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突然抓住手,月芽惊了一惊,险些将碗里满满的醒酒汤也撒了。
“小梨姑娘别着急,石大夫和贺岩一大早就上山去了。”察觉到了石将离言语中的急切和不安,她误以为小梨是担忧“石大夫”的安危,连忙出声抚慰,让其放宽心:“放心吧,有贺岩在,石大夫不会有事的。临行之前,他还再三嘱托我好好照顾你,只说让你安安心心等着他回来……小梨姑娘,石大夫对你可真好!”
说到最后,她将醒酒汤递给石将离,自己却捂着嘴,艳羡地轻笑着,带了点调侃。
“上山?!”得了这么个回应,捧着碗,石将离才稍稍安下了忐忑不已的心,可却仍旧觉得不解。
沈知寒上山去做什么?有关瘟疫的事,不是都弄好了么?
“他们上山去做什么?”喝了一口醒酒汤,她才试探着询问,一头雾水。
一说到这事,月芽脸上就明显地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石大夫已经答应暂时留下来做我们寨子的大夫了!”她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地对石将离诉说着,言语之中带着兴奋:“今早,他说他对这一带不熟,于是贺岩便领着他上山熟悉熟悉环境,以便他日后上山采药。”
这个消息对于石将离而言,自然是她始料未及的,无疑也是极具震撼力的。
“他真的答应留下来了?”心兀地往上一提,虽然手指也因诧异而僵直着,只知抓着那碗,连声音也一并微微颤抖,可是,石将离觉得自己仍旧有必要再确定一次。
直到月芽含笑点头,她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悸动和惊愕,埋下头继续一口一口地将那醒酒汤给咽入腹中,只觉那醒酒汤自上而下,暖出了一片旁人无法明了的甜蜜,嫣然笑意自眉梢眼角泛开来,就连唇畔也不自觉地弯出了喜不自胜的弧度。
“小梨姑娘,一定是你昨晚劝石大夫留下来的,对么!?”到底是月芽的眼尖,一下便从石将离的表情里看出了些与众不同的端倪。再想一想前一晚的某一些细节,她便随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就说吧,昨夜石大夫还婉拒我和贺岩,只推说要考虑考虑,没想到今早就改变主意,同意留下来了,果然还是小梨姑娘的劝说管用,看来昨晚——哼哼……”
她说到最后,不怀好意地轻哼两声,已自以为是地将石将离也归到了已婚妇人的行列中,肆无忌惮地就那敏感的话题进行调侃,话中有话,暧昧不已。
原本还在强作镇定的石将离被她这话中有话给寒碜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一个不慎便被那醒酒汤给呛到了,顿时咳个不停,就连脸也红了个底朝天,一层一层晕开,如同和了胭脂一般,带着一丝惑人的薄俏,令人爱不释手。
一边笑着,一边拍着她的后背,月芽故意挤挤眼,带着点赞赏,把话说得理直气壮,:“小梨姑娘,别不好意思。做妻子的,能把夫君的心牢牢抓住,让他言听计从,这也是本事呵。”
说这话时,月芽的心里自然少不了艳羡的暗忖。
真没有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石大夫,对示好的姑娘们俱是冷冷冰冰的,真是人如其名,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可却没想到,他如此在意自家小妻子的意见……啧啧啧,这一对儿相亲相爱的小夫妻呀,真是羡慕死个人了!
可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种艳羡到了石将离那里,却全然变了个味道。她自然不会将实情告诉月芽,便只是含蓄地低笑,但心里的喜悦那般实实在在。
不管他是不是因着昨夜的那事而改变主意留下,只要能尽量多相处一些日子,那便总是好的。
既然住在这摆夷寨子里,那么,自然也就要按照习惯着摆夷的衣装,一来是入乡随俗,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沈知寒穿起摆夷衣裤倒是没什么,毕竟,摆夷男子的大襟短衫和长管裤穿起来简单方便。石将离觉得摆夷女子的窄袖短衫和娑罗裙都很漂亮,前后衣襟刚好齐腰,紧紧裹住身子,再用银制腰带系着短袖衫和娑罗裙的裙口,裙裾亦刚好裹住双腿,显得腰身修长苗条,不论走路做事,都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不过,穿起来可就远不如她惯穿的大夏汉服那般轻车熟路了。
在月芽的帮助下,她穿妥了白色对襟的短袖衫,扣上了蝶形银扣,又在浅绿色的娑罗裙外系上了精致小巧的五彩织锦腰箩,最后乖乖任由月芽将她的头发梳成发髻顶于偏右脑的一侧,用精美的银梳子和鲜花做装饰。
一番梳洗收拾之后,石将离俨然就是个水灵灵的摆夷女子,那剔透玲珑的模样令人不觉眼前一亮,就连月芽也在心里感慨她这一身打扮惹人注目,若是尚未成亲,也不知会迷住多少身强力壮的卜冒!
