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山海关之外,沈阳之东,有一座长白山。这山形势险峻,气象雄伟;隔着有一座布库里山,也是峦冈起伏。这一日,时当春日,那山旁的桃柳,被那春风吹得像醉人一般地摇摇晃晃;那地下一碧如茵,黄金似的日光,斜映布库里山的一个山坳,越显得这山坳翠绿如油,饱含春色;那些散漫自由的黄莺儿,不住地飞来飞去,你唱我和。忽的响起一片娇笑声音,由山中传出,那些黄莺儿听得有人们的声音,一哄儿飞向别处去了。那边的笑声,原来是一对有情男女,骑着高骏的马,偎着肩,傍着手,那八只马蹄或先或后,由山洞里斜刺出来。这男子望去约摸有二十岁,生得洁白的面皮,清秀的眉目,一只手拿着马鞭,一只手扶住那女子的肩膀,斜着头和那女子唧唧小语。那女子约摸十八九岁,长着莺蛋式的面庞,丰容盛鬋,头上云鬓蓬松,两颊上像叠着桃花一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含着无限的幽情。忽而,对着那男子小声道:〃这时候快要晚了,姐姐们不知等得怎样急呢?俺去了。〃说着向那男子肩上一拍,把腰带一束,提起缰绳,那马泼剌剌地去了。那男子骑在马上,回过头来,看那女子依依不舍,举着马鞭,一直等得看不见她的影儿,才懒洋洋地把马头一转,进那山坳里去了。
原来这男子叫乌拉特,那女子名叫佛库伦。单讲这佛库伦,有两个姐姐,大姐叫恩库伦,二姐叫正库伦。恩库伦二十一岁,已经嫁了丈夫,正库伦年纪二十岁,也说定了婆家,只有佛库伦年交十八,她父亲见她美丽聪明,又兼是个老女儿,不肯轻易许人。谁知这佛库伦,生得天仙一般的美,到了及笄的年华,风月渐知。这一日,同着两个姐姐骑了三匹马,带了弓箭,到山中打猎。这是满洲的习惯,女人家皆欢喜游牧打猎,就是遇着了男子,也不觉得害羞和忌避。她们三人,到布库里山下,皆离鞍下马,步行里许,旁边现出一泓清水,澄碧如镜,三个人的影子都倒悬在里面;两岸上桃花柳树,也夹杂映在里面。真是桃红柳绿,配着她们三人苹果似的脸儿,越发生色。那佛库伦俯首见了自己的影子,抬头见了四外的春色,不觉勾起心事来了,斜着脖子,不住发怔。两个姐姐对她说道:〃此间四面无人,俺们何不下水去洗浴舒畅一回身子?〃佛库伦道:〃你们洗罢,俺要上马闲眺一回,看看有什么野牲,打几只把与父亲下酒。〃说着扬鞭上马,沿着岸跑向山后去了。这边恩库伦、正库伦,谈谈笑笑,宽衣解带,脱三仙女沐浴布勒瑚里泊图去紧身的小衣,露出那雪白的鸡头,如粉团突起,浑身上下,白得像马乳一般,那曲线美自不必说了。二人向水中一跳,那一平如镜的清水,顿时水花四溅,一圈圈的水痕,散向岸边去了。她二人在水中,互相搂抱,戏耍多时,惹得那些游蜂浪蝶,飞来飞去。
而佛库伦骑着马,驰骋郊野,心旷神怡。忽前面赶出一只兔子,如飞地向前面跑去。佛库伦心中大喜,把缰绳一紧,那马四蹄突起,向着兔子追去。她越过几个山岭。看看离兔子不远,便左手挽弓,右手搭箭,将要射出,忽听树林内一声〃着〃,那兔子身中一箭,应声而倒。这时,佛库伦的箭还未射出。她滚鞍下马,把那兔子拾起,拣了一块洁净的石头坐下,拔出那兔子身上的箭,只见箭上面镌着〃乌拉特之箭〃五个字。佛库伦不觉一惊,心想:乌拉特乃梨皮峪村主的儿子,去年同俺村民械斗,俺险把性命送掉。