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殊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他恨卡埃尔迪夫,可是这种恨又让心脏鼓噪得非常厉害,一种奇怪的痛,卡埃尔迪夫像水一样温柔,又像冰一样冷漠,若即若离,越接近就越看不清楚,什么都无法抓住,像阴霾一样压在心头。
「我赢不了他吗?」晏子殊自言自语,「连一次都不能吗?」
晏子殊神情苦闷,紧紧咬着嘴唇,血流下来了,他却丝毫不觉得痛!可是在这里吶喊一千一万遍也不会有答案,卡埃尔迪夫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可恶……」晏子殊低吼着,胸口像被刺伤般的疼痛!
或许他该辞职,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
接到阿米娜的电话时,晏子殊正打算乘飞机从韩国到香港,这一个月,他走了大半个亚洲地区,是放假,也是为了看一个很久没有见的朋友。阿米娜的电话让他改变了计划,从汉城飞到摩洛哥。
阿米娜组成的船队正在马德拉群岛附近打捞沉船,这让晏子殊很吃惊,阿米娜没有钥匙也没有地图,她是怎么知道沉船的具体位置?
阿米娜没有在电话中说明一切,只是说她需要他的帮助。想到卡埃尔迪夫也有可能在摩洛哥,晏子殊才答应了下来。
摩洛哥有「北非花园」之称,拉巴特是它的首都,这里通用阿拉伯语、法语和西班牙语,晏子殊来过许多次,已是非常熟悉。
劳斯莱斯轿车在装修豪华的白色大酒店前停下,晏子殊看到一身伊斯兰教打扮的阿米娜·迈哈茂德·古西耶·根其,正站在大理石阶梯上等他。
阿米娜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金棕色的卷发带着地中海的气息,绿色的眼睛像月亮女神一样风情万种,她体态挺拔,既独立又勇敢,晏子殊对她很有好感。
看到晏子殊从汽车里出来,阿米娜喜形于色地奔下阶梯,她身后有两个穿传统长袍的摩洛哥人,十分忠实的守护着她。
「我一直想见你,晏刑警。」阿米娜深情地看着晏子殊,「你能来太好了,感谢真主,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晏子殊困惑地看着她,「是和沉船有关?」
阿米娜点了点头,伸手拉住晏子殊的胳膊,「跟我来,晏刑警,我们得好好谈一谈,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这家酒店是属于我母亲的。」
晏子殊被她拉着往前走,无法拒绝。
*
白色大酒店像欧洲宫廷般金碧辉煌,有两百间客房,客人个个都来头不小,不亚于那著名的「蒙地卡罗」。
大堂金色的电梯镂刻着精美的图案,地毯是酒红色的,阿米娜带领晏子殊踏进电梯,然后按下了负四层的象牙质按钮。那里是酒窖,只有酒店的高层管理人员,才能进去。
酒窖里大约有二十五万瓶上等干邑白兰地、红酒和威士忌,有些酒的酒龄甚至超过了一百年。
一下到酒窖,就可看到非常壮观的酒架,好像葡萄园一般,成熟的果实缀满枝头。
酒窖的温度只有摄氏十三度,但还不至于让人发抖,晏子殊跟着阿米娜,走在狭窄又古老的两排酒架之间。
这些酒的酒瓶都蒙上了灰尘,当然了,二十五万瓶酒,有哪个酒保能把它们全擦干净呢?
酒窖位于地下,照理说应该是非常安静的,可是,晏子殊一直听到一种嗡嗡的,类似抽湿机的声音,还夹杂有人声,是从砖头墙壁上传下来的吗?
