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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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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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结局再多打一仗。他们装备精良,他们是绝境求生,他们不是“夏伯阳”们的对手,可对付新疆的部队,必将如同摧枯拉朽。杨增新在红党、白党之间折冲樽俎,苦心孤诣,他的一个“帮手”就是新疆广袤无边的领土。他采取允许白党在缴械之后分别进入新疆,让新疆的戈壁沙漠、漫漫长途消磨尽他们的最后一丝戾气。据说当精锐的白卫军按杨增新的要求缴械之后,见到了新疆的手持假枪的“业余”军人,后悔得痛不欲生。当时在新疆,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政策:每年到了寒冬将至,就打开军营大门,到处张贴布告:愿意当兵的全可以吃饷;到了来年春天,即将春耕,又打开营门:不愿意在兵营里吃苦的,一律来去自由。这是真正的“因地制宜”:新疆垦区劳动力奇缺,春天农工的收入远超过了军饷,而且为了找到足够的人力,地主们纷纷拿出“优惠政策”。可是,等到农田收割干净,寒冬来临,这些不再重要的农工们往往冻馁无归,铤而走险,打家劫舍,成了副业。于是,杨增新就开始招兵,把这些精壮的劳力收拢在军营里,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穿得暖,吃得饱,免去了社会治安问题。春天再放出去打工。——这确实不是富国强兵的好政策,可就是凭这个“邪招”,保持了社会稳定。社会稳定,谁是真正的受益者呢?当然是下层的百姓。所以,新疆的兵并不是为了打仗设置的。要是真与白卫军打起来,简直不堪一击。杨增新的“空城计”,是他的专利。 
  就这样,在内忧外患中杨增新保持了新疆古老绿洲的和谐安宁。可以说,没有杨增新就没有现代新疆。迄今为止还有谁,可以只用发行纸币维持财政平衡?还不会引起通货膨胀?也就是杨增新一个。纸币需要抵押保证,杨增新是将自己押在了“信用”的一方。 
  读过杨增新的《补过斋文牍》《补过斋日记》,你会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一个人可以同时处在水深、火热、酷暑、严寒之中吗?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自愿投入火坑?那是因为他得从锅底烧红的油锅里跳出来。——一次与亲信闲谈,杨增新曾说一旦发生战乱,塔里木(盆地)将是烧红了的锅。 
  在主政期间,杨增新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的名言还有:新疆乱世是绝地,治世是桃源。在新疆,实际只能打一仗:一仗过后,玉石俱焚。你耗尽人力物力资源拼命一战,可在战后你得到的只是一个生灵灭绝、文明湮没的荒野。所以,在西部的绿洲战乱不可能有胜者。以新疆现代史为证,足以证明,“和谐社会”应该是政治家最大的成就。在此前二三十年间,我在新疆云游各地,到过许多穷乡僻壤,到过许多连最详细的地图也没有标示出来的村庄(因为它的年龄比最新的地图还轻)。在一个个桃红柳绿的村镇,在牧人的“萨特马”(茅棚),在途中一次次邂逅,我总感到杨增新还“活着”。   
  《黑戈壁》十(2)   
  对不识字,不关心世事的变迁、不知广播电视媒体为何物的土著居民,一提到“杨将军”“老将军”,特别是“老将军”,人们的崇敬,人们的认同,人们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使你觉得他正在身边。 
  可对于黑喇嘛—丹毕加参来说,很不幸,他的对手正是这个“老将军”杨增新。 
  在1911年到1928年,中国从清朝过渡到民国,袁世凯,张作霖,冯玉祥,段祺瑞,徐世昌……如同走马灯;恢复帝制,赶溥仪出宫,贿选总统,中原大战……使人眼花缭乱。外蒙古呢?活佛称帝,还出现了一个新年号“共戴”,脱离中国,撤销自治,徐树铮“筹边”,哲布尊丹巴活佛,白匪谢苗诺夫,恩琴男爵,苏赫巴托尔,乔巴山,再加上丹毕加参……还伴随着几个巨大的游离板块: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唐努乌梁海的去留重组。俄国红白两军从欧洲打倒海参崴。那是个什么时期还用说? 
