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说了会话,高力强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叮嘱了几句,然后才挥手告别。三子又匆匆忙忙地不知道干嘛去了,我想跟过去,可眼睛又离不开那个神情有点茫然的蝙蝠侠。
他掏烟出来点上,抽了一会,然后才拖着腿慢慢往风炉茶社里晃。上台阶的时候,是上一阶停一下,然后再上一阶。我分明地看见有个女的欢天喜地地出来,抱着他的胳膊肘,一通乱摇,然后再扶着他进去。
我就象动物园那头最经典著名的黑熊,迎面被人泼了一瓶硫酸,从脸一直灼伤到呼吸道,面目扭曲起来。转过头来,不再看他们。
去……去他妈的蝙蝠侠吧!
我胸口一疼,脑门发沉,重重地撞在了方向盘上。
滴!一声长鸣,在这个时间段在这个地段,禁止鸣号。我回过神来,四下一望,街上几乎所有的人,所有的车都往我这看过来。甚至是远远十字路口站在安全岛上的交警。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飞快地启动,掉转车头,一踩油门,在交警吹哨前象黄花鱼一样拐进了右手边的小胡同。这条胡同是正对着街对面的,我百忙中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
那眼睛就象扎在了我身上。
直到越来越远,蝙蝠侠一片模糊,变成了一个逐渐缩小的点,再然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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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劲三!!!
我坐在店里等得白毛汗都下来了,足足等到快晚上,三子才回来。看见他,我就耐不住地一跳三丈高。
哎,正好,你在哈,来,赶紧帮把手。三子一头大汗地招呼我。
恩?恩?我一看,他后面跟着两个小伙子,一起抬着一个特大的纸箱,我立刻凑上去托住底部一使劲,嘿休嘿休地把纸箱抬进店里。
这什么玩意?
全自动转盘式纸塑杯定量灌封机。我琢磨着上回咱们光买一台豆浆机不够用,这效率还是上不来。现在就齐活了,搅拌榨汁灌装封盖一条龙。胖子,有了这台机器,咱这店就算告别了手工作坊,实现了自动化控制。从原始社会一脚丫迈进了工业时代……
这么贵的设备,你哪来的钱?
我攒的啊,啊不,咱俩攒的啊。三子顾不上抹汗,递了钱敬了烟上了水把运送人员打发走了。
你……我嘿嘿嘿地笑:三子,你这主意,是一天一个样,进步可真够快的啊。
那是,咱得跟上发展嘛。三子开始招呼我跟他一起拆包装,没事人是的。
三,你有没有事瞒着我?我不哼不哈地动着手,然后猛地抽冷子问他。
啊?啊?三子果然还是不善掩饰,低头忙活,打着哈哈:这话问的,怎么想得起来的呀!
行,我让你装,我抽出厚厚一搭的说明书,翻了一下,里面一半是英文一半是中文,假装不在意地问:那什么,这玩意,你会使吗?
会……会啊……三子抓着后脑勺:就不会也可以问人嘛。
问人哈?!问人。我梗着腮帮子点了点头,大吼了一声:吴劲三!你跟那小子瞎捣鼓地什么玩意?!!!
娜姐发飚了,非要把原来推掉的单子再接回来,说要去广州演出呢。小安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一听这话,赶紧开车拉着他去阿达家。
三子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这你甭管,你只要告我前因后果就行了。
三子没办法,说:看来你们还真是有梁子啊。那哥们来找我的时候,正是咱们最难的时候。他就帮我想折,人可是干过老总的,什么市面没见过,折腾咱这店还不跟玩是的,点子一个接一个的,还都挺管用。他让我别告你,说你这脾气,要知道是他的折,肯定是满拧不用,专跟自己过不去。我说胖子,这哥们挺好的一人,出钱又出力,你有什么呀化解不开的,你看看你现在这脸,拉这么长都能栓头驴了……
我手脚都发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里震动得。
百感交陈。
原来,他早回来了。
原来,他早想起来了。
原来,他……不是一点心都没有。
原来……
那他为什么要装呢?……孙子!……孙子!
他就是一典型的装孙子!装丫挺!装假纯!装小样!装傻B……
我暴乱地想着,快要炸了!
我一想到这小子居然要装到去结婚,我就受不了地想砸坏一切!
他电话多少?!!!我冲三子吼着:你给他拨一电话,问他在哪,我找他去!!!
