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绮彤固执的看着对面粗糙的墙壁,目光似是落在很遥远的地方:“别担心,我歇一阵子就好了……”
她这么一说,倒令人担心起来,好像只要一转身,她就会做出非凡之举。
程雪嫣不禁后悔自己的出现,倒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了。
不过她仍记得此番来的用意:“绮彤,若是有个机会,你愿意跟我出府吗?”
碧彤立刻瞪大眼睛……难道姑娘还要带上绮彤?
绮彤的目光无神的转向她,笑容清浅却迷离。
“同我和碧彤生活在一起……”程雪嫣只得继续说道。
“我已然是个粗使丫头,又怎么能贴身侍奉姑娘呢?姑娘就别为我费心了……”
看来她还是没有听懂。
程雪嫣正待解释清楚,碧彤却悄悄的拽她的袖子,于是她只得收了声,嘱咐两句,转身离开。
“帮我把灯熄了吧……”
身后传来绮彤的幽叹。
一缕青烟袅袅的抖了抖,很快消逝在黑暗中,吱扭一声门响,只将那阴冷隔在孤独之中。
176新娶嫁娘
程雪嫣长叹了口气,又狠狠吸了口空气,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了盘亘在胸口的晦暗。
碧彤见她半晌不说话,只得小声劝道:“姑娘放心,绮彤只是心事有些重,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否则也不能挺到今日了……”
这点,程雪嫣自然也明白,只是她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即便活着,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姑娘,你这是……”
碧彤口里虽劝姑娘宽心,自己的心思也围着绮彤打转,此刻回过神来,却发现姑娘正在往墨翼斋行进。
姑娘该不是要把绮彤的状况告诉给大公子吧……
未及她阻拦,程雪嫣听得这一声惊呼,已然清醒,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墨翼斋门口。
以往端素朗硬的墨翼斋此刻张灯结彩,却是一片冷清。
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杯盏之声从四面袭来,可是那热闹暖融的喜色红光仿佛编织了一个透明的结界,看似柔和,却是坚决的将这喧嚣挡在三尺开外。
这是一个无法攻破的世界,是哥哥为自己制造的世界,他将自己封在一片看似火红实际冰冷的壳内,就像绮彤执着的停留在黑暗孤寂中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事偏要搞得如此憋闷?虽不相见,却守着彼此的心,难道就要这样各自折磨一辈子吗?
她突然恨起那个曲乐瑶,若不是她非要嫁进程家,逼得哥哥要去戍守边城,又怎能令父亲恳请皇上赐婚来挽留这个儿子?父亲即便是再打再骂也是极重视哥哥的,俗话说爱之深才能恨之切,。电子书纵使国家危亡迫于眼前,纵使他是朝廷重臣,可是在国与家间,他仍旧选择了后者,也同时替儿子做了选择。他以为他是对的,或许他真的是对的,可是这么多的不快乐又是谁的错?
其实也怨不得那个曲乐瑶,她只不过借着这场意外全了自己的心愿,即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比如顾水卉,总归不会是绮彤的。她是幸中之幸,可是她有没有想到这又是幸中之不幸?她是嫁进了程家,嫁给了心爱之人,可是那人的心里……有她吗?或许有朝一日,枕边人于睡梦中呼唤出一个沉寂许久的名字,她会是何种感受?其实也不必等那么一日,且看眼下这份冷清就应该清楚了吧?一个生长于官宦之家的独生女,过着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日子,却单单要不来一个人的心,这份痛楚应是从没有品尝过的,而且以后的无数日子里,她怕是都要浸在其中无法自拔了吧。
这一场婚事究竟成全了谁?毁灭了谁?只差一点点,哥哥就可以和绮彤远走高飞,也只差这一点点,就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或许命运早就注定了,而我们不过是一本正经的去进行着早已写好的故事解决一个个的悬念,无论惊喜无论悲哀,原本就是一台按部就班的戏。
风渐冷,卷着枯叶拂过檐下的红纱灯。
那红色越艳,心底越寒。
她紧了紧银丝素锦披风,准备离开。
“晴雪,去看看门外那盏灯是不是又落下来了?”
墨黑门扇里传来一个很轻和的女声。
来不及躲避,门便开了,一个梳双髻模样机灵的小丫头出现在门口,见了她们,不由自主的“咦”的一声,然后便回头向里面喊:“姑娘……不,是大*奶奶了,”她低头嘻嘻的笑:“外面有人找……”
“胡说,谁会找我呢?”那声音淡淡的,脚步声却是近了。
只一会工夫,走出个系雪絮绛纱披风的女子。
程雪嫣顿时眼前一亮。
水汪汪的杏眼满是少女的天真烂漫,却是少了一些活泼,多了一分稳重,而更多的是柔和。两弯淡眉如新月弯弯,拢着一团祥和之气。鼻梁较高,却是略显细窄,不过更增秀气,最可爱的是那小嘴,似是惊讶般半启着,精巧的上唇如同细瓷般光滑柔嫩。
这还真是个美人呢,程雪嫣暗赞,怪不得王瀚死活要将她抢回府去,只可惜……
“你是……”曲乐瑶歪着脑袋,打量着她,满脸好奇。
碧彤上前一步施了礼,刚要自报家门,她却忽然一声惊呼:“你是雪嫣妹妹吧?”
