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雪星扫过脸颊,仿佛也捎来那悠悠笛音。闭上眼睛,便见夜幕青纱笼着满院散发幽香的淡紫丁香,旁边石桌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长发一半束起,用玉簪固定,剩下的便披落于后,几近地面。月光顺着发丝滑落到他逶迤在地的白色外袍,仿佛为他镀了一层淡淡的玉辉。他缓缓转过身,如月般神圣而清逸的脸一点点的在眼前绽放风姿……
唇边不觉就浮起一丝笑意,却又游出一声叹息……
不知为什么,每每遇到烦心事总是会想起他,想到他说“既然如此,就这样吧”然后她在心中悄问“真的就这样吗?”
“喀嚓……”
一根树枝终抵不住积雪的重压,断了。
睁开眼睛,却见漆黑的院门紧闭。
笑意渐逝。
竟是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他……去了哪?
突然,头顶亮起一团红。
却原来是一朵烟花于空中绽放,紧接着,鞭炮次第响起。
她竟忘了,今天是元宵节。
朵朵烟花将雪地一会染做红粉,一会染做碧绿,看得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光线明暗升降中,好像看到那两扇漆黑的门动了动,似乎就要从里面走出什么人来。
她忽的一惊,急忙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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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五,年便算过去了。
正月二十五那日,程府收到请柬,是顾太尉要为他的宝贝孙子大摆满月酒,时间定于五天后午时。
虽然这孩子是庶出,却是顾府的长孙,自然要隆重庆贺。
看来顾太尉此番的确分外高兴,竟要程府举家参加喜宴,丝毫不觉程府刚刚损失了人口是件晦气之事。
偏偏程准怀要为朝廷准备二月初二在社稷坛举行的天昊国祀典,祭社神以祈求丰年,这几日均不在家。杜觅珍仍有些疯疯癫癫,自然无法出席。汤凡柔是侧室女儿程雪曼是庶出,无法代表程府前去祝贺。程雪瑶这阵子虽敛了平日的嚣张却分外孤傲起来,只说“你们一个个都会遭报应的!”语气表情都恶狠狠的,也不知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程仓翼自始至终便对此类事毫无兴致,曲乐瑶自然也夫唱妇随。
这千斤重担推来推去最后竟落在了程雪嫣身上。
“大姑娘知书达理和顾府交情匪浅,况前段时间又去照顾过顾三公子,如今,顾三公子添了小公子,自然是由大姑娘全权代表前去庆贺比较合适……”
这是什么理由?简直“荒唐!”
提出这一荒唐理由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影姿。最近她的后台摇摇欲坠,她虽不像以往招摇却仍难掩刻薄本性,好像只有程府再出点什么乱子才能让她心满意足,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程雪嫣难过加难堪。
程雪嫣不是没有机会拒绝,只是拒绝倒似乎顺了她的意,定要说出早已酝酿好的更不堪的话来,于是她只略略犹豫便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雪嫣遵命。”
当时杜影姿的表情……嘴半天何不拢,仿佛挨了一闷棍般甚是可笑。当然,转过身去,定是要同别人去讲她如何如何耐不住寂寞,如何如何在人家已经有了子嗣的情况下前去献殷勤,不怀好意……
这些勾当她已经懒得想了,其实应承此事并不仅仅是想当众给杜影姿个尴尬,更重要的是……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很想去见见那个人。
两个月过去了,不知他的伤可是好了。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护理者,有此关心并不为过吧,就是对于一只流浪猫,她也是充满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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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你猜,程府派了谁来参加喜宴?”小喜眉飞色舞。
顾浩轩心一动,却是竭力敛住声色,眼睛只盯着被小喜称作“鬼符”一本书,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是……是大姑娘。”小喜紧密关注主子的动静。
主子眼睛定在书上,拈着纸页的指却在微微颤抖。
“唉,其实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拉长着声音叹了口气:“不过是吃顿饭,然后便走了,咱们连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依大姑娘的身份,也不可能和那么一群人挤在一起,怕只是来送贺礼的。到时只在锦华厅待那么一小会,估计传信的人还未到轩逸斋,人便走了。所以爷不妨就待在锦华厅,也好……”
看到主子的目光箭一般的射过来,他急忙住了口,但见主子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又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其实小的只是想让大姑娘看看爷现在能跑能跳,也好放心……”
唇角的酒窝盛上一星冷意:“我是死是活,和她有关系吗?”