晏子殊很疑惑。
快要走到酒窖尽头时,阿米娜突然站住不动了,然后转过身来,盯着晏子殊的眼睛,「我相信,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说完,阿米娜像下定决心一般,把手伸到酒架后面,只听见吱嘎一声,酒架微微向内侧移,露出石头砖墙的颜色,上面还有一个金属铜环。
阿米娜秀美的手指用力拉着铜环,随着一阵粗锁链转动的声音,地上出现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入口,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不是霉味,更像是机油。
「密室?」晏子殊问道。
阿米娜拧亮手电筒,说道,「是我父亲大半生的心血,石头阶梯有些滑,请小心。」
晏子殊满腹疑问,突然觉得阿米娜有太多的秘密,可是,他还是顺着石级,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阿米娜走在他身后,顺着手电筒的光,他能看见花岗岩石级修得十分平整,右边还有斜坡,像是搬运货物之用,越往下走,人们交谈的声音、机器隆隆的轰鸣声、鼓风机的哗哗声更加清晰了。
晏子殊来到石梯底,踩到的是黄沙和麻绳编织成的防滑垫,四周还堆栈着水泥包和灰蒙蒙的推车,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建筑工地。
「就在前面。」阿米娜催促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走廊里回荡。
晏子殊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地道颇长,约十分钟左右,晏子殊看到地道左边传来了光线,他一走出地道,就完全愣住了。
巨大的埃及石柱,忙忙碌碌、悬在半空中叮咚敲打着伊斯西神像的阿拉伯人。
地面上也有许多人,搬运着沙石或者小心谨慎地清洗着文物,黄金权柄、石棺、帝王宝座、堆成小山的纸莎草书,还有一些以釉锈陶器做的护身符,一切的一切目不暇接,这里……简直就像是埃及法老的陵墓。
可是,那巨大的伊斯西神像是现在才开始雕刻的,这不是在盗墓,摩洛哥也不会有埃及法老的坟墓,晏子殊很疑惑的看着阿米娜。
阿米娜微微一笑,自豪又动情地说道:「我父亲是个伟大的收藏家,这是他毕生的愿望,建造属于自己的博物馆,永远能触摸到伟大的尼罗河文明。
「你知道,他坚信死者能够复生,金字塔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可是……这样大的工程需要钱,很多钱,我父亲……我们需要黄金。」
「我没有黄金。」晏子殊略一皱眉,说道:「而且,死者已矣,应该节哀顺变。阿米娜,我知道妳父亲的死对妳打击很大,可是建造这样一个巨大的坟墓不能挽回什么,对亲人的爱是活在心里的,不是神话传说!」
「不,你不明白。」阿米娜哀婉地摇头,「这是他的希望、他的信念,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叔叔死了,经纪人也死了,知道黄金下落的人,只有我,你……和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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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抉择
「妳说什么?」晏子殊非常吃惊,阿米娜知道卡埃尔迪夫也在打捞沉船吗?
「北欧蔷薇,一把带着毒牙的剑,」阿米娜轻声叹息,「我当时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那么优雅的公爵才是我真正的敌人!
「晏刑警,我知道我杀人是得不到饶恕的,可是,有时候必须铤而走险。」
「晏刑警……我知道公爵是你最痛恨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应该合作。」
水灵灵的、清澈的眼睛,扼腕的语气,晏子殊后退一步,像被噎住似的说不出话来,阿米娜要杀了卡埃尔迪夫?
实在是晴天霹雳,晏子殊不相信那么柔弱的阿米娜能杀人,可是,信念能改变人的一切,那么……阿米娜是认真的了?
晏子殊觉得胸口堵得慌,他也想过暗杀卡埃尔迪夫,就这点来说,他根本没有资格责备阿米娜,可是……
心脏怦怦地跳着,血液流动得太猛,引起剧烈的心悸,杀了卡埃尔迪夫?
为什么……他会那么惊惶失措呢?
晏子殊呼吸急促,犹豫不决,阿米娜上前,坚定又温柔地握住了晏子殊的手,轻声道,「答应我,忘掉法律,站在我这一边。」
阿米娜的手温润而柔软,带着淡淡的乳脂香气,让人安心又留恋,晏子殊不想放开阿米娜的手,他极少对女性动心,可是头脑里的混乱又是怎么回事?
晏子殊觉得自己慌乱极了,一会儿看见阿米娜对着自己微笑,一会儿看见卡埃尔迪夫被黑暗吞没,他左右摇了摇头,深呼吸着。
「晏刑警?」阿米娜觉得意外,怎么听到拔除眼中钉,晏子殊不是高兴,而是骇然呢?
「妳不了解卡埃尔迪夫,」许久,晏子殊才能保持冷静地看着阿米娜,「他没有人类的感情,是冷血的杀手,他不会因为妳是女人而手下留情,妳不知道他的恐怖……阿米娜,妳不一定能杀了他,到时候,惹来的就是魔鬼!我不想妳……」
死这个字,晏子殊说不出口,阿米娜才二十四岁,为了近乎荒谬的信念而被杀,晏子殊十分不忍。
看着晏子殊忧心忡忡的眼睛,阿米娜柔情的微笑,「我真高兴,你是那么关心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的。」
「妳想怎么做?」晏子殊忍不住追问。
「让他葬身海底。」阿米娜玻鹧劬Γ趴套邮獾氖郑砻嫦蚰蔷薮蟮囊了刮魃裣瘛�
意思就是引爆沉船上的炸药?
可是搬运黄金需要时间,二战时期的炸药引爆装置不像现在那么精确稳定,而且,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海水冲刷,那些包裹炸药的铁管、箱子一定已经生锈产生泄漏,丙三醇等易燃物质很不稳定,说不定稍微的刺激就会引发剧烈爆炸,阿米娜这样做太冒险了,会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卡埃尔迪夫不会乖乖等在那里让妳引爆炸弹的,」晏子殊有些着急地说,「妳有没有想过,妳很有可能反被他牵制住,海面下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妳想陪葬吗?」
阿米娜不置可否,半晌,才说道,「晏刑警,如果……水面下没有黄金呢?」
「妳说什么?!」晏子殊反问,十分震惊。
「公爵想要的是那块翠绿碑板吧?所以……无论有没有黄金,他都会潜到沉船里面去。」
晏子殊完全听不懂阿米娜在说什么,没有黄金?那萨里哈、唐·加洛他们那么拼命地寻找沉船,是为了什么?
