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将士出身乡野,见到琉璃堪比堪称绝色的容颜,皆是惊叹不已,眼神或迷恋或呆愣。谁能想到,辅佐三代君主的帝师竟然还是个红发紫眸的美男子。
“臣下琉璃参见我王。”琉璃在成千上万人的围观之下,对上位的楚释天淡然施礼,仿佛出入无人之境。和拥有无尽寿命的他相比,眼前这些战功彪炳的将士简直如同朝生暮死的夏虫。
“国师大人今日好兴致,来人赐座!”鲜少在外人面前出现的恩师亲自莅临,楚释天自然也是喜不自禁,命人斟酒奉上。前些日子他交代给琉璃的机密任务,眼下定是有了结果,语气间也多了几分迫切。
谁知琉璃接过酒杯却不喝,行至楚释天身前长跪不起。“臣下无能,延误了六皇子班师回朝时日,还请王上赐罪。”
“国师大人是我朝股肱之臣,此话言之过重快快请起。”琉璃在景汐皇城与八大掌门交手之事,楚释天也是收到眼线带回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唐秀秀会如此釜底抽薪,将琉璃等人尽数用阵法传送至桑海城,独自留下应付险恶局面。若是她真有个好歹,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月棠。所幸的是,楚煜速战速决平定大月氏随即辗转去了景汐,为营救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向来散漫随性的琉璃难得神色肃穆:“按我北沧律法,延误战时当以杖责,臣下甘愿受罚。”将记录着此次出行景汐布下的眼线的名册呈上,琉璃依旧恭敬跪于楚释天座下。
二十年前,因为他的野心勃勃,月棠无辜含冤魂归景汐;而如今,因他的一时疏忽,唐秀秀无端身陷困境吉凶未卜。他琉璃是寿与天齐的不死之身,可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这般视生死如儿戏!
军中将士除了奚容等心腹,几乎没人知晓楚煜的去向,只当琉璃是因故得罪了国君正在此主动请罪,
楚释天与琉璃对视片刻,从那双紫眸中透出的认真告诉他,琉璃这回事铁了心的要以此为戒,便命人传来军中执法。
“国师琉璃因办事不利延误军时,按律杖责……”楚释天下令时犹豫片刻;北沧自开国起就没有惩处文臣的先例,国师虽位高权重却手无无兵权,用军规处置已是不当,更遑论是帝师琉璃开的先河 。“杖责五十。”
五大三粗的执法抬来几根像小树般粗壮的漆红木杖,从其中选了一根掂量握在手中,对着即使跪着也气势不减的琉璃道了句:“得罪了。”
执法手起杖落间,刑杖打在肉 身上的闷声,在铁骑兵军营中回荡成无声的残酷。许多将士都被这一幕震撼了,那个看起来比女子还娇气的国师当真能抗下这五十下杖责?!
铁包木制成的军棍结实无比,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挨上几棍子,都会哭爹喊娘疼上个十天半月,而且之后的半年内几乎不能下地走路形同废人。
“三十四——三十五——”一旁计数的执法,声音拖得老长,其间还有几丝细不可闻的颤抖。担任执法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耐打的人,即使是红色的袍子也掩盖不住隐约透出的血痕,琉璃却是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任凭木杖重重落在身上,好像挨打的根本不是这具躯体。
望着琉璃额角渗出的冷汗,楚释天皱眉。就算琉璃是不老不死的半神,可那身躯终究是肉体凡胎,会受伤也会流血。情急之下,竟有些后悔将责罚设的太重。
军中开始议论纷纷,将士们交头接耳间对琉璃满是敬佩,没想到看起来貌若女子的北沧国师也是位顶天立地的硬汉。
五十杖终了,鲜少有人情味的执法也不得不叹服,恭敬扶起琉璃这个受责罚却威望不减的国师。
“有劳几位。”琉璃起身,面色苍白得向执法致谢。前些日子与景汐八大掌门交手所受的内伤还未痊愈,今日又新添些许皮外伤,这恐怕是他百年寿命中伤得最重的一次。
“你这是何必?”楚释天连忙命人上前搀扶,又赐了不少名贵药材让琉璃回去好生养伤。在他的印象中,从未见过琉璃虚弱至此。
“为师记性不好,血的教训更容易让人长记性。”琉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带安心笑容告辞离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来者不善
