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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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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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铁摩尔甚至说:目前穿越黑戈壁的商路(小道),就是黑喇嘛在几年前开辟的;黑喇嘛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内陆亚洲地缘政治失衡的年代)维持“归化及新疆之间的交通线的第一人”。 
  但是,拉铁摩尔在写到黑喇嘛最终的失败时说:不幸的是,黑喇嘛并不十分得人心。从外蒙古追随他来到黑戈壁的人,一大半都是被他胁迫而来的,他们根本不愿意在这地角天涯安家。黑喇嘛一直使用高压手段处理内部的不满。当他成为一股不忽视的力量之后,外蒙古为避免患生肘腋,最终将其暗杀。虽然据说暗杀是库伦(乌兰巴托)派专人干的,但一定得到了黑喇嘛的部下的呼应。否则,什么样的暗杀也不会成功。 
  拉铁摩尔相当熟悉内外蒙古的政治格局。踏上黑戈壁之前,他曾经居住在归化(呼和浩特)。在他的助手之中,除了蒙古人想必还有汉人,一个证明就是:他将黑喇嘛叫做“假喇嘛”。黑喇嘛,又叫做“丹毕诺颜”或“丹毕坚赞”。丹毕,是黑喇嘛的名字;诺颜与坚赞,都是他的称谓。诺颜,是蒙古王爷的尊称;坚赞,是宗教上层人士的敬称,班禅,全名叫“班禅额尔德尼却吉坚赞”。所以,黑喇嘛,又称为“坚赞喇嘛”,也简略为“坚喇嘛”。在西北方言中“坚喇嘛”与“假喇嘛”发音相近。外人就以为是汉语的“假喇嘛”——不真的喇嘛。拉铁摩尔用“FALSO LAMA”相称,显然是有人将汉语的音译介绍给了拉铁摩尔。但拉铁摩尔的记述,反映出当时普通百姓的黑喇嘛的看法。 
  拉铁摩尔一再谈到,只有黑喇嘛知道黑戈壁中的隐秘的水泉。关于这一点,可以与《中央亚细亚的荒漠》的一些片断记述相对照。 
  比如在《中央亚细亚的荒漠》中,写到黑喇嘛与古库什金作完买卖,双方比较满意。然后黑喇嘛说:“你们不忙走,就在我这儿住上一天,到傍晚再走不迟。我给你们派个向导,他会领你们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地点,离开这里20里远。那个地点只有我们知道。你们在那儿过了夜,明天下午再上路。因为再向东,又是一个大站,要走很长的路才会再找到水草。这样你们的牲畜就不会缺水草。” 
  这当然不是客气话。可见黑喇嘛对广袤空旷的无人定居的黑戈壁,是作了周密调查的,特别是对水草情况了如指掌。他真是想在黑戈壁生存。 
  《通向新疆的戈壁沙漠之路》中涉及黑戈壁,拉铁摩尔总是将水泉、道路与黑戈壁的荒凉恐怖联系到一起。他说过,黑戈壁本来就是无人区,对商旅相当危险。在这里出没的人大多是亡命徒,来自内外蒙古各处。有逃避徭役的,有犯了王法的,有为躲避仇家的。所以,黑戈壁历来就有土匪出没的恶名。自从有了黑喇嘛,土匪只能暂时离开。“这个地方虽然可以作为牛羊的牧场,可从来没有引起西北牧民的兴趣。这样,它就只能做‘逋逃渊薮’存在。”   
  《黑戈壁》三(3)   
  关于黑戈壁,拉铁摩尔进而推断说,“我认为汉代匈奴王廷住在巴里坤时期,或者这里是它的边境防守重点区域。”关于这一点,下面我们要做相当有趣味的讨论。 
  具体说到拉铁摩尔对黑戈壁的穿越,行程大致如下: 