想起这乌拉特,是个英俊的少年,魁伟的人物;再看那只箭,真是精美绝伦,物像其主。正在疑想间,猛听得树林内马铃一响,抬头一看,只见林内转出一骑,那马上坐着一少年男子。那少年见了佛库伦,忙不迭地下马,深深一揖,把个佛库伦羞得无处容身。偷眼看那男子,身穿紧衣皮袄,头戴皮帽,正是那英俊雄伟的乌拉特。佛库伦想上马逃去,苦的自己是个女子,力不能敌,只得低着头,一言不发。那乌拉特轻言细语道:〃姑娘你想得俺好苦,俺自从前次见你,没一时没一刻不想念你,有几次连梦里也想见你那似笑非笑之容,宜喜宜嗔之态,但是一觉醒起来,依然是俺一个人。
俺反痛恨那金鸡不该报晓,扰俺的清梦。你想俺可怜不可怜?今天天缘凑巧,得见姑娘。〃说毕将身挨近佛库伦坐下。那佛库伦将身子一让,仍低垂粉颈,两颊绯红,将那只箭倒上倒下地玩着。乌拉特又道:〃俺堂堂男子,弃冤仇不顾,皆为的是爱惜姑娘。今姑娘默无一语,叫俺死也不得瞑目。〃说着双膝一屈,直挺挺地朝着佛库伦跪下。那佛库伦又羞又怕。先前心中打算一言不发,做个〃二十四个不开口,神仙难下手〃,谁知乌拉特甘自跪膝,弄得那佛库伦心中突突跳个不住。心想翻脸决裂,以全世仇之道,又见乌拉特情意绵绵,怪觉可怜,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乌拉特见佛库伦急得满头是汗,那脸上红云泛起,越发可爱。他跪在地上,拼死不肯起身。两下里僵了半天,那乌拉特急得六神无主,忽想起前次械斗,不杀她的事情来。忙道:〃姑娘前回械斗的情形,你还记在心里吗?俺那时候,照理就应把姑娘一刀挥为两段,无奈见了你的脸儿,早酥软了半边身子。今日之事,姑娘你抚心自问,该当怎样?〃佛库伦听了乌拉特一席话,心里越发难受,头上的汗珠儿,一颗颗从毛孔内挤出来,心头小鹿撞个不住。瞄过眼来,看看乌拉特真是可爱,益觉可怜,又感激他不杀之恩,渐渐地把世仇道理散向九霄云外去了,要想开口,却又怕羞,不免又做作一番,才拉乌拉特起身。
第一部分第2节:布库里雍顺降世
佛库伦的父亲名叫干木儿,是布库里山南面布尔胡里村的村主,和布库里山北面梨皮峪的村民,是多年的仇家。梨皮峪的村主,名叫猛哥,年纪有了六十多岁,只生一子,就是跪在佛库伦膝下的乌拉特。这乌拉特人才出众,英秀动人,两膀有千斤之力,学得一身武艺,合村的人,谁不见他害怕?!但是自古英雄多好色,这乌拉特既是个英雄,也是个情种。前年,布尔胡里的村民抢了他村中一群骆驼,去年新年,布尔胡里村中也被他村民抢去六百多匹骡子。两个村落,抢来抢去,抢一次总要械斗一次,械斗一次总要杀伤几百村民。因此,两村冤仇日重,成了冤家对头。日前,布尔胡里的村民赶着数百匹骡子,从布库里山经过,被梨皮峪村民探知,连忙去报告村主。那猛哥听了,令乌拉特带人去抢,一声号令,聚集了千余人,个个长枪短戟,擦掌摩拳,准备大杀一场。乌拉特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拿着一柄短刀,带了村民,如潮涌似的奔来。过了山坳,只见布尔胡里的村民,领着骡子向前走着,也有数百人护送。布尔胡里村民见了敌人来抢,丢下骡子,全来应敌。
