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冷,难以言说的冷。四围的潮湿仿佛幻化成无数只惨白的手,颤颤的向她抓来。
她想叫,却叫不出声,想挣扎,却无能为力。
那一只只手在身上不断游移,不断撕扯……
“咣……”
仿佛是一声巨响,那些狞笑的手于刹那间灰飞烟灭。
身上的桎梏随之破碎,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循声望去。
破败的庙门已是歪倒一旁,漫上台阶的水更加肆无忌惮的涌上来。却有一人仿佛踏水而来,带着一股淡淡的甘甜之香。
清醒……复沉睡,只于意识飘散的瞬间捕捉到一角雪色衣袖,感受到一个比空气还要清冷的怀抱,硬朗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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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那日听说是八月十五,她竟是昏睡了一个月。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是哪?
满眼皆是淡淡的水蓝,处处晶光闪闪,仿若星落凡尘。
她睡在一张极宽大的床上,亦盖着水蓝的锦被。那被好似拿云彩织就,毫无一丝重量。
她惊愕的打量四周,却见落地的水蓝帷幔一重重打开,走进个端着水晶茶盘的曼妙女子,微低着头,侍立一旁,身后又缓缓走来一身着繁丽衣裙之人……
黎妍?!
黎妍坐在床边,笑容端蔼。
“早就听说你会在今日醒来,果真。”
回眸一视,立刻有两个碧衣女子碎步上前,小心扶她起来,去拆手上头上的绷带。
那端茶盘的女子亦走上前来。
黎妍拿了那缠丝玛瑙盅,轻轻递到她唇边。
非药非茶,带着一股奇异清香。
她没有喝,只看着这团陌生,动了动唇。
“碧彤在玉清池,一会就见到了。”黎妍非常善解人意。
绷带尽除,但见双臂光洁如玉,更胜从前。
黎妍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看她头上的伤……已有新发丛生。
许久不下地,竟是有些腿软,被人驾着走了半晌方适应过来。
帘幕重重,难辨方向,待最后一层水蓝被侍立两侧的清秀女子挑开,满室温热随即裹着淡香的潮气迎面扑来。
云蒸霞蔚中,是一面硕大的池子,周遭皆用汉白玉雕砌,打磨得光滑柔润。如波浪般弯曲的池沿均匀探出精美华贵的龙头凤首,口中徐徐吐着温热水流,汩汩之声有如音乐。池中水波荡漾,清澈潋滟,雾气蒙蒙,其上漂浮粉白二色荷花瓣,无风自转。
已有人过来帮忙卸去身上衣裙。
她方发现,此前的泥污满身的衣裳不知何时换作玉色绫罗。
“放心,是我帮你换的。”黎妍浅浅一笑。
“这是……哪?”
黎妍不答,只让婢女唤碧彤进来。
“你们主仆二人先聊着,若有事自会有人进来打理。玉清池养身极佳,大姑娘只要在此泡上一个时辰便会发现妙处。”
说着,黎妍并一干婢女悉数离去。
碧彤站在池边,泪水盈盈的上下打量她,欣喜道:“姑娘,你可好起来了!”
“这是哪?”
碧彤扶着她走入池中,轻声道:“广陵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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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碧彤撩起清香的水波,轻轻淋在那瘦削的肩上:“老爷和大公子都回来了,官复原职,已搬回程府去住了。”
见她虽没有应声,却是眼睫微颤,于是继续说道:“就是那七天的事。傅远山自做了关雎馆主,为了大发横财,什么样的人都收进来。可是收归收,他竟然……”
原来傅远山色胆包天,竟然向那些贫贱出身的女子许诺,只要应了他,便可嫁入豪门贵族。
那些女子来关雎馆学习,岂不是就为了这个?于是……
七月初七,皇上突然来了兴致,驾幸关雎馆。晚间,不知是谁遣了名女子侍寝,结果东窗事发,皇上震怒,严令彻查此事。
傅远山下狱,用尽酷刑,只待秋后问斩。
第三日,狱中悄悄传出书信,呈递御史王迁。却被人截获,就此揭出两年前构陷顾程二位忠臣之案。
广陵王夜入皇宫,取出当年的呈堂证供——程准怀与赫祁通敌卖国的书信,浸于水中。但见字字游移,漂浮水上……
原来是利用高超的装裱工艺伪制而成。
于是,真相大白。
皇上连夜命内阁拟旨,革王迁御史一职,投入天牢。多年来被他提拔而在朝廷身兼重职者亦被拿下,与其有关联的一干人等皆不能幸免。查封王迁府邸时,又发现一密室,里面竟然私藏一套龙袍……
自此,王迁伙同傅远山构陷忠臣实则谋反之罪坐实,已拟定三月后凌迟处死。
“刚刚奴婢见到况……广陵王,他让奴婢告诉姑娘,说傅远山行刑在即,非要见见姑娘不可……”
天昊国有规定,但凡被处以死刑者,临刑前都会满足其一个心愿。
程雪嫣沐浴完毕,换上浅绿色银纹轻罗上衣,月白色水纹凌波裥裙,只觉一身清爽。
头发已拿巾子绞了,却仍滴着水珠。
这工夫,帘幔徐开,一个瘦弱的女子低首走进,屈膝道:“广陵王遣奴婢来问问姑娘,若姑娘决定了,就让奴婢引姑娘先去北华园。”
270真相重重
程雪嫣便要将长发盘起。
碧彤习惯的递上紫天珠钗,她刚要接,指却是一顿,盯着那钗,半晌不发话,脸色愈白。
碧彤心下一惊,急忙收了那发钗。
程雪嫣移了目光,默不作声的走出来。
出了重重帷幔,是秋日正午的艳阳高照,满眼的灿烂在昭示着节日的喜庆。
行至一片桂花树下,馥郁芬芳顷刻洒了满肩。
她刚抬手欲折一枝银桂,那引路的小丫头似是早就料到,已折了一枝递给她。
她暗赞其机灵敏捷,接过时顺便瞧了她一眼。
“你是……”
甫一搭眼,竟是故人。
碧彤也认出她来,惊叫道:“初夏,你怎么会在这?”
