摆的走上大路。
仍然是公爵带路,我也懒得问他去哪里,倒是他自发告诉我:“先去取圣物,然后想办法出城。”
我有几分好奇公爵把圣物藏在哪里,路上脑中也设定了几处电视上看过的好地点:大隐隐于市的妓院,或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的某贵族宅邸……结果,我们却停在一处最平常人家的宅院。
院门虚掩着,公爵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我落在后头,先打量了番毫不起眼的宅院,叹息电视误导儿童,再跟了进去。
院内有个人在,看到公爵立刻摆出防御的架式,喝道:“你是谁?”
公爵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脸上的神色立刻变成惊喜,躬身深深行礼:“公爵大人,小人终于等到你了!”
公爵又向他介绍我,他端详了我片刻,喜道:“小人见过伯爵大人三次,三次都被伯爵认出,对伯爵大人深感佩服。”
啊?我还在发怔,他返身入屋,很快拿了个木箱出来,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给公爵,压低声音道:“宫里送出的东西小人纹丝未动,请公爵大人查看。”
“不用了。”奥罗杰公爵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
那人立刻露出感激崇敬恨不得以身相许种种情绪,公爵又道:“你安排一下,我和伯爵要尽快出城。”
那人应了,又回屋拿了两套衣服给我们换下水国士兵的装束,三人出了门,朝城门行去。
我一路走一路瞅那只普普通通的木头箱子,所谓圣物闻名以久,不知到底是什么样。
公爵像是猜到我的心思,大街上大大方方的打开木箱,递到我面前。
我眯起眼,见他又笑得温文无害的伪君子样,干脆伸手进去,把里面的东西拎出来。
手指握着一个冰冷光滑的金属物体,慢慢的提出木箱。
我怔住。
一只……铜灯!?
怎么看都只是腻满油垢接近退休的铜灯,再看像阿拉丁神灯里那只……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擦擦它试试。
“四国的圣物是传说中尊神白宇大帝遗留在人间的法器,彼此都知道对方拥有一件,却都不知究竟是什么。神隐王国的圣物‘神灯’ 上有历代神官加持的封印,只有王族和大神官才能看清它的真面目,普通人看去只是一只老旧的铜灯。也只有王族和大神官才能把它请出首都……”公爵慢慢的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甘冒大险也要潜入沃克郡,只有我亲自来才能带走圣物。”
我把那神灯拿在手里研究半天也没看出稀奇,难怪他不怕手下偷梁换柱,不说它是圣物,这种玩意儿送人也不会要。
还有一个问题,我看他一眼,没有问出口。
“神灯”究竟是被谁从王宫出偷出……此人能够进入神殿,必然身份尊贵,又能顺利的带离王宫……呼之欲出啊。
城门渐渐接近,公爵的手下离开了片刻,回来时交给我们一人一张纸,说是通行证,斯斯艾艾的对公爵道:“小人本该护送公爵大人离开,只是小人的兄弟还在狱中……”
公爵理解的道:“不用说了,你留下,我这次带来的人包括你兄弟总共四十七个,伊底亚斯应该不至为难他们,你留心照料,我会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那人听了,果然又露出感激崇敬恨不得以身相许种种情绪,深深弯腰行礼,闪身没入人群。
两人沉默的望着他的背影,我“啊”了声,终于想起此人是当日在王宫中遇过的侍者,公爵却道:“罗奈德,我们似乎过于冒险,活着的人没有永远的秘密。”
他用对那人一式一样的笑容说出这番话,我心下一寒,没理会他,转身向城门走去。
公爵顿了片刻,还是跟了上来。
城门前仍是排着长长队伍,我们耐心的随众缓慢前移,堪堪要轮到,后方人群突然出现骚动,我们是惊弓之鸟,立即警戒的回首。
远远的,长街那头一骑飞驶而来,身后更远处是整齐的小跑前进的大队步兵。
我和公爵见势不妙,悄悄脱离队伍,混进被军队赶到街道两边的人群。
当先一骑驶到近处,马上骑士双手一勒,马儿前蹄扬起,硬生生刹住。
城门口通关人群呆呆仰头望他,守门官站了起来。
骑士环视四周,扬声道:“传国王陛下令,为擒拿叛党,城门封闭,三日内任何人不准离城!”
37 旧日玫瑰
他话音落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骑兵甩蹬下马,向守门官走去,不片刻,守门官下令关闭城门。
人群这才醒过神,不敢违抗国王旨令,嘤嘤嗡嗡的议论和低声埋怨却不绝于耳。
片刻功夫,后方的大队步兵已开到近处,粗略看去怕有两三百人,分成三队散开,城门附近的人全部不准离开,必须挨个接受检查。
我和公爵早在骑兵传达国王旨意的时候就想从后方溜掉,转身却发现各处巷口都出现士兵把守,妄动只有更着形迹。
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检查,我低头看了眼手里捏着的通行证,现在只希望能蒙混过关。
再抬头望向众多士兵和惶恐的民众,耳边传来机械的“轧轧”声响,却是巍峨的城楼下,城门缓缓关闭。
门外本是一片足以纵马奔驰的原野,从城内就能望见葱笼碧色,前天这个时候,我正坐在密闭的车厢里,马车颠簸着驰回首都。
隔着薄薄的窗帘能看到那人在侧方纵马,一路相伴。
那一刹那的默契,难道只是错觉?
难道,你真要把我赶尽杀绝?
我眯起眼,望着城门闭合,遮住漫天春光。
士兵查到前方几人,有个莽汉出言顶撞,立刻被五花大绑带走,人群骚动,前方的人害怕的往后退,我躲闪不及,被个小女孩儿撞到胸膛上。
不怎么痛,我扶住她的肩帮她站稳,柔声道:“还好吧?”
女孩儿像是扭到了脚,低头查看半天,随意点了点头,愁眉苦脸的抬头看我,突然怔住。
我挑眉,没见过帅哥?
“王……”她张大嘴,一根手指抖瑟瑟的指着我:“王……后”
尾音咽入喉间,她颓然前扑,倒入我怀中。
我撑住女孩儿软绵绵的身体,苦笑看她身后还摆着挥掌下劈架式的公爵。
对望几眼,公爵先道:“法术的时限到了。”
是,我再次苦笑,所以两尾帅哥恢复了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本来面目。
我的运气比公爵好,随随便便撞上来的也是我家粉丝。
“怎么办?”我虚心求教。
公爵紧锁眉头,没有看我,也没有笑得很假,证明他同样束手无策。
幸好过度的恐慌令人们自顾无暇,没人多看我们一眼,也没人注意到在我怀里的小姑娘是被人打晕。
两个人一筹莫展,眼见士兵越来越接近,顶着这两张招摇的脸,再白痴的人也不可能让我们混过去。
心一横,我把女孩儿轻轻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