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时间也依然向前奔跑着。
什么也不会停止。
终于,他说。
但是……一切已经宣告结束。
我在瞬间领悟了,什么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我想大笑,但却发不出声来。
真希望刚才的只是个梦。一个噩梦。醒过来,摸摸我的骨还在,皮还在,用骨支着皮还能站在明天的太阳底下。
所有的血液全部冻结了。
呼吸也找不到了。
象一头河马无声无息地陷在淤泥里。即使完全放弃挣扎,依然会一点一点地下沉,直到仰起头,淹没鼻孔。
整个人一动不动地,但胸腔里掀起了海啸。那是类同于鱼群的悲鸣。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自己糊弄自己的大炼钢运动。千锤百炼,把废钢化成铁水,再铸再冶,被捏圆搓扁,用尽最大的努力也依然要回炉重造。只因为,你一上来就是块废料,那就注定了要循环不止。
一个一生也摆脱不了的炼狱。
一个永远也无法终结的游戏。
所以当他问:还来吗?的时候,我就彻底被激怒了。手肘死命地压住了眼睛,不让任何情绪以一种软弱的方式释放出来。压得生疼,压得要让眼珠永不超生。谁让它们如此盲目。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来!!!
扑上去钳制住他,几乎是无比热切地要投身进去。
愤怒和绝望变成了两头黑色的巨獒,在把我自己嚼成碎片的同时,也让我嚼向他。
一场厮杀,再没有刚才的甜蜜和欢娱,只是无尽的疼痛。
每一个碰触依然会燃起火,炙热熊熊。烈焰浓浓。
不是为了发光发热,只是为了焚尽残躯。
假如不是刚才爱的太过纵放,就没有现在恨得这般痴狂。
上一秒是天堂,下一秒是地狱。
不再飘升,只有下坠。
坠入海底,一片冰凉。
即便如此,仍有感官上的快乐象气泡冒出,悄悄地聚集在水面下,提醒我在最脆弱的地方,是如何地不堪一击。
挣扎和放弃象拴住冰海里唯一一条舵头的绳缆,打着扎扎实实的水手结,每一个漂亮的疙瘩就是一个值得珍视的细节,太多了。点点滴滴,聚成潮汐。
一具肉体怎么样才能承受住这样的爱和恨,象巨大的机械齿轮相互咬合,再无缝隙。
就这样转动起来,把彼此变成传感器,大家都用力拧紧了发条,看谁能支撑到最后,谁先倒下。
飞不过忘川,就溺入欲海吧。无穷无尽地撕咬,互相伤害。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你让我心如槁灰,我就将你搓骨扬灰,大家化成一起。血和你交融,汗和你交融,还有其他的什么。
每一次的筋疲力尽,都被他稍后的那句还来吗?再度挑起战火。
来!!
来!!!
我本就是为你而来!既然遇上了,又怎么能当做没遇到过?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不能当我没有存在过!我要让你记住我,哪怕以这种方式。你劈我以雷,我挺胸迎之。
你袭我以电,我昂首直面。反正我都已经不再爱我自己了,又怎么会爱上你?!!
来!为什么不来??
我就来给你看!!
106
一夜激狂。
什么时候滚上床的不知道,只知道意识再回来的时候,睁眼屋内已经有了微光。
我看着对面的脸。
有点恍惚。
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觉依然是那个夏天的早晨。天色是一样的昏暗中透着亮,一点一点地是前进中的方向。
我忽然失去自控,咫尺间猛地咬住了他的喉咙,就想这样跟这个人一起彩虹一次,象德军战舰一样为了荣誉集体自沉。
他醒了,一拳把我打翻在地。
砸在耳朵的软骨上,嗡嗡做响。但是没什么痛感。我知道他也没什么力气了。
我也没什么力气了。
我坐起来,贴着冰凉的地板,呆呆地看着他。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闭上了,过了会伸手去摸烟。
摸了半天只有最后一根,拿出来,放在嘴上,从枕头底下掏出打火机,点上了,再放回去。
完了把烟盒捏成一团,往我这个方向一扔。
凌空横举着扶烟的手甚至都发抖了,抽了两口,始终闭着眼什么都不看,依然是那句。
……还来吗?
……
我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然后站起,一路把衣裳拣起来,一声不吭地穿上。穿得很慢,但很有条理,临了还把衣角抹了抹平。
最后找着鞋把脚蹬进去,系鞋带。牛B牌球鞋穿起来很舒服,但是时间长了容易臭脚。我想起来我的北京布鞋还在家静静地等着我呢。
都收拾好了,头也不回地径自走向大门口。
嘿嘿。还来吗?不。不来了。
走了。
再也不来了。
彻头彻尾的失败原来是这么一种体无完肤的感觉。
背后传来一声喊,粗声粗气地:哎!