见石将离不太习惯脚上穿着的拖鞋,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努力适应着,月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小梨姑娘,你和石大夫成亲也有半年了罢?”
“是呀。”石将离没怎么在意,所以的注意力都在脚上,只觉那摆夷人的拖鞋最为别扭,一个不留神便就容易摔倒,一摔倒,便就很容易将那娑罗裙给撕破……
月芽一本正经,问得很认真,也很实际:“你们没有打算生养孩子么?”
很自然的,石将离面对着如此问题,当然只有傻眼的份
“生养孩子?”她涩涩地拣出关键的字句重复一遍,语调里带着僵硬,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抽搐了。
“是呵。”月芽不知其中纠葛,见她这副模样,又联想到他们夫妻之前的狼狈,很自然地就误会了。“我们大夏汉人不是有句俗话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之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麻烦,不便生养,那么,在咱们寨子里,你们大可放心地生养……”
当然,月牙这么说,也有自己的打算。如今石大夫只答应暂时留下来做寨子里的大夫,这样实在是不保险,谁知道石大夫哪一日突然又要离去?
可是,若这小夫妻俩在这里生养了孩子,那一切就不一样了,石大夫这么疼爱小梨姑娘,怎么忍心妻子和孩子也跟着自己一起流浪?
“这个……”面对这个问题,石将离只能嗫嗫嚅嚅,结结巴巴。踌躇了好半晌,她才语带敷衍地扔出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拒绝再谈这个问题:“呵呵,看缘分吧。”
其实,她也承认,月芽的建议是戳到了点子上。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法子呢?
如果她有了沈知寒的孩子——
那么,天大地大,就算他是风筝,飞得再远,线轱辘也永远在她手里,还怕他不手到擒来,心甘情愿留在她的身边?
沈知寒应该是喜欢孩子的吧?
她自认对他非常了解,知道他素来洁身自好,从不在男女之事上乱来,尤其,他还曾经说过——
一个真正磊落的男子,若不爱一个女子,那么,便不会碰她,并不是闭上眼不去看,便就能自欺欺人,任谁都可以的。
可是,这恰恰也正是跨不出的桎梏所在。依照他的逻辑,若他不喜欢她,要他碰她,简直就是难如登天。如今,他们连第一步也还没有跨出去,就更别提孩子了!
不过,昨夜,她在院坝里醉得晕头转向,狗胆包天地扑上去主动吻他,似乎到了后来,却成了他吻她——
这会不会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少,他没有再像以前那般将她推开呵!
喜忧参半地,石将离望向神情若有所思的月牙,突然下定了决心——
“月芽,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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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情意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难以探究出具有说服力的原因。就如同,如果能够将原因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么,喜欢或许就不能称之为是喜欢了。
石将离从来不是一个糊涂的女子,她对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从来都是清清楚楚,权衡利弊,一点一滴循序渐进的。所以,当她决定要依靠有限的时间捕获沈知寒的心,她自然也明白自己应该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在许多女子看来,为妻之道在于持家,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也不能缺,可是,石将离从小受的便不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在她看来,为妻之道还应该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准则,那就是温柔。
温柔,可以轻易杀死一个男人。
温柔,也可以慢慢融化一座冰山。
所以,当沈知寒同贺岩从山上回来之时,石将离已是做好了简单的饭菜,支着下巴坐在竹楼的窗前,着迷地望着瑰丽的晚霞,神情专注地等他。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沈知寒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那是一幅非常美好的画面,晚霞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比染了胭脂更为亮眼,而她那为美景所迷的表情,那般简单自然,更是比她平素惯于的狡黠美上许多倍。美好到几乎不真实,如同是虚幻的梦境。
他必须要承认,她穿着摆夷女子的短衫和娑罗裙,远比那大夏女帝的衮冕金冠漂亮很多,尤其是,那短衫长仅及腰部,后摆还不及腰部,盈盈不及一握的柳腰和少许的脊背外露,时隐时现,更是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令人移不开眼。
那一瞬,沈知寒在思索,或许,这样的短衫还是少穿吧,毕竟,那样肆无忌惮地露出一截腰和脊背,若是被其他人看了去——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竟是对她突如其来有了独占欲。
“回来了!?”觉察到了动静,石将离扭头看到沈知寒,心里真是比蜜还甜。她兴高采烈地站起来,笑容恬淡地迎上去,顺手从桌上端起一杯清香而微带苦味的凤尾茶,给他解渴。
当然,这也是她今日向月芽请教的成果之一。
端着那碗凤尾茶,沈知寒倒还不算非常意外,可是,当看到桌上那些菜肴的时候,他眼中不免也有了些疑惑。
那些菜肴里除了他喜欢的香油笋丝,还有一叠类似清炒的南瓜片和小辣椒炒的菌子片,至于汤,则是雪白的鱼汤,就连锅里热着的饭食也不再是前几日一成不变的粥,而是香喷喷的干饭。
当然,这些饭菜算不上所谓的品相上乘,可也很明显不是月芽做的——毕竟,前几日,月芽做的菜都是摆夷风味的,这些菜肴一看便就大不相同。
“这——是你做的?”在决定这么询问之前,沈知寒很明显顿了一顿,言语中还带着点迟疑。
对于这一切,他有点不可置信。不论如何,大夏女帝洗手作羹汤,这事说出去,是个人都不会信。
“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惊诧和疑惑,石将离笑容不变地微微颔首,见他眼里 疑惑,俺就顺势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竟然会生火做饭?”