  在这样的间隙里保持中国的六分之一稳定安宁的人,当然是博奕高手,是定力无与伦比的人,是那种“你还没开口他就知道说的是不是实话”的非凡人物。 
  1917年。当丹毕加参趁“二月革命”后的政治真空,从阿斯特拉罕的流放地回到中亚,他原来的基础——外蒙古王公活佛已经自顾不暇。 
  为此,丹毕加参特意向杨增新表示,希望能准许他到中国政治避难。甚至他已经为自己选择了一块“飞地”,一开始是巴里坤的三塘湖;后来则是伊吾(当时仍然属于哈密)淖毛湖。与位于通往外蒙古的要道上的三塘湖相比,淖毛湖要隐蔽得多。可它们都离开外蒙古太切近了。 
  这个淖毛湖,其实是当时哈密王府的一个秘密流放地。原来,哈密王将犯人一律打发到一个叫做“阿曼喀嘎”(“乌鸦”)的小村子。犯人门在阿曼喀嘎每年要上交给王府两毛驴车的骆驼刺,后来因为当地有沙獾,就增加了10张沙獾的皮。 
  1913年河西与新疆东部发生了大地震,阿曼喀嘎村毁于地震之灾,淖毛湖就成了新的流放地。 
  据说,淖毛湖是个蒙古语的地名。在维吾尔语之中是“新建的村子”之意。它是整个哈密最北的村落,原来是无人居住区,路经的猎人们在附近发现了一个旺盛的水泉,在此歇脚时无意种了一些五谷杂粮,第一个收成意外丰盈。此后,人们又引来了天山的溶雪,多余的水汇集为湖沼,也就是淖毛湖。其实,这正是西部新垦地典型的“落成”过程。我曾在塔里木亲自记录了一个古老的谚语:“有水有树的地方,就有人家。”有水,有植被,有人家,则自然组成了新的绿洲。淖毛湖在群山环绕中,北面是中蒙交界的“恩岗”山,东面是安格孜山与艾米尔山,西面是无边戈壁,南面则背靠着东天山的余脉。在安格孜山与艾米尔山的另一面,就是黑戈壁了。这个地方原来有个地名,是“卡尔桑”,自古就是游牧的通道,前些年在卡尔桑还发现了岩画,它们的作者无疑是游牧者。 
  从建立村落起,被哈密王府流放的犯人就是淖毛湖的主要劳动力。在淖毛湖村,那些令最桀骜不驯的犯人也不敢回顾的,是与众不同的地牢。地牢一般在五六米深的地下,形状如同一个巨大的“馕坑”(烤馕的灶坑),重犯一到,就投入地牢。轻犯则只在晚上关在地牢里,白天则放出来参加劳动。有些流放期满的犯人,获释后不愿回原来的村落,就在当地落户。最终聚落成为一个山乡。2003年我初次来到马鬃山的“碉堡山”,见到了“黑喇嘛”的地牢,马上就联想到了淖毛湖的“馕坑”。显然,黑喇嘛早就知道边境另一边的情况,知道三塘湖,知道淖毛湖,也知道淖毛湖的地牢。 
  接到丹毕加参要求来新疆避难的请求,杨增新处在十分紧张的状态。本来,落难来投也是惯例,再说新疆地广人稀,劳力缺乏,丹毕加参将带着一个部落(他自己成立了一个“旗”),有牧人、牲畜。特别是就在同时,杨增新接纳了30万避难进入中国境内的哈萨克、吉尔吉斯难民,也并不多丹毕加参这几百蒙古人。——这就是丹毕加参提出来中国的理由吧。那些哈萨克、吉尔吉斯,官方的数字是30万,但民间的说法,远比这个数字多。甚至说是30万“帐”,那就有近百万人了。其中一部分短暂停留后又离开了新疆,比如去了阿克塞,去了外蒙古。杨增新处理“逃哈”这个问题游刃有余的圆熟策略,可以成为外交范例。可对于丹毕加参则大不相同,杨增新的处置果断迅速,绝无回旋余地。 
  首先,断然拒绝了(连理由都没有)丹毕加参的请求;然后立即给东疆边防(哈密)下达了一道“鸡毛信”——《训令哈密营、县,修复塔尔纳沁城垣文》(《补过斋文牍续编》卷十三): 
  哈密县属之塔尔纳沁地方,北通外蒙,东南接界安(西)、肃(州)。形势素称险要。旧筑城垣多半坍塌,若不补修完整,殊不足以资守御。前经令行哈密协副将张治贤详细勘察,绘具图说,均尚详明,应即拟定办法,责成该副将督令补修,并令哈密县知事会同办理,以期易于蒇事。查图列,该城四面城墙炮台,均有破裂坍塌之处。南门月城更形倾裂,自非大加修整不可。办理之法由该文武酌量必要情形,应拆修者即行拆修,应补筑者即行补筑。城内西北隅、西南隅两炮台,以及西城被水冲开之口,及城脚陷落之处,均应一律修整。惟城楼需工甚巨,且无济于实用,可以不修。不若改造营房,尚多裨益,城内泉水两处,由西南穿城而出,应用石条修砌水洞,以通水道。且宜用石块垫高上面,再筑土墙,城身方能坚固。此项城工,俟民国九年春间,解冻时即行料理,动工应用椽木二千根,以及背篓、抬把、木夯各项,就近先行预备。至铁锨、铁锄之类,由省制发。将来动工时,箍砌水洞,需用石条,即雇石匠,就近于出石山内先行做好储备。由该文武会同核办,至修补时,拟用兵力一半,民力一半。民夫拟用二百人,商由沙亲王(哈密王沙木胡苏特)代为雇觅。每夫一名,每日应给工银若干,食面若干,由该文武先行酌核,估计呈复来署,以便行文沙亲王照办。此外,如南庙儿沟荒地,既缺水源不能强事垦辟。若果,苜蓿可以试种,以资喂养马匹,或不至成弃地。东北下莫奈(即下马崖)地方,既通甘肃小路,如有事之时,应否设卡?城东东栅子,为通甘肃、安西、玉门小路,是否由该各处取道东栅子,即可不过猩猩峡?应即一并查覆。北山吐葫芦,为通外蒙要隘,向来既驻有军队,应将营盘修筑围墙,如关内堡寨,方能稳札稳守,不致散漫。所有修补城垣,需用各项工料银两数目,仰即先行核实,造具估册,以凭核办。   