我停住了。心里一个激灵。
……你有烟吗?有就留几根给我。他口气很不耐烦,大派派地。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就摸兜。上下拍找,掏出一盒来也不转身也不扭头地就往身后使劲一抛,拉开门,出来。
再轻轻关上。
然后下楼。
掏钥匙开车门。
发动了车子,直奔三子那。
天比刚才又亮了很多。
打了个招呼,要了平常吃的三倍,坐下来就一通死吃。淅沥哗啦地,没什么味道,但肚子里越来越充实的感觉却好到让人膨胀。吃得四肢发热,脑门冒汗。想起有个笑话说,一个家伙泪腺和唾液腺装反了,结果每次看到好吃的就狂流马尿,而想哭的时候就猛喷口水。70AD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大概就和这家伙是一种人。
吃完了再要,三嫂冲我皱着眉笑。没人注意我到底吃了多少,也没人开是不是才放出来的这种玩笑。我埋头闷吃一直吃到喘息的时候,忽然周围的声响闯进了耳朵。
三子在和人谈判,大家围着,僵持不下。
我端着碗凑过去,听了两耳朵,然后就拍胸脯了:三,你别怕,不就是把他的店面盘下来吗?你早该盘了。
你说的倒轻巧,这位爷他长价码了呀。三子白了我一眼,然后又苦口婆心地跟那人念苦经。
我又插嘴:我有钱。我给你好了。
去!三子赶鸡子是的一挥手:你少来这屎壳郎舞大刀。你那点家底,车轱辘刚挣够,还敢出来穷现。
你不信?我把碗里剩下的划拉到嘴里,走到车边把碗撂下了交钱,一边半咽半含地说:我这就去找张头,让他把我那钱给吐出来。
拔脚走到车边,拉车门的时候让三子赶上了一把拽住,跟我急:我说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我要你钱干吗?
我抹了下嘴,斜睨他:吴劲三,你想练练跤是吧?跟我说这话,看不起我?
三子当没听见,不撒手地拽着我:反正我告你啊,不行。你不开的了你?
我把他手拉下来,冲远远看着我们的三嫂使劲一龇牙,意思是没事,然后才跟三子说:张头前段给我找了个好活。你啊,别犹豫了,赶紧答应人家吧,省得他过段又涨你的。
胖子……三子为难地看着我。
得,得。我挥挥手:你丫真烦。就当你这店,我也有份好了。大不了以后一天三顿地上你这喝豆浆,完了还不给钱。我在他肩膀上一搡,把他推开。上车开走。
到老张那,把意思一说,就伸出手掌。
好啊!张头喜出望外,想拍桌子,却没忘了中途及时转向,一巴掌拍在了墙上。
王炮,是谁做了你的思想工作?张头兴奋地搓着手。
没谁。我闷头闷脑地说,过了会,又补充了一句:是组织不要我了。
胡说!张头激动了,淬了我一脸吐沫星子:象你这样的好同志,组织上不吸收你那绝对是组织的损失啊。然后忽然醒起,抓着头纳闷了:没通知我啊,这事也需要背地里开小组会吗?什么时候讨论过啊?
我伸胳膊拿袖子抹了抹脸,问张头要烟抽。
这次他很大方,竟然拿了一条给我。我也不客气,抄手里就拆,一边跟张头嘱咐,让他一从财务上领完钱就直接转给三子。开店的大事啊,等着救急呢。
喝,那你不也成老板了?张头拿我开心:还用得着跑这种苦活?
哈哈哈哈。我仰面大笑,然后喷了口烟,假装从背后一撸翎毛倒转手腕掐在指头里做了前捋的动作,瞪眼挑眉,学着穆桂英就一个亮相,叫着板。
我不挂帅谁挂帅?!
我不领兵谁领兵?!