初夏含笑不语,只施礼道:“广陵王还在园中等候。”
程雪嫣默默的用桂花枝绾了发,跟在初夏身后。
三年了,这个当初倔强的跪在关雎馆门口的小姑娘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行为举止远远胜于大家闺秀,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广陵王府。
而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她已无力去想。阳光暖暖的笼在身上,身体和心是一样的慵懒疲惫,不如去看这艳阳暖照,轻云如烟,绿叶浮金,锦桂飘香。
神思回转之际,发现碧彤和初夏不知去了何处,只余自己缓缓行于一座苍翠的园中。
此园遍植丁香树,非花季,油亮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摆,搅着四围飘来的桂花浓香,幽幽渺渺。
枝繁叶茂间,隐约可见一角雪色长衣铺在地上。
她止住脚步,俯拜在地:“民女程雪嫣拜见广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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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天牢,也难挡湿潮,而且还充斥着一股浊气,令人艰于呼吸。
程雪嫣紧跟在那个雪色人影的身后,似乎这样就能甩掉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类似鬼哭般的呻吟。
引路的狱卒停住脚步,将火把插在牢门一侧的墙壁上,拍着牢门叫道:“傅远山,有人看你来了!”
光线未及的角落里便传来一阵脚镣的哗哗声。
宇文紫辰转过头,眸中映着火把微光。
她垂了眼睫:“他只是有几句话要讲。”
他不语,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殿下,此处非殿下尊驾久留之地,还请外面稍候。”狱卒小心翼翼躬身道。
这时,一个硕大的物件从牢房的角落里飞滚出来,“咣”的撞在门上。
“外甥女,你可来了!”
程雪嫣被这披头散发的怪物吓了一跳,未及看清便被宇文紫辰挡在身后。
前方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击打声,夹杂着狱卒的咒骂,好一会方停歇。
程雪嫣正待走上前去,臂却被他扯住。
她不动声色的挣开,微屈了屈膝:“王爷且到外面歇息。”
宇文紫辰盯了她半晌,方才离开,却让狱卒于不远处守候。
她慢慢走近牢门,看着那哼哼呀呀的人,冷冷道:“找我什么事?”
“外甥女,”傅远山挣扎坐起,脸贴在牢门上,硕大的泛着油光的鼻子颤抖着:“救我……”
见她面色冷淡,忙跪倒在地,砰砰的磕着响头:“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我罪该万死。你观音在世,大慈大悲,一定要救我一命。我什么都不要了,这几年赚的钱都给你,只望外甥女放我一马……”
“你的罪,与我无关……”
“不不不,你听我说……”
“你与奸人勾结,构陷忠臣,意图谋反……”
“我没有谋反之心啊,我只是想要关雎馆,我只是想发财,王迁的所作所为我一概不知啊……”
“可是你陷害我父亲,意图灭我程家满门,我大嫂亦因此难产致死……”语气已是悲愤交加。
“一切都是意外,意外,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如今我悔改了,真的悔改了。外甥女,你大人大量,就放我一马……”
程雪嫣冷笑:“你犯的是欺君卖国之罪,该去求的人是皇上……”
“不不不,只要你同皇上说说,他一准会放我出来……”
……“你以为向皇上求了情赦免了爹的死罪我们一家就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到底是拿什么向皇上求的情?”……
不知为什么,那人如此刺耳的一句从那个凄风苦雨的午后猛的跳出来插在心上。
心钝痛,痛得无法呼吸。
她捂住胸口,无力的靠在墙上。
傅远山兀自喋喋不休:“我知道,皇上最听你的,你只一句,顾程两家的命就都保住了,而我不过是一只小蚂蚁……”
“住口!”程雪嫣大怒。
傅远山求生心切:“你要是不愿见皇上,还有广陵王,这案子就是他办的,只要他肯放一马……我知道他喜欢你……”
“住口,住口……”
程雪嫣扑上去使劲踢打那扇门,沉睡了一个月的悲痛仿佛骤然被点燃,冲天的大火瞬间将一切的伪装焚毁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略微清醒之际发现自己正埋在一个冰冷的怀抱中大哭,身子不受控制般的战栗着。
耳边传来傅远山的哀号和狱卒的咒骂,却盖不过他无声的安慰。
狱卒匆匆走来,小心的看了宇文紫辰一眼,俯首道:“那个犯人……还想见大姑娘一面,说是有重要情况禀报。”
天昊国的规矩,死刑犯在临刑之前只要不是企图越狱一切要求均是会得到应允的,以彰天恩,这也就是宇文紫辰为什么会带程雪嫣来到天牢。可是此刻,他长臂一收,将她护在身边,转身欲走。
“他说……是关于程府小公子的事。”
程雪嫣的哭声一滞。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牢门里的人咧嘴笑着,下巴还滴着血,头发混乱的糊在脸上,这样的傅远山在壁上火光的跳动下很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不过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就得救我一命,一命换一命嘛。”他桀桀笑着,震得那火光又闪了几闪:“说来,你还得感谢我,就凭这一点,你也不能不救我!”
