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
冷知秋无语,他穷叫她名字干嘛?
看他的神色,痴痴呆呆的,难道刚才他也傻了?
他却拉起她一只手,按在他的心口,让她感受到掌心那飞快的跳动,还有那胸膛厚实温暖的触感。
“知秋。”
还来?发现他有时候真的蛮像小孩子,居然有脸来嫌她长得慢。
冷知秋懊恼的别开脸,“你要说什么?”
项宝贵左右晃了晃身子,不知道是太得意,还是太煎熬,伸开双臂又缩回——
最后还是落入俗套的缠绵悱恻。“我尽快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冷知秋随口应了。
“我让我娘把园子都交给你打理,你要努力哦。”
“啊?”好突然,难以置信。
“最后说一句,外面坏人很多,谁也不要十分相信,有什么难处就敲风铃。”
原来,还是忍不住要叮嘱的。不叮嘱就不是夫妻了。
“呃……”这好像不止一句。
他还是走了。
急匆匆的背影,就像那没来得及细细体会的匆匆一吻。
冷知秋怔怔伫立良久,蜡炬成灰,天色大白。
外面脚步声响,小葵敲门喊:“小姐,老夫人上好了药,正发脾气找您和姑爷呢。”
“姑爷又走咯。”冷知秋摸摸两边脸颊,与小葵错愕的目光擦肩而过。
——
清明,清明,清明之后,项家的情况似乎也慢慢清明起来。
项沈氏比从前还要忙,忙着到处走,当务之急就是给女儿物色个好人家。她胳膊和腿断了,不好行动,就叫三爷爷拉马车出来,马车来,马车去。因为这事的重要性,项文龙也放弃了“宅”生活,陪着鞍前马后跑动。
项宝贝还是喜欢和那个表嫂一起走动、逛集市,少不得被表嫂捞光了银子,只好回家找项沈氏要钱。项沈氏现在手头宽松得不能再宽松,当然也就不计较了。只是到了晚上,项宝贝孤身呆在屋里,就会坐在窗口怔怔出神,脸上有些哀戚。
冷知秋去了沈家庄园子里清点花苗树苗,先要造账册。这一茬,项沈氏从来没干过,她是盲做生意,只管手里的银子是多了、还是少了,至于怎么多,又是哪里花了钱,一直糊涂着过。
沈天赐仍然在园子里做些粗活,一见冷知秋便点头哈腰打招呼,客气得很。他现在很少去赌博了,一来没钱,二来脑子里全是救惠敏出来的事,赌瘾慢慢也就淡了。
小葵仍然帮冷知秋看住家里那方属于她和项宝贵的小天地,得闲也会回一趟冷家,向冷景易夫妇报备他们女儿的近况。
桑柔倒是安分了下来,不知是怕被打发走,还是在酝酿什么诡计。
日子过得飞快,刚起了个头,就到了钱多多约定的七日之限。
项沈氏一拍脑门,急得跳了起来。
“老天爷,只顾着忙宝贝的事,把这茬给耽误了!文龙,怎么办?把地契交出去?”
项文龙摇头。“不能。儿子的师命未完成,园子给了钱多多,迟早被他发现端倪,岂不是要害死宝贵!?”
项沈氏无奈得直捶胸口,忍不住埋怨冷知秋。
“儿媳妇也真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非要诓咱们说有什么计策,回来又说‘只是当时当景权宜的借口,拖一天是一天’。哪有这样说大话的,哼!”
项文龙叹息一声道:“你怨她何益?她也是出于好心,怕我们看到惠敏那样子,心里难过。”
项沈氏想想只好算了,可是,事情总要解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呐?!交地契不行,不交,那惠敏不晓得要吃多少苦,她这是被咱们连累的……”
冷知秋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听,把头低着,仿佛是在愧疚。
门外有人大声吆喝:“我乃钱府派来传口信儿的!七天期限到了,我家老爷问你们,是要‘和气生财’,两家亲戚好好亲近?还是要给你们看看好戏?”
一听“好戏”二字,冷知秋就浑身发抖,四肢冰凉。她这是落下后遗症,怕了这两个字。
沈天赐蹲在一旁呜呜的哭起来。“惠敏,救救惠敏,她会被折磨死的。”
项沈氏心都焦了,一拍大腿骂道:“狗娘养的钱多多!死棺材臭流氓癞地痞!把地契给他,暂时给他!等惠敏救回来,我们再想办法把地契抢回来!”
可是,真的把地契拿给钱多多,以后还能抢回来吗?有什么办法抢?唉……丢进狗嘴里的肉包子,有去无回啊!除非项宝贵发起狠,灭了姓钱的恶人。
项沈氏给项文龙递了个眼神,小声嘀咕:“宝贵这孩子好大的忍性。”
其实,他们一直不明白,项宝贵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去找钱多多算账。这回要是把地契给了钱多多,他会不会忍不下去?