  《黑戈壁》十(3)   
  这道紧急公文,发出的时间是1919年12月18日。这时,黑喇嘛已经在黑戈壁落脚,正想迁入新疆的北部。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引证如此琐碎的的具体内容,是因为舍此就不足以证明,杨增新确实是“如临大敌”,将提防一个只有几百人的败军之将,摆在最优先的地位。其慎之又慎,思之又思,只因为他认为事关重大。塔尔纳沁城,是哈密“沁城”的原名(满语的地名)。这是清在西部的建立的第一个“军垦”城市。民国初年,曾准备在这里设立新的县。在当时,那就是新疆与黑戈壁之间惟一的城防,是面对整个东北广袤无人区的大门。杨增新及时关闭了这扇门,只出不进,也关闭了“乱石枭雄”——丹毕加参——将不安定因素引入新疆的路径。 
  看来地大物博,看来广袤无边,事实上新疆经不得战火摧残,绿洲承受不了过多的人口负载,新疆多民族共处的基础只有通过建立社会公正,才能防止个人野心膨胀与意外的撞击出现。出现了,就不免玉石俱焚。 
  面对现实的外患,面对危机环伺,杨增新的另一招是稳定内部,不给外人可乘之机。他在大致同时发出了《电令墨玉县杨知府将百姓好为看待文》(《补过斋文牍续编》卷十三),《通令各属勿得虐待上控人民文》(《补过斋文牍续编》卷十四)等训令。这个貌似昏庸的老人,有一双穿石透铁的眼睛,他明确表示,“改良政治”是当前的出路,解救穷苦牧民“困苦”的办法,就是救国良策。 
  在《通令各属勿得虐待上控人民文》中,他说: 
  新省民情淳厚,敬官畏法。各县于农官乡约外,所谓刁衿劣绅亦不数数。觏果地方官有一分爱民之心,无十分虐民之政,百姓将爱戴之不暇,何至发生上控情事。夫人情必万不得已而后兴词,迨至控官,是举生命财产以与官搏胜负。胜,则雪覆盆之冤;负,则占入窨之凶。地方官稍有仁心,自当闭门思过,改良政治。否则,静待查办控案虚实,亦不难水落石出。乃今之知事,竟有电请邻封于中途查拏上控之人者,亦有拣派差役,赴省城拘捕上控之人者,又有将由省回县上控之人拏案收押,几欲置之死地者。其他,或串通邮局司事,将上控呈词扣留不发。种种对待,务使穷民无告,且欲使本省长于地方利弊,民情苦乐,尾无闻知,流弊所极,伊于胡底。 
  …… 
  而为地方者,乃无不仇视上控之人。试令反躬自问,果能听断如神,而毫无错误否乎?民国法律,并无不许人民上控之条,而地方官仇视如此,较之前清专制时代,其暴横更有甚焉!唐人诗云:“不知羔羊缘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痛哉,民国之民!酷哉,民国之官也! 
  引录到“不知羔羊缘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时,我已经热泪盈眶。这篇训令写于1922年9月11日。这正是黑喇嘛已经在黑戈壁立足的全盛时期。也是探知了黑喇嘛的切实下落,外蒙古的内防局长(“公安部长”)巴勒丹道尔吉已经磨刀霍霍的节骨眼上。 
  杨增新的“忧患意识”几乎是与生俱来。由他来制约黑喇嘛-丹毕加参,是黑喇嘛的劫难。实际上,杨增新与丹毕加参的“对抗”开始于1912年的“察罕通古事件”。 
  ……对“辛亥革命”,宣统退位的第一个外界反应,是外蒙古活佛哲布尊丹巴在库伦(乌兰巴托)宣布脱离中国“独立”,并于1912年春,派兵企图一举攻占科布多。 
  当时,与库伦近在比邻的科布多、乌里雅苏台,本是直属于中央的行政区域,清廷设有科布多参赞大臣管理军政事务。在危急形势下,中央(民国政府)要求新疆就近解科布多之困。事实上,那时的政治格局除科布多,伊犁、阿尔泰,也都是直属中央的政区,与新疆省并无隶属关系。新疆派出的援兵尚在集结时,科布多城即在1912年8月失陷。杨增新指令援军驻扎在离科布多很近的冲要之地察罕通古地方。察罕通古,又名叫“扎哈布拉克”,位于阿尔泰境内的温音其河畔。那个“北塔山”就在察罕通古正南一日的路程。杨增新坚决不让援军退回,死保察罕通古。其实察罕通古没有什么可“保护”的。为了维持在察罕通古的驻军,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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