程雪嫣意外被猜中身份,正在惊疑,却见她笑道:“程家一共三个女儿,今儿我只见了两个,虽也是品貌出众,但总觉得和传说中的大姑娘不相类似,我还在想怎的不见大姑娘呢?你不知道,早在闺中便听闻雪嫣妹妹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只恨始终不得一见,可巧你就来了,快进来坐坐,我一个人都要闷死了……”
程雪嫣听闻自己竟然成了“传说”中的人物,不觉汗颜,只担心这传说究竟传的是什么。
曲乐瑶见她不动,急忙热情的牵起她的手。
程雪嫣忽的记得二杜之前的灾星一说……虽是极厌恶,却也不得不避下嫌疑,于是不自觉的缩回手,可是她却忽然变了脸色,连声呼痛。
果真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她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大呼小叫了,自己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晴雪急忙拾起曲乐瑶的手:“姑娘就是这般不小心,从早上到现在已经碰痛三次了……”
程雪嫣看见她的食指上缠了几层白绢,厚厚的,上面隐隐有暗色渗出。
大家千金,如今又成了程府的大*奶奶,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曲乐瑶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假装坚强:“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伤……”又冲着程雪嫣一笑:“不小心碰坏的……”
不解释不要紧,一解释倒让人心生疑窦。
她却急忙拿绣满如意花纹的袖子遮了手,用另只手牵着程雪嫣便要进门。
程雪嫣自然是有顾忌的,怎奈她一副又可怜又开心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只好跟着她步入庭院,本想站一会就走,却被拽着她往屋里挪:“咱们到里面说话,我都在外面站半天了,冻死了……”
“姑娘,不,大*奶奶,大喜之日,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晴雪急急的在后面跟着,还往地上啐了三口来破解厄运。
曲乐瑶却偏不信邪:“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你看看这到处喜庆满院红光,我看哪个妖魔鬼怪敢进来作怪?”
程雪嫣看着她一副大无畏的架势,先前的厌恶不禁失了几分。
进得门来,不由分说的就把程雪嫣按坐在紫檀雕花椅子上,生怕她会跑了般,然后才解了披风丢给晴雪,一边吩咐小丫头端热茶,一边叫人给她拿了个剔丝珐琅小手炉,口里叨念着:“都说你身子不好,这么冷的天也不知抱个手炉,你那手已经冰冰凉了,仔细回去病了……”
如此细心体贴,竟丝毫无官宦人家女儿的自私娇纵,程雪嫣对她的印象又好上几分。
捧着麦香茶轻啜两口,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环顾四周,自是清一色的喜气,却好像缺少点什么。
“哥哥呢?”
曲乐瑶正嘴不停歇的说着到了冬天应该进补些什么,而像程雪嫣这种体质更应该照顾好自己,却冷不防听得这句问话,声音忽的一顿。
恰在此时,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上印着如意金纹的红烛啪的爆出一声轻响。
屋子霎时显得格外安静。
“呀,烛芯开花,喜事就要到呢……”晴雪拍着手笑道。
曲乐瑶瞧向那开着朵小花的烛心,眸子飘过一丝落寞,转向程雪嫣时两只黑瞳中各点着支小蜡烛,均闪着快乐的光:“他……宫里有事,出去了……”
这一瞬的转变程雪嫣如何看不出?顿时后悔自己的多嘴,忙转换话题:“嫂子平日在家做什么?”
听她唤自己作“嫂子”,曲乐瑶马上高兴起来,小嘴一翘,立刻事无巨细的描绘起来。
二人直聊了两个时辰,程雪嫣和陪同的丫头们都困倦不已,曲乐瑶却仍兴致勃勃。她刚讲完春天里要做的事,下面该进入夏季了。
这是个比碧彤还要严重的话唠!程雪嫣心想。可为了表示尊重,她只得强打精神听下去。红彤彤的光线中,曲乐瑶眉飞色舞的脸渐渐化作两个……三个……
“砰!”
程雪嫣实在受不住,竟是半睁着眼睛睡着了,结果手一松,那剔丝珐琅小手炉滑到了地上。
倚在墙边打盹的碧彤一下子被惊醒,急忙冲上前拾起手炉。
曲乐瑶弯下腰紧张的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嘴里不停检讨着:“都怪我,说起来就没个完,竟忘记你身子弱,是熬不得夜的……”
抬头望向屋角的铜漏,却是问向晴雪:“几时了?”