  离开额济纳河西行,进入黑戈壁。40英里外才又一处井泉。此后就进入了极端干旱的戈壁。一路上,挖不成井,找不到有水草的地方。人们说,在我们的路线很远的北方,有一条“复线”,那一代不但有野骆驼出没,沿途也找得到比较丰富的牧草。在我们西行的途中,路经了黑戈壁最隐密的地域,这里极端贫瘠,但是在群山环绕之中有一个丰沛的水泉。就在这一带,可以看出高原与丘陵沉降为已经处在逐渐干涸过程中的低洼地带。在另一带丘陵崛起之间,有个井泉,叫野马井。通过了野马井西行50里,才又有一个新的井泉。总之,寂寞的黑戈壁并不“欢迎”外来者。 
  所以,拉铁摩尔在实地经行过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黑戈壁就目前而言“自然状态上并不适于商队通行”,比起它的北方那个著名的通道,也就是从中蒙界山的脚下沿地势前行的古道,这个新的、特殊时期才被启用的“黑喇嘛”的路,是商旅的便宜之计。只是在黑戈壁的四缘出现了战乱,才有人会投险涉足绝地。 
  亲历了穿越黑戈壁之旅,拉铁摩尔的一个著名的论断是:漠北蒙古高原最古老的道路,并不是起源于贸易,而是源于人群的迁徙。 
  所以,迁徙往往是为了寻找适宜定居的土地。一旦定居,一个新的问题就开始困扰人类,那就是人口不断增加造成的难以息肩的重压,使得原来最好的定居地变得承受不了人口压力,开始荒漠化。战争,是解决问题的途径;寻找新的绿洲也是。事实上,是定居的愿望造成了道路的出现。 
  所以,在世上没有绝对不能通行的禁区,更没有亘古不变的道路。 
  显然,除了东西行的古道,蒙古人更需要南北穿越黑戈壁,那是因为他们必须保持到西藏拉萨朝圣的道路通畅。磕等身头的信男信女们在抵达地平线之前,不会与任何人为伍,也不愿与任何人为敌。 
  不是黑喇嘛选择了黑戈壁,而是黑戈壁造就了黑喇嘛。 
  离开黑喇嘛的要塞所在的马鬃山,拉铁摩尔路经了一个叫做“明水”的地方。所以后来的一些地志学家,认为黑喇嘛的要塞,是位于中国地图上的明水附近。其实在提到明水时,拉铁摩尔曾作过一个相当精辟的发挥:“明水”这个名字,可以适用于任何井泉,它的含义只是“地表有水的地方”。所以,地图上的“明水”也许有不止一处,你路经的“明水”完全可能是另外一个地方。 
  当这个痴情的新郎走出黑戈壁之后,黑戈壁与黑喇嘛已经扬名天下。 
  欧文·拉铁摩尔路经黑戈壁不久,就在1927年春天,苏俄东方学家列里赫作为“蒙古、西藏考察团”团长来到黑戈壁。列里赫父子(他的父亲是著名的画家)在当地人的带领之下,在途中见到了“碉堡山”的房屋与墙壁。列里赫要进入“碉堡山”,但他的驼夫与向导断然拒绝。最终,列里赫与他的助手波尔特尼亚金两人爬山了马鬃山的山丘,考察了黑喇嘛的要塞。为了保险起见,除了照相机他们还拿着步枪。 
  “蒙古、西藏考察团”一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土尔扈特部落的蒙古驼夫,进入黑戈壁之后,无论是在行程中,还是在篝火旁,始终独自唱着一首关于黑喇嘛的歌曲。听到驼夫的吟唱,列里赫说:“这首歌只属于荒漠,而且根据游牧民的惯例,当身边有人的时候绝不允许唱。” 
  一直梦想着描绘中央亚细亚大地和各民族美丽的风貌,老列里赫为这个“荒漠奇迹”画了一幅油画。这,已经是俄罗斯的现代名画了。小列里赫对黑喇嘛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他曾说:“在广阔的中央亚细亚,经常会遇到一些令人惊讶不已的人物。他们对他们的同胞有一种神秘的影响力。”5这就是针对黑喇嘛说的。照列里赫的说法,黑喇嘛以其超常的感召力,控制喀尔喀蒙古,长达30年,“他的生活掩盖在神秘的浓雾之下,谁也不知详情,比如他来自何方,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尽管如此,“从阿斯特拉罕到北京,从库伦到印度的整个亚洲,都是他的活动舞台”。 