一霎时,刀光剑影,杀气腾腾。那佛库伦的父亲干木儿,闻得此信,忙吹了角儿,聚集了村民,拿着家伙,一齐拥将出来。干木儿骑着马东西驰骋,佛库伦姊妹三个也骑着马,雌威勃勃地在人丛中救护受伤的村民。谁知那些村民,见了这绮年玉貌的村主姑娘,个个馋涎欲滴,心旌动摇。有的村民不肯离开,只在佛库伦四周厮杀,不肯向前,有的频频回顾,敌人蜂拥杀来,尚不觉得,再等回头,已做了刀下之鬼。因此,被杀死的、剁死的很多,那乌拉特看看布尔胡里村民要败,就匹马单枪冲来,手起刀落,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转眼看见佛库伦也夹在里面,他认得是干木儿的女儿,不觉出神了半天,一马放去,将短刀举起,喊道:〃挡俺者死,避俺者生。〃那佛库伦大惊,认得是乌拉特,忙带马后退,乌拉特紧紧追着。正在危急,那正库伦、恩库伦见三妹被追,忙叫父亲,谁知父亲也被敌人围住厮杀,二人又冲马前去救护父亲。这边乌拉特追着佛库伦,看看追上,大声道:〃俺不杀你,你是干木儿的女儿佛库伦吗?〃佛库伦回头一看,见乌拉特满面笑容,雪白牙齿,映着朱唇,红白分明。佛库伦知是不肯杀她,就勒住马,朝着乌拉特气喘喘地说道:〃要杀便杀,要砍便砍。〃乌拉特笑道:〃谁肯杀你这美人儿,好好回村罢。〃说着仰面一笑,马头一转,跑回去了。佛库伦万分感激,急忙纵马前来,帮着两位姊姊将父亲救出重围,父女四人,并辔而回。除损失数百条骡子外,查点人数,又死伤五六百人,未死的村民咬牙切齿,誓报此仇。
再说那梨皮峪的村民,获得全胜,赶着骡子,欢欢喜喜地回村去了。那村主猛哥,当下杀了十条牛、百只羊、百口猪,先祭天地,犒赏村民,个个笑语喧腾,开怀畅饮,只有那乌拉特回村后,心绪不宁,坐卧不安。猛哥疑他杀敌困倦,让他休息。那乌拉特睡到半夜,想到佛库伦姿容美丽、日间受惊的那种情形,真是又怜又爱。心想:俺可恨同她是个仇家,没有这艳福享受这朵鲜花。从此,日日不乐,有时想得厉害,就悄悄爬上山峰,看看布尔胡里村庄,消消心中积闷。有时见着本村中的姑娘,越发想念佛库伦。这一日,事遇凑巧,乌拉特独自一人,骑了马,带了弓箭,到山上来寻寻野牲。正行间,前面一带树林蔽住去路。那树林在春天的时候,长出层层绿叶,高与天齐。乌拉特停住了马,静悄悄的,几只小鸟穿梭般地穿来穿去。猛听得林外远处的马蹄声音,不觉一惊,悄悄地探头出望,只见一只小兔飞也似的跑着,后面一匹骏马,呼呼地赶来,那马上坐的是个女子。仔细一认,不是别人,正是他日夜思念的佛库伦姑娘。《东夷考略·建州》。
明茅瑞征撰。书中考证了建州女真的渊源心想纵马上前,又怕姑娘冒火;不上前,又恐好端端的机会失掉。正在两难之间,亏得那只兔儿已跑到林外,情急计生,忙将弓箭拉圆,射出一箭,那兔子便应声而倒。再看那佛库伦,拾起兔子一屁股坐下,拿着那只箭细看,大概看见了箭上的姓氏,翻眼凝神,脸上一阵红来白去,知道此事有了七八分可成,遂大胆上前,向佛库伦再三温存。见佛库伦死不开口,情急了,便跪下哀求,甘自拜倒在石榴裙下。佛库伦停了半晌,才轻启朱唇,莺声道:〃让开些。〃那乌拉特如奉纶音一般,连忙站起身来,挨肩坐下。佛库伦又道:〃前次蒙你不杀,俺感激万分,常常思慕你,佩服你是个英雄。不过,俺和你可恨是世代仇家,这段姻缘待诸来世吧!〃说着转过背去,叹了口气,哭泣起来。乌拉特一面替她拭泪,一面说了无数的劝慰话,好容易才把这位美人儿的眼泪止住了。那乌拉特细看了多时,情不自禁地悄悄和佛库伦亲了个吻。那佛库伦陷入了情网,如何能逃?又见乌拉特可爱可怜,不免心肠已软。乌拉特拉着佛库伦的手,带住了两匹马,向山谷中走去。进了山谷,自有一番非凡恩爱,二人你怜我爱,海誓山盟。停了半晌,才见佛库伦云鬓蓬松,乌拉特扬扬得意,二人并肩骑马出来。乌拉特遂了相思愿,佛库伦报了不杀恩。
