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别传--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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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别传--霜华-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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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与他的朋友,绝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见了他,方才知道我的叔父--世人所称的“谢郎”,究竟优雅到什么地步。这两个人就象黑与白,截然不同,但这似乎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季常,你到了。” 
  “是啊,早上才到,距离陛下限定时日只差半天。” 
  轰轰的声音震得我脑袋也发昏,我晕晕地看着他,伸手拉拉叔父的袖子。叔父看我,微笑。 
  “旭儿,这位是叔父的好朋友,御史大夫吴肃,字季常。季常,这是我内侄谢旭。” 
  这人对我似乎没什么好感,见叔父介绍,也只是冲我微微一点头,这让我有些恼。 
  云阳谢家人,怎能被人这般轻视,再听他的话,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免了免了,除了你,吴肃不想再认识那些所谓士族子弟。朝中那堆人,已经够我烦的了。” 
  吴肃?季常? 
  御史大夫吴肃季常,不正是上次我所听到的,那个上本弹劾叔父的人名吗? 
  “你是那位上表弹劾叔父的御史大夫!!” 
  恼着恼着,突然这人的名字蹦进我脑海,我吃惊地叫出声。那位吴御史看着我,黝黑的面容上此时竟微微有些发红,而叔父听到我的话,也很吃惊。 
  “‘季参御史’的绰号竟传到江南来了吗?我还以为只有京城知道而已,你说的没错,这位威风八面的吴大人,就是每隔三月就定期弹劾叔父一次的吴御史。不过那只是出于臣子的职责,季常兄与叔父,私下是好朋友。” 
  拍拍我的头,叔父笑道。吴大人看着叔父状似愉悦的笑脸,只是摇头。 
  “被我这么参,也没见你收敛多少。每被参一次,还兴高采烈的,这样的人也实在少有。” 
  “你参了我这多次,每次见你上本,文辞都有进步,我当然替你高兴。你上进,我开怀又有什么不对的?” 
  “就你一堆歪理,不和你辩。”他摇头,又道。“对了,你病好些了吗?我在路上听到你又病了,现在情况如何。” 
  吴肃靠近叔父,手摸摸叔父的额头,才露出笑脸。 
  “已经好了,你尽管放心。我倒要问你,京城至云阳水路不过十日行程,你怎么走了半月之久。这半月都没你的消息,我很担心你。如今瞧你比日前在京时清减了些,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叔父拉着我的手,坐下,又问。 
  “怎么这你也看得出来,我一路在船上猛吃猛喝,照理你不应该看得出来才对啊!” 
  吴肃摸摸自己的脸,喃喃。叔父好气又好笑。 
  “你有什么事我当然看得出来,季常,你该不是怕我担心,才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吧!” 
  “也没有,主要赖你江南的螃蟹,我吃了水土不服,病了一场。所以路上也耽搁了点时间,再说你病了,我怎么好让你这病人再来操心我的事。” 
  小声的小声的,后来他的声音渐低如蚊子哼叫。看来,他之所以延迟时间到来,是因为叔父。 
  不想生病的叔父担心他,所以在病好之后才来见叔父。 
  这是男人的友情吗? 
  我心中暗自咀嚼,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螃蟹?不会吧,胃寒之人不得食螃蟹,你胃又不寒,吃了应该不会有事啊?莫不是将柿子与螃蟹同食?那自是不行。” 
  见他摇头,叔父又看看我,我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吃螃蟹还能吃出水土不服来,我当真第一次听说。 
  “大人确定是我江南的螃蟹惹得祸?” 
  我静静地问,他则一脸理所当然。 
  “正是,刚下律州,我就看见滟水岸边有螃蟹爬动。本官乃北地人,也未吃过螃蟹,就命下人捉来煮熟。没料到食用之后上吐下泻,委顿不堪,这不是螃蟹使本官水土不服,是什么?” 
  我无言,正犹疑,叔父插话言道。 
  “季常,你确定你吃的是螃蟹吗?你以前也没见过螃蟹,你怎么可以确定你吃的就是螃蟹?” 
  “就算没看过,我也听过啊!《礼记*劝学篇》有云,蟹二螯八足。我在江边所见之物,也有八足,加之二螯,不是螃蟹是什么?” 
  “你吃的螃蟹有多大?” 
  叔父想了又想,复问。 
  “这么大。” 
  吴大人比画了一下,叔父扶着我的肩,猛地笑出声。 
  “错错错,你吃的那个不是螃蟹,是澎蜞。澎蜞不能吃,你吃了当然会生病。” 
  “澎蜞?” 