「在二次大战结束前的最后几天,也就是一九四五年四月,全副武装的纳粹德国党卫军,在奥地利萨尔茨堡东南的巴特奥塞附近也就是托普里兹深水湖那里,秘密投下了数百箱宝物。
「那些东西,是纳粹德国从欧洲各国掠夺来的黄金珠宝、文物宝藏和绝密档案,而他们从犹太人手里掠夺来的东西,远远不只这些,那些从历史上消失的黄金,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一九四一年,执行秘密运送任务的斯特鲁少尉。
「你知道,弗雷号沉没在大西洋,死亡、失踪了数百人,斯特鲁少尉因为烧伤而重度昏迷,而阴差阳错的,一具很像他的尸体被运到了柏林,黄金……就这样失踪了。
「斯特鲁少尉一直待在红十字会医院,整整五年,因为烧伤他面目丑陋,极少说话,只能用手写字,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学会雕刻的。
「总之,在因痢疾而去世前,他怕这个昂贵的秘密无人知晓,在赝品上刻下了宝藏的地图,近半个世纪的寻宝游戏,就此展开……」
「可是妳说,水面下没有黄金。」晏子殊喃喃的问。
阿米娜平静的点头,「那近百箱黄金在西班牙庞特维德拉山区,斯特鲁少尉运送的,其实是黄金具体位置的地图。」
「妳一开始就知道黄金在陆地上?」晏子殊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是警察。」阿米娜脸红了,轻声说道,「对不起。」
晏子殊无话可说,如果阿米娜要找的只是一张小小的地图,那么她脱身的机会就比较大了,卡埃尔迪夫似乎还不知道,黄金不在沉船上。
「阿米娜,妳说合作,可是我发现……妳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晏子殊说的是实话,阿米娜有她自己的计划,不需要别人插手。
「不,我需要你。」阿米娜再一次紧紧握住了晏子殊的手,还将头靠在晏子殊厚实的胸膛上,「对我来说,你很重要,比你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为妳做。」晏子殊低喃。
「……那就保持沉默。」阿米娜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晏子殊,「船一爆炸,黄金的传说就结束了,不会再有人窥觑它,只有我们能得到它。」
「这就是妳想做的吗?」晏子殊重重的叹息。
「我保证,除了公爵,我不会伤害其它任何人。」阿米娜泪眼婆娑,生怕晏子殊拂袖而去,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
柔软的、郁馥的卷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的圆润的肩膀,面对啜泣着的阿米娜,晏子殊情难自禁,轻轻地抱着她,笨拙又温柔地安慰。
*
十一月,天气阴霾,阴冷而半暗,海面上刮着大风,波澜很大,船在大浪频频的冲击之下,左摇右颠,不是潜水作业的好日子。
晏子殊从天鹅绒的沙发椅里站了起来,不想待在虽然豪华却相当沉闷的客舱内,迎着蒙蒙细雨,吃力地爬上邮轮的甲板。
「远望号」,是「庇里穆斯」酒店集团的观光邮轮,有横向避震系统,所以晏子殊登上甲板后,才发现风浪比他想象中的更巨大。
前面二十米处,一艘黄色的潜水船像玩具一样被大浪甩来甩去,五个有TDI执照的专业潜水人员,穿着黑色的潜水衣,背着压缩空气瓶,背滚式扑通落入水中。
晏子殊的眼睛半眯了起来,抓着湿漉漉的栏杆。
这是他们今天第四次下潜,沉船在三十米深的水下,根据水下照片,残骸分成两段,前一段在近四十多米深的峭壁下,后一段比较完整,还保留了客舱、行李舱和加密的金库夹层,只是锈迹斑斑,扭曲的舱门需要用焊枪烧开。
在三十米深的水下,人最多只能待上二十分钟,超过时间,氮醉会让人的思考和判断力降低,像喝醉了一样,严重时,还会导致死亡。所以潜水员下潜了三次,才勉强打开舱门。
「卡埃尔迪夫会来吗?」晏子殊暗想道,举目望去,到处是灰蓝的一片,除了「远望号」以外没有其它船只。
海风吹鼓起晏子殊白色的衬衫,非常冷,身体就像冰一样的凉,晏子殊一手抓着栏杆,一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费力地点上。
烟很呛,味道蛮劲,晏子殊却狠狠地吸了一口,他戒烟已经十年了,现在却需要烟草才能冷静。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晏子殊弯下身子,觉得抽搐的肺部像被掏空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