身后的晴雪抬眼瞧了瞧:“亥时三刻。”
“亥时三刻……亥时三刻……”她不停的叨念这一句,眼中的烛光一点点的暗下去。
程雪嫣赶紧起身告辞:“打扰得这样晚,竟是耽误了嫂子休息……”
“不碍事不碍事,”曲乐瑶急忙也站起身:“和你聊天真开心,要不今晚就住在这吧……”
程雪嫣吓得瞌睡虫跑了一半。住在这,那我晚上岂不是要听“onlyyou”牌唐僧念经?
177病如山倒
“啊,嫂子忙了一日还是早些安睡吧。哥哥很快就要回来了,我在这也不方便……”
碧彤深知主子心意,急忙取了披风过来帮她穿上。
曲乐瑶有一瞬间的失落,却很快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送你出去吧。”
又在院中逗留半天。
看样子,曲乐瑶是真心实意的不想让她走,可是……
“嫂子快回去吧,外面天冷,小心着凉……”
程雪嫣走出院门后,见她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不禁开口嘱咐。
此番曲乐瑶并没有回话,只是冲她摇了摇帕子。
房檐下的灯笼里洒下的光透过薄薄的帕子凝作一团朦胧,那喜气洋洋的颜色给曲乐瑶镀了层毛毛的红边。那红在暗夜里是那般显眼,又是那般孤寂,直到她走出很远,仍旧见她在门口立着。
“想不到这位大*奶奶还真是舍不得姑娘呢。”碧彤打了个呵欠,有些梦呓般的说道。
是舍不得我吗?
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依旧站在那,像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孩子,眼巴巴的等待能够领她回家的人。
那个人究竟是她程雪嫣,还是……程仓翼……
有风卷过树梢,似是被树枝网住了,在里面东奔西撞,似呜咽又似怒吼。
碧彤做出扶着姑娘走路的架势,实际上已经歪在程雪嫣身上,半睡半醒,只弄得程雪嫣脚步沉重。而听到这声音,忽的吓了一跳。提起羊角灯向上照照,虽不见鬼魅,却仍忍不住打个哆嗦。
正想对姑娘说点什么,转头却见一个拖着长舌头翻白眼的女鬼,登时吓得尖叫一声。
羊角灯纵然能气死风,却禁不住她这么一摔,当即就义。
随后却听到姑娘咯咯坏笑。
“姑娘……”碧彤气急,却又不好说什么。
“这回可是还要我拖着你走吗?”程雪嫣似是怕她报复般,提着裙裾就向前跑了:“再不快走,真的就被鬼捉去了……”
碧彤气恨恨的跺跺脚,自然不敢停留,急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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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这几日太过劳累,许是因为夜晚着了凉,许是因为思虑繁重……总之第二日程雪嫣起床时只觉浑身无力,天旋地转。
碧彤见她面如土色,唇角发干,呼吸急促,手热身冷,顿时吓了一跳,急急去请宋冠诊治。
宋冠自上次医治了程仓翼的伤势便再未得机会入府探望佳人,即便心怀愧疚的祈祷哪个重要人物突然病倒也不见成效。后又想趁程府喜事盈门前来道贺顺便探听下佳人的消息,怎奈尚书府门槛高,五品以下官员若无特别交情只能以礼称贺却无法入府参加喜宴,而像他这种无半点功名的人就更无机会了,就包括他千挑万选肉痛了又痛择得的一尊白玉观音怕也不过是一滴水,落入程府这金湖玉池中便不见了踪迹。如此不由自愧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又怎么能配得上落入凡尘的仙子?也难怪求婚的事自他提了后就再无半点音信。
本想断了念头,却夜夜有佳人入梦,虽不见任何欢喜模样,醒来时心里却是甜蜜又惆怅,以致终日神不守舍,有次竟荒唐得将一个男子和一名孕妇的药方弄混了。
最近忽然迷上了吟诗,却只得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的人憔悴”来回叨念。每每吟上一遍,叹上一次,愈发体味词句中的辛酸无奈。
自古医人不自医,况且相思无药医,他即便也算是个名医,也只能落得个憔悴无奈。最近有人见他神情委顿,打算给他说门亲事,似是某一平民小户的闺女。其实平日上门提亲的也不少,他都推了,只因那日醉酒心伤,竟是答应了下来,定下今日相看。
他也后悔一时冲动,却想硬着头皮定下此事,彻底斩断这段不该有的念头。
他正无精打采的挑选着见面的袍子,碧彤却突然来说她病了。这丫头面色惊惶,想来她病得不轻。
心中顿喜,竟庆幸她在此刻病倒,这岂不是上天的有心安排?
手脚麻利的择了那崭新的深蓝暗纹袍子换了,只觉锁盘扣的手都在发抖,情急下竟连腰带都差点忘了系。
他的心比那辆轻便马车还跑得快,刚一下车,便一溜烟似的往嫣然阁奔。
碧彤气喘吁吁的却忍不住笑的跟在后面,只叹这宋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过却也够可怜的。但凡这人若迷上个情字,便看不清自己了。
宋冠冲到楼上,拐入内室,见了那湖水色秋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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