  这时我也想到了,忍不住笑,我道。 
  “是啊,澎蜞,似蟹而形小,生长在水边。那不能吃的,吃了就会吐泻。” 
  “世上还有澎蜞这东西,怎么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劝学》里也不说清楚。” 
  吴大人摇头,也忍不住好笑,叔父叹气。 
  “不是《劝学》的错,你呀,《尔雅》读得不熟,《劝学》读得太熟,结果几被《劝学》害死。” 
  《尔雅*释鱼》中有说到澎蜞,而这位大人,却只记得《大戴礼*劝学篇》所记载螃蟹的形状,分不清而误食,结果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还赖我江南的螃蟹不好。 
  吴大人这次真是脸红了,我有趣地瞧着他,突然觉得,他不若我想象的那般讨厌。 
  *** 
  似是不忍,见他太窘,叔父此时岔开了话题。 
  “你的内袍怎么还没换,上次我见你,你是这件破袍子,怎么这次见你,你还是这身破袍子。” 
  微微皱起眉梢,叔父看着吴大人的袖子,道。 
  “我家中人口多,连吃饭都不够,哪里还顾得上衣服,反正是内袍,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你当没看到就好。” 
  他倒不以为意。 
  “我怎么能当作没看到!!”叔父皱眉,见他只是摇头,苦笑。“算了算了,指望你去换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来。这样吧,我送你一百匹绢好了。” 
  “不要。” 
  “减半,五十匹。” 
  “不要” 
  “再减半,二十五匹。” 
  某人依然回答“不要”,最后减至一匹,那人还是摇头说不要。叔父的眉越挑越高。 
  “就一匹有什么关系,你升任御史大夫,个性怎么越来越罗嗦。以前那个豪爽的季常兄到哪里去了?” 
  “朝中什么人都可以接受别人的礼物,只有我不可以,御史大夫统领所有的御史。掌督察百僚,议论朝政之责,百官收贿,有我可以监察。如我收贿,我又怎么有立场再去监察别人。你也别不服气,一匹和一百匹没什么不同,我收了,就是受贿。” 
  叔父无言,我第一次见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而吴大人只是微笑。我看着他,对他油然而生一股敬意,我没见过这样的人,但我尊敬这样的人。 
  即便,他的声音大得依然让我头发昏。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但叔父似乎是个固执的人。 
  第二日,他约吴大人和我一起去瓦官寺礼佛。我才上了车,就见叔父抱着一匹绢坐着,神色肃然。看来叔父还是不死心,可吴大人那样难缠,我想叔父今日还是会无功而返。 
  吴大人登车之后,见叔父只是一楞,回过神就想下车,后襟却被叔父拉住。 
  “你莫逃,说好今日一同去礼佛,怎可言而无信?” 
  他气结。 
  “你敢说你怀里那匹绢不是打算送给我的?动机已经不纯,我为什么还要上当。” 
  “是打算送你,但你应允与我出游,人已登车又不去,就是失信于我。” 
  叔父直认不讳,却理直气壮。 
  “去瓦官寺也罢,这绢我不收。” 
  “一匹之内不算收贿,我扯二丈与你。” 
  言罢,叔父将怀中的绢当即扯了二丈给他。吴大人依然摇头,言道: 
  “二丈依然是无功受禄,为受贿,不收。” 
  叔父正色,看了他半晌,突然问道: 
  “难道一个人可以让老婆穷得连裤子都没有吗?” 
  我顿时大惊,这么粗野的话会从叔父嘴里冒出来,实是无从想象。我呆若木鸡,而吴大人一楞,大笑,竟收下了绢。把那二丈绢放于身后,他又笑道: 
  “你很少这么粗鲁!今日怎么连平素最注意的优雅举止都不顾了,看来真急了。不过你也放心,我虽清贫,内子做衣的布料尚有。我再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她。” 
  “我知道啊!可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对你就得这么干,你才会就范,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同样和煦的笑颜,两个男人的友情,在这小小的车厢里,也象发着光。 
  我也很想,有这样的,互相为对方着想的好朋友。 
  *** 
  时间总过得很快,象流水一样去无消息。 
  又到三月三,曲水流觞的时日。 
  本是踏青的好时节,父亲一早就去瓦官寺礼佛,我以为叔父也会去。哪里晓得叔父没有跟着父亲,反而和吴大人、裴元度在一起。 
  我家从晋之古风,家中也有个小小的“兰亭”,坐落在后山之上,白梅林下。 
  山中与外界,似有不同,外边已经是三月的温暖春风吹拂绿野,而山上,依然寒冷。 
  云阳多桃树,现在走在街上,到处都能看到一片片开得灿烂的粉色花朵。 
  只有我家的后山,这座无名的后山之上,依然是白梅的世界。 
  溪水清清,流淌,小小的酒杯顺流而下,流经一个人的身前,那人便要喝上一杯。 
  景色风致如画,优游的人却只有一个。 