小喜立刻接上:“爷的死活的确和大姑娘没什么关系,可是腊月时大姑娘病了,有人听说后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然后程家又出了事,府里的人趁机为难大姑娘,有人听说后立即就要飞过去救人,只恨腿伤未愈,无法前行……小喜记性不好,偏偏有人记性好,口里恨着,心里却惦着……”
主子面带杀气,却隐着更多的心虚,这样的主子是没有杀伤力的。
“别人不知道,小的心里却清楚,爷最近吃药吃得痛快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早早好起来然后……”
顾浩轩笑眯眯的招招手。
小喜乐颠颠的过去了。
顾浩轩突然卷起书当头劈下……
小喜微微的偏了身躲开,笑嘻嘻道:“爷,我就是你肚里的虫儿,爷在想什么小喜一清二楚,爷就不用掖着藏着的不好意思了。其实爷听说大姑娘要来,若不是碍于小的在跟前,怕早就跳下床捞起那‘三闲’说话了……”
顾浩轩被揭了底,顿时气急,当即跳下床:“我今天就踩死你这条虫……”
却是冲鸟架子上的金口奔去。
都是这只破鸟,竟然学会监视他了,怪不得每天早上小喜都要带它出去遛弯,感情是在套口供。
小喜不愧是他肚子里的虫,抢先一步护住金口:“爷难道要杀鸟灭口?”
顾浩轩恶狠狠道:“一并掐死……”
“哎呀,三姨奶奶来了!”小喜向窗外瞟了一眼,惊叫道。
仿佛是一眨眼的工夫,主子已经弹回到床上,躺得异常平整,顺便闭上眼睛。
他忍不住发笑。
床上的人浓眉抖了抖,咬牙切齿道:“你在骗我?”
小喜正待解释,就听门声一响,紧接着,裹着梅红色貂裘兜头披风的念桃闯了进来。
这披风是顾夫人喜得孙儿的当日赏下的,她便整日里穿着,也不顾尚未满月不得下地出门,动不动就往轩逸斋跑。
她一个人不顾身子就罢了,竟还带着孩子。要知道,这可是顾家的宝贝。顾夫人已经不止一次大怒,都要把孙子拿来自己带了,可想到孩子太小不能离了娘,况念桃本身就是个最好的奶妈,活活将她千挑万选的几个奶妈比了去。再说,念桃应该深深知道这个孩子对她来讲意味着什么,定是不肯让他出丁点问题的。于是便暂时忍下,而最关键的是……孩子的爹,自孩子出生就不见半分喜色,甚至都没有看过一眼,仿佛此事于己无关,不仅让念桃惴惴不安,就连顾夫人也有些担心,生怕他弄出什么乱子来。
“今儿来得真巧,爷正醒着。来,乖儿,快让爹瞧瞧……”
念桃撩开厚暖的披风,将一个裹得极为精致的襁褓小心的放到顾浩轩怀中。
顾浩轩一个激灵。
小喜和念桃均差点肝胆俱裂,生怕他抓起那襁褓就丢出去。
不过虎毒不食子……
顾浩轩瞧着搁在眼皮底下的小婴儿。
他那么小,好像一只粉色的耗子,又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如同蚕蛹。眼睛闭得紧紧的,像两道画上去的线,虽不大,睫毛却是很浓密。鼻梁鼓鼓的,嘴巴小小的,时不时的蠕动一下,然后小眉头便皱起来。
不能不说,这是个漂亮孩子,这是……他的孩子……
心忽的溢出一股暖流,把那蚕蛹在腿上摆摆正,认真的端详了半天,方伸出根手指轻轻的碰了碰那粉嘟嘟的脸颊。
好软……
见他脸上浮出少见的温情,念桃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乖儿,别睡了,快看看爹,让爹给取个好名字……”
顾浩轩的神色霎时一冷。他不是个无情的人,可是对当初那场荒唐却始终无法释怀。
“爷,明儿就要摆满月酒了,总不能让孩子连个名字都没有吧?”念桃双眼噙泪,薄唇微颤,煞是可怜。
“老爷怕是已准备了好几个名字难以取舍呢,你急什么?”
“爷……”念桃欲言又止:“爷的伤还没有好吗?我那天问过庄大夫,他说……”
顾浩轩的目光便凌厉的扫了过来。
199顾小公子
他知道,如果他能够同她在明日一起出现在喜宴上,就等于向众人承认了她的身份地位。从开始到现在,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为的不就是这个名分吗?现在的她,连“三姨奶奶”的名头都嫌小呢。
对于他来讲,她的名分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可是他痛恨被算计,这种人让他觉得危险,况且还有雪嫣……
心下烦乱起来:“明天的事自然有人去操心,你也不必费神,早点歇着去吧。”
念桃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他已经闭上眼睛,还将脸转了过去,只得抱着孩子黯然离开。
“爷,明天……”
刚刚念桃突然过来打断了好事,弄得小喜不知主子明天是想让他引着三奶奶到轩逸斋还是打算亲自出马。
“我累了。”
主子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无动静。
小喜知趣的退了出去。
窗外的雪光透进屋子,满室清凉。
明天……
心底在腾起一丝喜悦的同时却是被自己的叹息淹没了。
他要怎么面对她?