“这里可是北沧国瑞王府,还请姑娘自重!”向来稳重老成的乔立海一改往日慈眉善目形象,手中的扫把挥舞得风生水起,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像猴子般在王府内撒野的异族女子撵出大门。
米赛尔无辜的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牛头不对马嘴得回答:“我可是大月氏的祈和使者,本来就很重要。”和中原之人打交道就是麻烦,连说话都得七拐八绕得话里有话,反正以她那一根筋的脑袋是无法弄明白的。
自从大月氏部落被攻陷,米赛尔就锲而不舍得跟着铁骑兵一路追到北沧。为了避免氏族落到臣国的境地,她只得随军来到西京城,只盼有觐见天子的机会以求保全族人性命无忧。
身为敌国将领的楚煜明明答应过她,会在北沧天子那里尽力为大月氏美言,谁知前几日不过是区区一封书信,就让他撇下几万人马火急火燎得凭空消失。万般无奈之下,米赛尔只得对那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军师——奚容下手,死缠烂打跟着他来到西京城,结果就被暂时安顿在瑞王府中。
米赛尔在这里的几日,不知因失手而弄坏了多少东西,让瑞王府的众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比如她初来乍到时,看见正厅里摆放得景泰蓝花瓶挺养眼,就顺手拿过来瞧瞧,谁知手一滑,传说中千金不换的官窑精品瞬间摔了个稀巴烂。
再一回,她想给自己开小灶来点烧烤打牙祭,结果肉没烤熟倒是把伙房里里外外烧成焦黑一片,还差点闹出人命。
最乌龙的,莫过于被一个唤作“楚九”的死小孩拿石头砸到了脑袋,米赛尔可不是好欺负的主,顺手取过不知从哪偷来的“石盘”毫不客气的还击。后来才知道,被她当石头砸碎的是楚煜素日最常用的徽砚。
等到把器物折腾完一遍,还意犹未尽的米赛尔,看到庭院中不算高大得幼树枝梢开满火烧霞似的花朵,立刻对着树干拳打脚踢外加摇晃不断,试图将那些瑰丽耀眼的火红弄来赏玩。不堪摧残的幼树,第二天就变成了歪脖树,有气无力得倒下。
乔立海当时就心痛得差点背过气,这可是当初楚煜千里寻来的凤凰树,为了给唐秀秀庆祝寿辰亲手栽下的。这下子等他们回来,只怕他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忍无可忍的乔立海只得将隔壁国师府上的那尊大佛——琉璃请来震慑场面,请他在自家两位主子不在时住持家务,免得府中被某些外来不明入侵者坏了清净。
因前几日内伤外伤还未愈合,琉璃完全提不起精神来整治米赛尔这般刁顽之徒。听着这蛮邦女子一口一个:“就在这里等楚公子回来。”似乎爱徒还被她缠上身了,而倍感头疼。
不过琉璃那三十几房国色天香的夫人们听闻此事却是如临大敌,就连从不过问世事的暖暖都在琉璃耳边犯嘀咕:“大月氏的女子来者不善,说不定是想趁秀秀不在家把小煜儿拐走!”
有些事情,女子比男子看得更透彻。起码在这件事上,琉璃就深切体会到,自己那狭隘的想象力是绝对比不上他的夫人们的宽广思路。于是也就默许了她们前去给米赛尔——这个妄图破坏“女儿秀秀”家庭和谐幸福的狐狸精来个下马威。
在一个雷鸣电闪的午后,以珊瑚为首的娘子军浩浩荡荡杀到隔壁瑞王府,对没自觉没眼色的米赛尔进行心灵再教育座谈会。
虽然屋里点着烛火,但众女眷挤在黑压压的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活像某邪教组织的誓师大会。管家乔立海作为证人,也被叫来助阵。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被围坐在其中的“犯人”米赛尔。
言语犀利、目光老辣得珊瑚话锋直指米赛尔,暗讽她不该这般赖在瑞王府。“听说大月氏一族总是自不量力在北沧国边境寻滋生事,如今连老窝都被铁骑兵踏平了,还哪来的胆子再出来蹦跶?!”
“我可是大月氏的祈合使者,不来西京城觐见天子还能去哪?”米赛尔自小生在大漠,性子更是爽直刚毅,她才不畏惧这群女子的气势汹汹。
“哎呦,姑娘可真是异想天开。圣上日理万机,哪有空闲去见一个微不足道的蛮夷呢?”琉璃的四夫人黄莺出身乐坊,最擅长斗嘴戏谑一事,甜美嗓音再配上几分不屑鼻音,那声音足以让正常人深感其意。
米赛尔可不喜欢被人轻视,拍案而起:“你说谁是蛮夷?!”