那……那怎么成?三子结结巴巴地看着我怒气冲天的架势给吓着了,宁死不屈:你想干吗你?我不能把人哥们卖了。
你打!你打不打?!你不打,把号码告我,我打!!我跳着脚,眼睛都红了,势如疯虎。
三子还是打了,接通之后,刚说了声:高总……我就把电话抢了过来,冲口而出:你有种别结婚!!!!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管着吗?你谁啊?
巴拉一声,我手一松,听筒掉地上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听到三子心疼地哎呦了一声:胖子你个败家子,我刚买的电话啊。
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让人无法忍耐。出口,我只想找到出口。就象上次在火场,浓烟蔽目之下,忍着浑身的疼,摸出一个安全门来。
我推开三子,往门外冲去。迎面撞上了小安。
娜姐果然在砸东西。阿达愁眉苦脸地看见她抄起一样,就跟过去按一样。嘴里叨咕着:哎,这个不行,我收了好几年的黑胶木啊,哎,这也不行,刚买的调音器……
阿达你想找菜是吧?娜姐怒了。
娜姐,不行你砸我得了,我皮糙肉厚的,阿达刚说完看见我和小安进来了,立刻眉开眼笑:哎呀,救星来了,王炮你来得正好,赶紧,你比我更淫贱,快蹲下来给我们老大踹两脚撒撒气吧。
我失魂落魄地,就看见娜姐过来一拎我耳朵:你给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猫腻啊你?
大概是反应迟钝,慢了半拍,我才喊出疼来。
哎呦!
你想什么呢你!娜姐话里有话地问我,挑着眉:啊?你到底想什么呢你!!!
我……我不想他结婚。我揪着衣领下意识地,低低地从喉咙里挣扎出来。
什么?!!!娜姐眼睛睁老大的,愣了愣,然后勃然大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达和小安赶忙拦住她,她忽然就失望了,眼泪下来了,挥挥手:得,我成全你们,我……我成全你们……
我下巴掉了,半天才回过味来,猛地吼:我说的是高力强!!!
我不想高力强结婚!!!
啊?啊?这下轮到那仨下巴掉了。
是啊,我不想。
可我是谁啊,我……我管着吗?
他结婚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我最终一样也没戒掉。
我也不走了。
我要眼睁睁地让自己死心。
每天喝得酩酊大醉,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再想。我把他画的本子,一张纸一张纸地撕下来,折成飞机在屋子里嘴上模拟呼啸着扔来扔去。
你说的不对。
什么叫我就是我?
你还是不是你,我不知道。
反正,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有天早上起来扁桃体发炎,积火上来了,来势汹猛,嗓子肿得没法咽口水,一张嘴就走调。上医务室开了点胖大海,放大号雀巢咖啡杯里泡着,就着消炎药一起吃。
快到晚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娜姐:胖子,你给我上鸿运大厦去,我在那门口等你。
干……干吗?我努力地发着声。
恩?你嗓子怎么拉?这谁啊?我没打错号码吧?娜姐迟疑着,听我勉强说着原因,娜姐忽然乐了:那敢情好,我本来约了高力强今谈判,他要去鸿运大厦办事,就约在了18楼。正好,你这样,我又有更好的主意了。
啊?
甭啊了,我就问你,这小子明知道你颠来倒去的在那苦着,还装傻充愣,完了还要去结婚,你想不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想问,我想问,干吗耍着人玩啊?!!
我不知道娜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这两句话确实说中要害了,我脑门一热,血就上来了。二话不说掉转方向盘就往鸿运大厦开。
按约定时间赶到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娜姐已经到了。带着黑方框黄玻璃平光眼镜,鬼鬼祟祟地上来,就手把眼镜给我架鼻梁上了。然后从包里掏一假发套给我带上,又扣上一顶鸭舌帽。
怎……怎么意思?我都糊涂了:大……大热天的。
人中一凉,娜姐根本不管我,拿着牙膏一样的东西往我上嘴唇上就涂开了,然后不知道拍了什么东西上去。
干……干……嘛你?我被她折腾地头都蒙了。5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齐活,你看看吧。娜姐把我顶上的遮阳挡板拉了下来,上面镶着面小镜子,我一看吓了一跳。她给我黏了厚厚的一层假胡子,配着假发帽子再加上那个古怪的眼镜,我看起来整个就象个四十多岁的杀手。
你……我张嘴结舌,本来就说不大出话来,现在就更说不出来了。
王胖子,你在这给我等着,呆会我给你打电话叫你干吗你就干吗,我今不下点猛药把这头倔驴给他别过来,我就不姓蒙!!!娜姐咬牙切齿地发着狠。
我刚想说你本来就不姓蒙,她已经打开车门跳下去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发呆,等看不见了,又忍不住就着镜子打量自己,直眨巴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捂得一头大汗,都快盯不住了,嗓子疼的厉害。手机响了,我接听,就听见娜姐小声跟我说:你别说话,别挂,听着。
然后就是娜姐拿手机一个人演独角戏了,她在里面大声说:什么?你在机场?怎么说走就走啊?真伤心拉?要走也等喝完我跟你猴哥的酒再走啊。啊?不想喝喜酒?怕触景生情?你等会啊我要进电梯呆会再打给你。我听到她手在话筒上按了个键,滴的一声,但其实没挂断。里面的声音变小了,不过还是可以听见,她说:你听到没?胖子真要走了。我没骗你吧?不信你自个打电话问问他。
那边沉默了会,我听见高力强的声音闷声闷气地:他走他的,关我屁事!