这么思忖着,项文龙、项沈氏和沈天赐三个人就带着沈家庄五亩苗园的地契去了钱府。
——
冷知秋不去,也没人会让她去。钱多多正恨不得揪住“小美人”不放呢,去了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小葵苦着脸怨愤。“小姐,才把园子交给你打理,就把地契送了人,这是拿你闹着玩呢?”
冷知秋来回走着,甚是烦恼,她也没把握钱多多会不会上当,也不知道项宝贵是怎么安排的人,万一不小心真把地契交出去了,可怎么办?项宝贵的秘密在那里呢。
“小葵,你去钱府外面悄悄打听着看,如果钱多多把惠敏表舅母赶出来,你便将她悄悄带走。”
“啊?”小葵有些糊涂。
“我也只是往好了想,希望钱多多放人。你快去打听看看吧,惠敏表舅母长得瘦,面有点黄,打扮得像个粗使仆妇,身上应该还有伤疤,你留意看,她脸上有鞭痕的,应该能认出来。”冷知秋催促小葵。
——
钱多多府上。
今天,钱多多是准备着收获战利品的,因此,一早便摆开酒席,请了戏班子。他带着沈芸坐在前头嗑瓜子看戏,后面一桌环肥燕瘦的姬妾也陪着说说笑笑。
姬妾们只来了十一个,还有个十三姨太惠敏,此刻正关在笼子里,瑟缩成一团,睁着两只憔悴陷进去的眼睛,等待着项家的救赎。
钱多多志得意满乐开怀,沈芸却沉着脸。
钱家已经很有钱、非常有钱、穷得只剩下钱了,再得一块5亩地的地契,那算什么大喜事?
摆在钱家面前的问题,其实是传宗接代的大事。
也不知是钱多多和他父亲坏事做太多,遭了天谴,还是什么生理遗传的原因,这个人高马大的中原大汉,娶了那么多女人,就是生不出孩子。唯一一个沈芸生的儿子,成了钱家的独苗,偏偏钱多多自己作孽,喝醉酒后,愣是辣手催独苗,直接把儿子打成了傻子。
“昨日妾身又去请了春晖堂的木大夫,他还是不肯来。你想想办法吧!”沈芸没好气的说。
钱多多的笑容顿住,重重的放下茶盏。
“换个大夫吧,老子不能动他,别忘了他姓木。”
“这全苏州的大夫都请过了,谁也治不好智儿,就连京师里的御医都请了两个,有什么用?”沈芸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后桌,十一个姨太太互相看看,心照不宣的把冷笑收在眼底:活该!
钱多多一大早的好心情快要被破坏光了,生气的捶桌子骂:“老子吃了多少鹿鞭、补酒,天天在你们这十二个女人身上使力气,你们那肚皮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给老子下个蛋啊!白养了你们这群没用的娘们!”
沈芸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那姬妾中最得宠、长得最美艳不可方物的薛娘娘冷笑道:“可不是奇怪着呢吗?妾身好几回葵水迟了,正觉得有了,可不出三日就会好梦破灭,也不知得罪了哪路菩萨。”
有三个姬妾立马应和:“我也是这样呢。”
沈芸端坐着,纤细的手指攥紧了绣帕,对钱多多冷冷道:“你的姨太太们敢情是在怀疑有人对她们动了手脚,老爷你要不要查查?”
钱多多皱眉抿唇,绷着脸看了她好几眼,最终拿鼻子喷着闷气,只道:“这帮女人找借口罢了,我钱多多要是就这么被唬弄过去,还叫钱多多吗?”
可是说完了,他看向戏台,眼袋却使劲抽了两抽,眼中闪过凶光。
这时,山羊胡子的老金就来禀报,项家的人来了。
惠敏顿时激动起来,抓住木笼子的笼条柱,使劲喊:“天赐!沈姐姐!项老爷!快救救我!”
在她凄厉的呼喊声中,项文龙夫妇和沈天赐到了面前。
沈天赐一看惠敏那样子,抱头重重叹了口气,蹲在地上不吭声。
项沈氏咬牙切齿,瞪了一圈戏台上唱戏的人,又对着钱多多和沈芸磨牙,磨的吱吱响。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钱多多挑起小拇指,用长长的指甲从牙齿上剔出一片茶叶,屈指一弹,茶叶飞到笼子里,沾在了惠敏的脸上。
惠敏感到一阵作呕,忙抬手狠狠擦去,脸上结了疤的鞭伤被这用力过猛的动作扯裂开,顿时流出血来,乍一看十分恐怖。
“姓钱的!”项沈氏受够了钱多多这一套,她不喜欢犹犹豫豫、拖泥带水,“你先给我一炷香的时间,让老娘把你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再把地契给你!”