如她料想的那般,沈知寒素来是个诚实的人,面对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毫不掩饰。“的确。”他不客气地应了两个字,却并不追问,只是将背在肩上的竹篓给放下来,搁在竹楼的一角,尔后便端过她手里的碗,大口大口地喝着凤尾茶。
那竹篓里装着的,俱是石将离唤不出名称的草药。
对于如此疑惑,石将离轻轻地挑起眉,忆起那些似乎早已经尘封在心底的往事,免不了有着些微涩涩的感觉。“初到青州大营的时候,我要帮着营里的火头军做够全营人吃的馒头、干饭和菜肴,常常四更天就起床生火,甚至站着也能睡着。”她恰到好处了点了两句,见他果然停下喝茶的动作,微微蹙起的眉间带着不可思议,望向她的眼神里也有着狐疑,便就轻描淡写地结了个尾,似乎是想宣告什么:“石将离不是你想的那般娇生惯养,不知民间疾苦的。”
“你在青州大营里做饭?”对于这个说法,沈知寒虽觉着有天方夜谭的嫌疑,可却并不觉得她是在撒谎——她身上有着太多他不了解的事,这倒也不算是最稀奇的。“什么时候的事?”他将剩余的凤尾茶一股脑地喝下去,这才顺遂她心意地问下去,让她有深入的机会。
“十三岁时。”她接过他手里的空碗,舀了些冷水涮了涮,便用木勺子舀了一碗带着锅巴的干饭递给他。
“那时我与相父约法三章,若是能在青州大营里隐瞒身份历练两年,那么,他便允我十五岁之时亲政。”顿了顿,她像是强调什么一般重复了一句:“为了亲政,我便去了青州大营。”
其实,她说这话的目的,沈知寒倒也清楚——
她去青州大营接受历练,表面是为了亲政,可实际上,她是为了他,才接受这样苛刻的历练的。毕竟,她唯有亲政,才能有实权,按照她的想法,她才能有资格册封她喜欢的男子做她的凤君。
而宋泓弛当时,只怕也是希望她知难而退罢。毕竟,宋泓弛知道沈家男子俱有那不可医治的宿疾,自然不会希望她与他有什么纠葛。
只可惜,就在她即将有资格亲政之前,他却毫不知情的自封地墓,就此擦肩而过。
有时,宿命仿佛是在同每个人开着一场刻意的玩笑,但是,谁又能否认,这样的玩笑不会变成一种不经意的成全?!
尽管石将离没有说,可是,她却还牢牢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初到青州大营时,十三岁的她扮作一个男孩子,除了镇北候聂君亦,没有人知道这个瘦弱的得有几分女气的男孩子竟然就是堂堂大夏的女帝。
因为之前曾经中过孔雀胆的剧毒,她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自然不可能随士卒一起每日受那艰苦的训练。而聂君亦和宋泓弛素来交好,又怎会不知相王和女帝是在不肯退让地彼此较劲?无奈之下,聂君亦只好安排她先去伙房呆着,替火头军打杂。
那时,她每日四更天起床,一开始做不了挑水、劈柴的重活儿,个子也才刚及砧板那么高,就连菜刀也拿不动,只能帮着生火、添柴、择菜、淘米。
不是没有委屈的暗自抹过眼泪,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怨恨相父的狠心,可是,她也有着那么一股子倔劲,怎么肯这般轻易地妥协?
从做烧火添柴淘米的杂事,到站在砧板前眼也不眨地切上一两个时辰的菜,最后,她能跟着全营士卒一起受那异常艰苦的训练,三伏天烈日炎炎,寒冬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