  只有叔父是笑呵呵的,赏着盛放的白梅,天真得象个孩子,而他已经半醉。吴大人与裴元度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偶尔对视,双眼之中似乎有火光冒出。 
  我也是食不甘味,因为我所陌生的人,我的大哥--谢奇就在我的身边坐着。 
  平时我见不到他,但在叔父的身边,又老是见他的影子。他似乎无时不在,而他对我,似乎不是很在意。 
  此刻瞧我呆呆地看着裴元度与吴大人,他开口。 
  “元度出自世家,本性骄傲。吴季常乃小吏出身,由流外官超拔而任高衔,流外出身的官员,即使官阶再大,也被人看不起。所以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吴季常除了阿默,也不爱和别的士族交往。” 
  我又呆呆地看向他,他只是冲我微笑,眼神却是往别处瞧去。 
  顺着他的眼神,我见陛下的身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在场的人惊惶之下正欲行大礼,却被他喝止。而此时的叔父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叔父其实也没喝多少酒,但他如今已是醉得人事不知。 
  陛下抱起了叔父往听雨榭的方向走去,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轻松,而他看着叔父的目光,充满着怜爱之情。醉了的叔父一路上在他的耳边小说的说着什么话,距离太远,我听不到。 
  只是陛下一直都在笑,而叔父因酒醉而艳红的脸上,也一直有着浅浅的笑容。 
  而这时看着他们远去背影的人,除了裴元度,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微笑。 
  即使是一直站在远处,我以为到瓦官寺去的父亲,不知何时出现的父亲,脸上也没有笑容。 
  幽幽的,耳边突然有陌生的声音传来,低沉象传自幽冥。 
  “谢郎好,凤飞九重宫阙,富贵登极顶;叹无常,奈何今生无寿,不过四十七。”

  八

  第章  
  来人有几分面善,又觉得陌生。 
  他是父亲的座上宾,经常往来于我家,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仔细瞧过这个人。 
  他不爱出现在众人之前,也总是避着我,就象暗夜中行走的人,他只是无声的隐在父亲的身后。今日,他却与往常不同。 
  而他的言语,又是什么意思呢? 
  话音有如梵唱,于我看来,低幽的声音更象是一种飘渺的诅咒。 
  诅咒的人似乎是叔父,却奇异的不讨人厌,这人的声音幽微如来自冥府的深处,似乎天生,就不该是为报喜而来。在那淡然的话出口之后,唯一拂袖而去的人是大哥。裴元度只是忧心忡忡地,低垂下了头,而吴大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若有所思。父亲,神色似乎如常,但我见他朝那人使了几个眼色,就离去了。 
  水月朦胧,我不知我所见中,有几分的真实。 
  抬头,便瞧见他的脸,于阳光下的,如玉的面孔。这人长得很俊,斜飞入鬓的剑眉英武,而他的眼,象狐眼一般的狭长。更重要的是他的天庭饱满,印堂之中隐隐紫气东升,正是相书所云,王者之相。 
  开始我以为我眼花,陛下的相格,是毫无疑问的真命天子之相。在中略的土地之上,除了他的儿子,将来继承帝位的儿子,不会有第二人再有这样的命格。 
  很少有人知道,月阁教书的聂夫子,同时也是位一流的相士,而我传承了他的技艺。 
  叔父的面相圆雅而风流,宁静之中虽透着几分安然,却也苦难无数,为入相损命格;御史大夫吴肃,他的脸却是孤寒之相,有贵也无富;裴元度有富贵之命,却注定波折重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命运多坎坷。 
  而眼前人的相貌很奇异,对相者而言,这样的面相很让人着迷。让我不由得一看再看,猛看去,这人还是王者之相,复看,却又是常人面。 
  看得我心跳也不禁加速,如我没猜错,这该是“隐帝”之格。 
  相书上云,这样的相格,千百年不出。自古草莽之中多盗匪,却少豪雄,拥有隐帝之格的人在朝中也少有。 
  隐帝者,谋国之大逆者也。治世则为权臣,乱世则为奸雄,惜终究不为真命之龙,天子位不登,起兵则必败。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心下犹疑,可他见我瞧他,只是朝我微笑,笑容那样诚挚而又无害。 
  突然之间我松了口气,我想他终究会于草莽之中湮没一世。这人似乎没有大志,而最为重要的是,他是神算骆和的徒弟。神算子骆氏一族,向来为谢家尽心竭力,探天命之所归,测族人之吉凶祸福。骆和无子,一身技艺由这人继承,凡为神算者必通相人之术。 
  我想他该知道自己的命格,我想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吴大人的声音。 
  “你在诅咒朝廷命官吗?” 
  话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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