“哈,哈哈!夫人,你这个庶妹倒是很有个性。”钱多多一看胜券在握,顿时笑得狂肆。
他转向项沈氏和项文龙,笑哈哈道:“大家都是亲戚,骂祖宗十八代那就是大水冲龙王庙,自家人跟自家人过不去了,对不对?我们要以、德、服、人,不要这么伤感情嘛,项老弟,你说对不对?还是快把地契拿出来吧,我也好把惠敏送给你们,大家高高兴兴喝茶看戏。”
项沈氏看看项文龙,项文龙垂眸摇了摇头,无奈的低叹。
一旁,惠敏还在哭喊着求救。
沈天赐仍然蹲在地上抱头无语。
项沈氏的手伸进怀里,掏出地契,那地契都已经掏出一大半,可以隐约看到官府的印鉴、墨字浸透过纸背的痕迹了……钱多多眼珠子放出光来,兴奋得厚嘴唇发抖。
“且慢——!”
081 做人媳妇难
“且慢——!”
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嚣张、蛮横。
随着喊声,一路拦阻他的山羊胡子老金就被推得翻了好几个筋斗,摔得老远,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悲愤流涕的呼喊:“老爷,他、他、他……”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长得像个屠夫,一身短打,头戴小帽,腰间挂着把缅刀,垂挂在刀柄上的红穗间,有一块铜牌子,上书一个“吉”字。
他身旁还带了个女子,却是娇滴滴眉清目秀,竟然挺着个大肚子,满脸慌张不安,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放。
“尔等何人?”钱多多惊诧不已,直觉不好。
项沈氏也是摸不着头脑,就把地契收回怀里,在一旁看端倪。
男子根本不理钱多多,直奔沈天赐而去,二话不说、抬脚就踢,将他踢了一个骨碌躺倒在地。
沈天赐苦着脸挣扎爬起,点头哈腰:“倪大哥,您怎么来了……”
“谁他娘的是你大哥?!”那男子拍着腰间的缅刀,凶神恶煞,“沈天赐你这臭狗屎!你把老子的妹妹搞大肚子,还欠了我吉祥赌坊六十八两银子,就想拍屁股走人?你今天把那黄脸婆领回家,那我妹妹怎么办?你让她以后带着孩子怎么做人?”
说着,男子又狠狠踹了沈天赐两脚。“不想活了吧你,啊?!”
沈天赐只蜷着身子、抱着头,呜呜的哭,也不争辩。
“……”笼子里的惠敏完全傻住了,瞪着深陷的眼睛,一时忘了哭喊救命。
男子身旁的大肚孕妇依偎在他身旁,嘤嘤哭得伤心。“哥,不要打他了,难道你要你外甥以后没有爹吗?”
这孕妇说这两句话,真是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什么情况?”钱多多惊疑不已,猛的瞪向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老金,一声暴喝:“怎么回事?!”
老金一瘸一拐赶到他身旁,悄声道:“那是吉祥赌坊的二当家,是个杀人不眨眼、蛮不讲理的刺头,叫倪九九。”
“嗯?”倪九九?你舅舅?什么破名字!
钱多多莫名其妙又火大的看看四周的人,尤其是项文龙夫妇,见他们也是一脸好奇,知道他们不是会演戏的人,看来他们并不知情。
老金又补充:“老奴早有耳闻,那个沈天赐,这三年来经常去吉祥赌坊赌博,欠了不少银子。”
钱多多的心开始往下沉。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钱多多虽然性格蛮横,但他的父亲是正经武官,背后更有宫中的暗线,因此他一向自诩正经官商,凡事必然“以德服人”,经营的也是田地、官盐、当铺等等上得了台面的大买卖。像倪九九这样的赌坊亡命之徒,他倒是真没打过交道。
那边,倪九九扯着嘴皮,还在嚣张的打骂沈天赐,最后一把揪住他胸口的衣领,将他拎起来,瞪着凶狠的浓眉大眼,大声道:“今天你把那个黄脸婆领回家,老子就亲手宰了你!是要我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要那个黄脸婆,你说!快说!”
沈天赐可怜巴巴瞅瞅笼子里的惠敏,又看看倪九九身旁那个眉清目秀、梨花带雨的孕妇,犹豫不决。
钱多多砸吧砸吧嘴,想说,你们演戏演完了没?
却见倪九九突然拔出缅刀冲向笼子里的惠敏,“老子当下就把这娘们给宰了,叫你犹豫!狗肏的!”
这下,不仅项沈氏、项文龙急眼,钱多多更加急眼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喊:“住手!”
倪九九是叫停就停的人吗?他瞪一眼项沈氏,又瞟一眼钱多多,一点不客气:“钱老爷,咱们做的买卖不是一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今儿兄弟我宰个丑黄脸婆,是为了我的亲妹妹,你看看我妹妹那么大的肚子,容易吗?你说你纳个什么女人不行,纳这么个黄脸婆也不怕倒胃口,今儿兄弟我就替你宰了她,人命算兄弟账上!”
说着仍然杀向惠敏,举刀就要砍。
惠敏“啊”一声尖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别,别,我选她……”沈天赐脸上惨无人色,虽然心知肚明一切不过是作假,但也被这倪九九的动作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