他往前凑了凑,手抓住门上臂粗的栏杆,将胖胖的脸挤在空挡处,目光闪烁:“你知道吗?若不是我,你哥哥怕是也活不到今天!”
程雪嫣长睫一挑。
“就是活到今天,也难保以后不会……”他阴阴一笑:“钱这东西,就是个祸害,却让人欲罢不能。早年杜觅珍为了一家独大暗算你二娘的肚子,她得逞了,风光了这么多年。可是你想,她既然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去杀死一个根本来不及出生的婴孩那么对于你哥哥……我就明白告诉你,若不是我,你嫂子根本连孩子都怀不上!”
程雪嫣忽的想起程仓鹏死后不久,她曾拿着那串金丝楠木念珠去找汤凡柔追问究竟,却被她的贴身丫鬟告知二夫人每日喝的补品里都放有避孕功效的麝香,难道说……
“也就是我,看不惯她作威作福,才暗地里让真儿换掉了你嫂子的补品。当然,我也不否认,是想让这两房暂时有个牵制好便于我行动。你是没想到杜觅珍有多心狠手辣,连我都没有想到。程仓鹏一天天的大起来,她不得不尽快打算了。不过正是因为有了我,才彻底打破了她这个美梦!”
他的脸又往外挤了挤,阴笑道:“程仓鹏是我杀的!”
她不知神思是如何恢复的,清醒之际,发现自己跌坐在地,而那张油乎乎的嘴不停的开合。
如何骗小仓鹏出了璧翠厅,如何引他上了山,如何将其推下……
他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好像这是个极其美妙的故事。
“果真,他一死,杜觅珍立刻失了心智,那准备好的钩吻始终没用上,否则未及你出嫁,程府就要给程大公子送葬了!你说,我是不是救了大公子一命呢?”
“你是想趁她心智迷乱搞阴谋诡计!”
程雪嫣不得不承认,在治家方面,杜觅珍要较汤凡柔精悍许多,否则也不会让人觑了空子伪造通敌卖国的书信再让没脑子的杜影姿偷出来。
“我不否认,但是你也不能不承认,凡事有一弊就有一利,我救了大公子,大公子的命可是比我的值钱多了。听说他现在和那个绮彤打得火热,程家又要添丁了……”
程雪嫣倏地站起身,向来路走去。
“大姑娘,一命换一命,否则会有报应的!”
她脚步一顿,却是没有回头。
三日后,傅远山转入刑部大牢。入夜,大牢被劫,傅远山失踪。第二日,通往绵阳的山路上发现一具男尸,经仵作验证,此人正是傅远山。
三月后,谋逆反贼王迁于东城门凌迟处死。同日,其子王瀚于北城门并一干要犯被处以极刑。
碧彤前去看了热闹,回来战战兢兢道有几个江洋大盗竟是被用了天昊国废弃已久的梳洗之刑。
几个壮汉被开水烫得嗷嗷大叫,又被铁刷子刮去皮肉,露出森森白骨。其中一个一直冲着她惨嚎,那人瞎了一只左眼……
其时,程雪嫣正喝着初夏递来的汤药,黎妍靠在珊瑚长窗下绣着一朵水灵灵的海棠花。
271夜袭王府
自从在天牢见了傅远山,她又是大病一场,大部分时间在昏睡,梦一个接一个的做,有时竟分不清何为梦,何为现实。
她梦到过顾浩轩,梦到他的笑,梦到他的怒,在梦到他浑身溅血的时候惊醒……
她梦到过小仓鹏,梦到他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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