我猛地一闭眼,好象有虫子撞了进去,又象是带着尖角的不规则小石子,真……真以为我这眼睛是河蚌啊,能忍得住疼完了最后还吐出珍珠来?
娜姐的声还不大,我猜不出来她到底把手机放哪了,估计是虚捏在手里:高力强,你跟谁拧呢?你要不喜欢他,你操的豆浆店那门子心啊?你有钱了不起啊?人要你帮了吗?你想干吗?你明知道陈向阳当初就坏在这结婚上,你还想再来一次,你拿谁开玩笑呢?这事是能开玩笑的事吗?好嘛,你们俩有意思哈。你结婚,他也结婚……
啊?啊?我心里连啊两声,心说娜姐你这谎话来得也太快了吧。
你说什么?高力强立刻问。
怎么着吧?就许你有人相上,不许我们胖子被人包养啊?他要跟你标,赌气被一富婆领去了,利马带到东南亚蜜月呢……唉,可怜我那么花心血地训练胖子,没便宜给自己人,倒被别人拣了个现的……
咣!我撞前玻璃上了。脑门这疼啊,但比不上心里的火,怎么说话呢这是,我……我至于嘛我!!!
他敢!!!他敢学人傍大款?!!!有人拍了桌子,高力强怒了。
恩?这是……这是怎么意思,他……我忽然心里有点明白了,一股喜悦不知道打哪猛地冒了上来,连他的愤怒都在我耳朵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娜姐冷笑着:这有什么不敢的,你行你还怕胖子不行?再说了,以前又不是没洋婆子看上他,胖子这人糙是糙了点,架不住有男人味啊……
我摸着胡子笑了,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他什么时候的飞机?高力强终于问了。
不知道!娜姐没好气地:现在人都在机场了,你说几点的吧?
那你还在这跟我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高力强大怒。
娜姐也怒了,声一点也不比高力强小:你活该你!这会你知道急了,早干吗去了?装!有种你装到底啊!我才佩服你呢!讲我!我先走了!你就慢慢腿着吧你!三条腿你跑的应该比我快哈!
你……你……高力强气得说不出话来:让他走吧!他妈的有多远滚多远吧!!!
然后我就听到娜姐出来了,手机里悉悉梭梭的,声忽然大了,但是是气声:胖子,我跟你打赌,不出10分钟他一准下来,你截住他,送他上机场,大晚上的你这嗓子他一准认不出你来,你让他扑个空,然后就该干吗干吗去,这还不逮他个正着?让丫装!!
娜姐……我激动地不能自已,心说你可真行。能把高力强一治一个准的也就你了,你早该出马了。
我说:你就……擒……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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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提防这小子认出我的车刚把车屁股后的字撕下来,就看见娜姐出来了,冲我远远地比了个V字,然后走了。我笑了笑,全神贯注地盯着大门口。这个点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整条街区都显得特别沉静。我不担心有人跟我抢客,只是耐不住地心跳激烈,手心都出了汗。在裤子上擦了擦,继续攒住方向盘。只等他出来,就利马窜上去。
娜姐料错了,10分钟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背上的衣服都湿了,觉得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把手表放到眼前举着,看着前面也同时看表。每过一秒钟,就觉得希望小了一些。
5分钟过去了。
10分钟过去了。
我咬着牙,行,姓高的,你有种就别下来!你丫……你丫是不是临时尿急或者上大号去了,你……你他妈的……
我胡思乱想着,汗蒙潮了眼睛,觉得真是煎熬。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