第一部分第3节:布库里雍顺创业(1)
话分两头。当下,佛库伦独自一人骑着马,心中忐忑不安,怕两个姐姐看出破绽,不免捏着一把汗。来到河边,见两个姐姐早已不在。只见岸上水迹斑斑,一群蜂蝶在那里飞鸣。佛库伦见两个姐姐已浴罢回家,便急忙策马回到家里。她父母姊姊正在盼望,见了她回来才放了心。妈妈问她何故这时才回来,害得两个姐姐寻觅不着?她姐姐说道:〃俺们除掉上梨皮峪一条路未寻觅外,其余四周的,山里,村里,统统寻过,都不见你的形迹,俺们急得像什么似的,你再停一刻不回,父亲就要叫村民到梨皮峪路上去寻觅了。〃佛库伦听得,心中暗叫惭愧,连忙说道:〃因追一只兔子迷了山路,所以迟了回来。〃当下晚景无话。从此佛库伦同乌拉特常常幽会,谁知少年男女,情好最殷,阅月而后,佛库伦红潮无信,暗结珠胎。从来无论何事,〃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乌拉特与佛库伦秘密幽会的事情,竟被两个姐姐看出声色,她们连哄带说,佛库伦只得和盘托出来了。她的腰际围度,也与日俱增,感到难瞒父母眼目,终日忧愁,常以泪洗面。《佛库伦神像》轴偏偏肚内孽障,一天觉大一天,于是姊妹三人遂商议定,说佛库伦洗浴河中,有三只灵鹊,口含红果坠在佛库伦身上,佛库伦吞下,以致受胎。
此话告诉了父母,因老人睡在鼓内,万分相信。过了数月,佛库伦竟成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十月满足,一阵疼痛,呱呱数声,大清帝国的创基主出世了。佛库伦的父母,以为无夫而孕,定然是天物出世,欢喜非常,谁知竟是世代仇人的真种。那小孩洁白肥胖,啼声宏大,佛库伦替他取名叫布库里雍顺,姓爱新觉罗。那佛库伦自从生下了布库里雍顺,未隔一年,就背着父母,独自一人到山谷寻找乌拉特去了。后来音信皆无,微闻他两个住在真真庙,安享鱼水之乐。但真真庙,峻险万分,等闲人是去不得的。也有人说,他两个离了本境,到远处去了。究竟他二人归于何处,至今也不明白。
这布库里雍顺,渐渐地长大,到了八岁的时候,看出他聪慧灵敏,过于常儿,进步日增;到了十七岁,生就一身神力,越发人不可及。有一天,他把河边的柳树一根根取下来,终日编来编去,说要编成个柳船,看的人笑他发呆。哪知有志竟成,编了数月,竟成了一只偌大的柳船。说也奇怪,放在水内丝毫不漏。布库里雍顺大喜,就将那柳船放在中流,轻踞其间。那只船在水中左右徜徉,慢慢地飘流着,两岸的村民个个拍手大笑,欢祝他成功。布库里雍顺自然欢喜万分。正笑间,陡然一阵风起,波涛澎湃起来,那只船身不由主,箭也似地窜入水中去了。
布库里雍顺吓得心胆俱裂,疯狂喊叫,两岸上的人也在狂喊追赶。谁知水仗风威,那船穿梭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