换了钥匙和拿了出车单就往外走。
王炮,你回去养养精神,明再去吧。
不用,我说:我下午就走。您就管跟人打好招呼让他们上好货就行。省得我去了等着还得瞎耽误功夫。
到宿舍换了鞋,拿了点东西,抄上军大衣。
翻衣柜的时候忽然心里一动,到床底下拉出纸箱,把上次从宾馆拎回来的袋子打开。两套衣服都是他的。都是我仔细熨过了的,压出平平整整的褶。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出了会神,然后就也揣在手里抱着出门了。
到楼下院里的垃圾箱边上,看也不看地甩手扔了进去。
去枢纽站是手插裤袋里单背着卡着军大衣的鼓包踢着石子晃悠过去的。
天还不错。太阳照在身上,又干又暖。
伸平了手,象走平衡木一样走在马路牙上。一脚挨一脚量着步。小时侯老这样。这就叫欠!放着好路不走,偏要找坑坑洼洼的地,找横着水泥管子的地,上窜下跳地走。要是赶上下雨就更高兴了,能踩在浮着死耗子和垃圾的水沟里一路趟回家。水面上往往会浮起一层肮脏的机油花,暗淡的七彩,打着漩。可太阳一出来就变得无比绚烂。
注定的。
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眯着眼睛看太阳,看完了再看其他的地方就都是黑。闭上眼也是红彤彤的一片。
象一把烙出来的锁。既然忘不了,就把它们关起来,焊牢了所有的缝隙,让丫们全部禁闭,窒息而死吧。
我知道我那颗真心没了。
剩下来依然跳着的是那颗假的。
所以虽然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就是有个地方空了,象神雕大侠的袖子。
饿了,就买了个盒饭蹲在路边吃。一次性筷子掰开来,毛刺众多。两根小木棒互相刮蹭就可以开动了。一边抽着烟,一边吃。结果就吃什么都是苦的。
街上轰然响起的音乐,在车辆往来的马达声中象一只石块飞进麻雀堆里,惊走了一片。
我就象忽然被点了穴一样,所有的动作都定了格。
你所拥有的是你的身体。
诱人的美丽。
我所拥有的是我的记忆。
美妙的感觉。
把烟插进白色泡沫里,滋的一声,立刻焦黄出一个点,下陷。筷子合在里面,还拿橡皮筋一绑,扔进了垃圾桶。走人。
坐公车到站。然后接了货单,就跳上了驾驶位。一拨方向盘,大抡,20尺的集装箱在屁股后扭捏着,直奔国道。
日夜不停地开,精神出人意料的坚挺。
在路上还和一个哥们较上了劲。你追我赶的,完全开出了军车的风采和气派。最后不打不成交,连打尖停宿和加油都凑在了一起。我才知道他是运马的。
开了后门给我进拖车里看。栗色的马匹健硕的身骨,扫着尾巴,抖着鬃毛,两只大眼温柔如水。虽然很臭,可依然让我流连忘返。
夜里自告奋勇去添料加水。
漫天的繁星。我抱住马颈抚摩着它们的皮毛,觉得有很多话要说。
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它们打了个响鼻,湿漉漉地,蹭着我的脸。我就觉得它们比谁都明白。拍拍它们圆滚滚的肚子,也没什么话,转身走开。
终于开到了渤海湾。
在码头交货。验收完,留一天,等下一批到货的再拉回去。
结果船晚了。一直呆了有五天。
每天无所事事就到处瞎逛。
去的最多地还是一个废弃码头的岸边。长长的滩涂地。
送马的哥们说渤海,就是勃海,也就是怒海。最早的观潮就盛于此,是后来海岸线慢慢发生了变化,才往南移的。所以古书上说春秋潮盛于山东,汉及六朝盛于广陵,唐宋以后盛于浙。现在钱塘潮名满天下,上这来观潮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早就不是观潮时节,水冷沙细。光着脚踩出一片冰凉。
我看着海水涨落,心想哥们这回还真是投奔怒海来了。
夕阳下落的时候,遍地金红。
很想甩开膀子吼一嗓胆似铁打骨如金刚。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找了个好地,干干的岩石上,坐着。抱着鼓,对着海浪拍打。韵律似乎可以象拉链和子母扣一样合拍。天地的声响,果然象炖猪说的自然又统一。
夜里穿起军大衣,远远黑黄的交界有一条线。在腥咸的气味中,脸被吹得象拿刀子在刮。
我发了疯一样地想他。
思念,前所未有的锐利。
直到要回去的那天早上,在验货卡上签完字,有人飞奔过来让我去接电话,说是姓陈的打来的长途,好象……出事了。
107
冲到医院直奔病房,站在窗边的陈向阳听见门响就霍然转身,几乎是和我异口同声地说:怎么会这样?
王炮,你没事吧?他担心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熟睡的高力强。
空气中好象有些象石灰一样的粉尘一遍又一遍地扎着我的眼睛。以致于我不得不咬着牙,使劲地眨一下再睁开,然后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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