“姑娘既是前来祈合,为何不入宫觐见,反而要停留在瑞王府?按北沧礼节可是会给六皇子带来麻烦的。”身为琉璃贤内助的二夫人卓文卿,一番恳切又合情合理的话语,让米赛尔顿时没了脾气。
米赛尔之所以会想在这里多盘桓几日,的确是想再见到楚煜,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年虽是攻下大月氏部落的敌军将领, 但她就是无法从心里去仇视,反而还生出些许崇敬以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琉璃的三夫人浅橘,笑得温厚,直奔会谈主题:“男女之嫌为大防,六皇子如今已有家室,姑娘逗留在此实在不便。若是姑娘愿意移步到隔壁国师府,妾身及各位姐妹自当感谢。”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上河波澜
驿外,断桥边,唐秀秀望着浊浪滔天的东逝水发愁。一望无垠的波涛汹涌,只有几只勉强称为渡船的羊皮筏子细在断桥墩处,在湍急水流中如同灰扑扑的落叶飘摇。
岸边同样等着渡河的人群中发出轻微惊叹,几岁大的小儿未曾没见过这般气势磅礴的恢弘大河,好奇得从拙荆布衣的妇人怀中探出脑袋。六旬老者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时往河里磕出烟渣,另外两个马帮人物似的背着些许麻皮口袋,只等艄公开船。
“棺材脸,你就是这么从北沧过来的?”百无聊赖之际,唐秀秀只好向沉默寡言的式神搭讪。
楚煜看出某怂人目光中的小小退缩,漫不经心得将双手关节捏得咔嚓作响,打发无聊时光。“自然。”
唐秀秀原地转三圈,拍拍脑袋,颇为担忧得问楚煜:“你说我们会不会被淹死?”此言一出,立刻引得周遭白眼纷纷。此处乘渡之人皆是来往于景汐与北沧之间,或是为了生计或是为了避难,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希望,偏生今日多了这么位乌鸦嘴。
眼见周遭气氛不对劲,楚煜连忙抱拳赔不是:“内人只是戏言,各位父老兄弟莫怪。”
意识到失言的唐秀秀懊恼得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缝上,躲在楚煜身后冲众人扯了个鬼脸。
直到日上三竿,拎着酒葫芦的艄公才一步三晃得来到渡口边,所做的头件事就是收取银两。“老规矩,一人这个数。”艄公将褪色的草帽递上,被晒得黝黑的大手比划出‘五’。
望着依次上前交银子的几人,唐秀秀小声嘀咕道:“每个人五两银子?好生便宜。”
“应该是五十两。”楚煜真怀疑唐秀秀究竟能无知到什么地步?按理来说,唐门对门中弟子的试炼应该有独自行走江湖的考验,明显是学艺不精的某些人拉低了唐门的整体实力。
“五十两?!他干脆打劫好了!”尽管唐秀秀对银钱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但心里那个肉疼。
正在轻点银子的艄公似乎听到唐秀秀的惊诧,很快打起宣传:“区区五十两就能让你们渡过天险,绝对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说完还冲着楚煜得意一笑,他记得这个黑衣少年两日前刚刚从燕关岭乘着他的羊皮筏子来到景汐,这次回去时身边又多了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敢情是来抱得美人归的。
待到启程时,唐秀秀坐在筏子上,似乎都能感觉到周身隔着吹气羊皮所翻腾上来的水花,心里像揣了只耗子惴惴不安。
渡河者七人外加一个艄公,挤得满满当当,艄公早已习惯水上颠簸稳稳站在筏子首,竹蒿轻点,一记响亮吆喝后,筏子在滔滔河水中飞快驶去。
回望渡口,已经变成模糊的黑点。唐秀秀打量着周身的景致,漫漫上河,两岸似被风沙覆盖,入目皆是黄土泥沙。
☆、第一百九十章 风雨同行
几个浪头涌上来,出没风波里的筏子愈发颠簸摇晃,置身其上仿佛随时有翻船溺水的危险。
坐在前方的老者,身后衣衫已被不时溅起的水花尽数打湿,同乘摆渡的妇人怀中的小儿,被周遭风沙江水煞住哭闹不止,再望向艄公那张极其为难的老脸,唐秀秀只觉得自己是被拖上了贼船。
倒是那两名商旅模样的男子司空见惯般平静,各自占据筏子的一角,目不转睛得盯着那些箱子中的货物,生怕浪大些就会把他们的生财之物卷进滚滚江水。
“年轻人,来这边搭把手。”艄公将扣在头顶的草帽帽檐微微抬高些许,着唐秀秀二人招呼道。
“你在这里坐稳了,我过去看看。”楚煜闻声对唐秀秀叮嘱几句,便起身前去帮忙。
眼见有人愿意帮忙,艄公那张苦瓜脸稍微缓和变得不那么憋屈些,当即让楚煜到筏子的另一角站定。如此一来,筏子的四角分别被几人镇住,靠着相对等同的重量,原本摇摇晃晃的筏子渐渐变得平稳。
没想到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艄公还有这么一手,唐秀秀不得不承认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再看向在站定在筏子前的楚煜,只见他闷声不响甚至纹丝不动,要不是随风微微扬起的发丝,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一尊雕刻。
深感无聊的唐秀秀拍了拍衣袋,里面还剩了不少飞蝗石,索性拿出几颗往江水里丢着打水漂玩打发时间。
几声水响后,石子在恢弘的水面上连带掠起起一串水晕,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看得目不暇接。本在哭闹的小儿见着这一新奇举动,不禁停住啼哭,满脸眼泪模糊的冲着自娱自乐的唐秀秀依依呀呀的挥手。
“你也想要?”唐秀秀望着牙牙学语的小童,递过一把石子,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孩子让她想起楚九。自己离开北沧这些日子,不知道那个满肚子花花肠的小鬼头过得可好。
“咳咳。”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