时至今日,想起那镯子,心里还是不舒服的。他承认是自己小气,若是换了江渚,定然会付之一笑,然后一如既往的对她。
当初写下休书,是当真希望她能够与那凌肃共结连理,白头偕老,还觉得自己做了善事,很开心。那日赶她走时,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心剧痛,好像有一双手要生生将它撕开一般。但是有什么用?纵然她在身边,心却系着别人,这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可是她不在……
他只是想见见她,可是要怎样见?见了又如何?她愿意见他吗?他赶走了她,而她的到来是为了他的儿子的满月酒……
如今,竟是连叹息都发不出声音来了。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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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似是算准了程家只能出一人,而那人一定是程雪嫣,于是只出了辆轻便马车,内外装饰都极豪华,仍是当时接送程雪嫣出入府的那个车夫,今日也打扮得喜气洋洋,见了她,竟有些激动得不知所措。
一路无语。
待行至距离顾府还有一里路远的巷口,便见车轿拥堵,竟都是来贺这满月酒的。
程雪嫣的唇角不觉挂上一丝冷笑,不是为这群趋炎附势之人,而是为自己。
那个人喜得贵子,她却要前来祝贺,不知就里的人是要赞她宽宏大量还是怀疑她别有用心?如今,竟是连自己也分不清此行究竟为何了。
车子一拐,竟是避开这条拥挤的小巷,从偏门而入。
车夫怕她不乐意还解释:“我们老爷吩咐过,怕正门人太多挤了大姑娘,才特意吩咐我带大姑娘从北门过来……”
正说着,便见一着郁蓝色直身锦袍的健壮男子侯立一旁。
皮肤微黑,与顾浩轩相似的笑眼中似结着一团怨气……
程雪嫣记得这个人。
她听车夫称他为“杨管家”。
杨管家引得这主仆二人去了锦华厅。
不愧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戴千萍今日看程雪嫣也顺眼了些,竟额外赏了个笑脸。又接了呈上的礼单,看也没看,却是笑得更加慈爱。
也是,礼部尚书府送来的礼哪能不贵重?仅一对碧玺麒麟就价值万金。
麒麟送子,好兆头啊!
当然,这只是给府里的贺礼,来的女眷还要为新生儿准备一些小礼物,自然也不能落了档次。
程雪嫣早先画了一副长命锁的图样交与金掌柜打了。
此番用的可是十足十的黄金,足有三两重。拿到手的时候程雪嫣还在想这样重的东西若是挂在小孩子的脖子上睡觉时是否还能保证呼吸顺畅?
当然,仅个大还是不够的,她别出心裁的在上面用米粒大小的粉珍珠镶了一对QQ聊天表情里常见的粉红猪,碧彤见了大呼可爱。另还有两只金手镯,上面各挂着四只粉晶雕就的粉红猪,令人爱不释手。只不过再好的礼物若是经由她的手送出……念桃的心里应该不大好受吧。
出得锦香厅,本应前往专为女眷备置下喜宴的落霞阁,可是杨管家却引得她们往后院而来。
白雪覆盖的甬路上立着个穿晚霞紫衣裙的女子,衬着这满眼的雪白,好似一树绽放的台阁朱砂。
看到她们,急忙走上前,亲热的拉住程雪嫣的手:“可是来了,等了你好久呢……”
程雪嫣见了她,立即想起顾浩仁,差点挣脱手跑了,段紫蓝却攥得死死的:“快跟我来,咱们去看小公子……”
然后就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走,口里兴奋的念叨着:“都说女子只要摸了刚满月的小孩子的手就会带来好运呢,这会还没有人,否则好运都要被她们抢走了呢……”
转过几棵被雪覆盖的罗汉松,路过一片竹林……
程雪嫣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被牵了过去……
雪中的竹林愈发苍翠起来,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林尽头的轩逸斋便若隐若现……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人便置身于一座小院落中,满耳的欢声笑语。及至开了门,声音更像热浪般滚了出来,却又夹杂着一个婴孩的哭号,分外嘹亮。
那个包裹在茜草红锦绣襁褓中的就是他的孩子吗?
不知怎么,那茜草红重重的刺痛了她的眼……仓鹏那晚穿的就是茜草红……
“小孩子哭哭才健康,”大*奶奶秦曼荷使劲拍了拍怀中的襁褓,发髻上的坠珠流苏金钗都跟着颤了几颤:“你们不懂,我们家婷芳小时就是哭得少了,现在身子才这么弱……”
“可是一会三姨奶奶回来见小公子哭成这个样子奴婢担当不起啊……”一个梳双髻穿对襟掐花夹袄的丫头战战兢兢道。
这工夫,孩子已是有些声嘶力竭了。
“我给你讲,孩子愈是娇惯愈是难以成人,我可是过来人,什么不懂?你看程家那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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