  列里赫对嘉喇嘛的城堡做了详细的描述: 
  进入要塞后,我们迅速爬上了望塔,并从那里察看整个要塞。要塞已空无一人。然后,我们来到了院子里。四野死一般寂静。没有狗,当然也没有人,只有一堆垃圾。总的看来,黑喇嘛要塞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两层正方形平顶房屋,每个角都有一个了望塔。房子有两扇门,门框用砖砌筑。要塞里有保镖的住房、马厩和储藏室。……我们打开厚重的房门,进入了宽敞的大厅。大厅的中央是火塘。有一条用石头砌筑的台阶通往第二层,嘉喇嘛的私人房间都在这里。每个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被烟雾熏黑,窗户没有窗框,而地板只能承受两三个人的重量。 
  整个匪徒的堡垒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外,有几道带有了望塔(在附近的山坡和小山丘上,还能看见一些了望台)的城墙环绕整个城堡,显然每一道墙后,都布有一支小分队防守。这里,就在城堡的附近,以前还曾分布过数百座蒙古包。   
  《黑戈壁》三(4)   
  在《沿着中央亚细亚的小路》一书中,列里赫还记录了他所听到的关于黑喇嘛在黑戈壁的活动: 
  当自己的部下打死了香客和抢劫了商队之后,黑喇嘛喜欢为前来拜访的人诵经祈福,并开导他们。……一位蒙古喇嘛向我讲述了一则抢劫商队的故事,1920年,他正好与这支商队同行。在那场灾难中,有许多人被当场打死;只有几名喇嘛幸免于难,我的谈话者就是其中之一。他充满恐惧地回忆了那次他们在沙漠中遭遇的不堪回首的经历。他说,尽管他们逃脱了,可他的同伴们由于饥渴,精疲力竭,一个接一个死在黑戈壁。黑喇嘛的城堡里还有许多囚犯,其中有来自西藏的官员、商人,有来自外蒙古的朝觐香客、游方喇嘛和牧民们,有黑喇嘛的政治对手,也有来自安西和呼和浩特的中国商人,来自新疆阿尔泰地区的哈萨克族阿克萨卡尔(部落长老),就是他们在黑戈壁的沙漠中央建造了这个要塞:盖房子,筑墙,建塔楼…… 
  我的另一位交谈对象,是一位来自青海柴达木的蒙古人。他向我讲述了自己如何被黑喇嘛俘获,又如何从黑喇嘛的要塞逃跑的故事。他随西藏商队在安西东北100英里的地方穿过黑戈壁。开始,一切正常,可突然从小山的后面冒出一群骑马的人,商队陷入了惊慌。土匪们飞速冲向商队,并散开来。他们杀死商队驼夫,驱赶骆驼。商队首领是一个富有的西藏商人,在这次力量悬殊的战斗中,为保护自己的货物死在队列中,而那些幸免于难的驼夫则被赶到了黑喇嘛的要塞。在这里,他们被迫和泥,打土坯,成了苦役犯。我的交谈者是打死了一名哨兵,才拿着他的步枪逃出来了。 
  据列里赫的记载,黑喇嘛为他自己的新的“旗”,选择了一块归属不明的无人地带。中国人称之为“马鬃山”,外蒙古人也称之为“Маджин…шан”(马鬃山的蒙古语音译)。他在这里集中了约500户人家。他们来自边境地区的车臣淖尔、布斯海尔汗山、车臣萨尔图勒等地区,还有来自新疆精河、喀喇沙尔(焉耆)以及和布克赛尔的土尔扈特蒙古人。在他的部众中没有喀尔喀蒙古人。没有任何人能从他手中逃脱。Ю·列里赫这样评价黑喇嘛:他是一个“追求功名、性情不羁、残酷无情的人。在争吵中杀死朋友后,他为躲避惩处从拉萨逃跑了,从此以后,四处漫游,行踪无定。”但是,在否认嘉喇嘛有神学学位的同时,东方学家Ю·列里赫及其父亲Н·列里赫——一位享誉世界的画家,都说,他显然曾在彼得堡大学读过书。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列里赫是紧紧步拉铁摩尔的后尘,来到黑戈壁的。一个是1926年的秋冬之际,一个是1927年的春天。甚至可以说,列里赫的“蒙古、西藏考察团”是紧跟在拉铁摩尔身后,进入了马鬃山的碉堡山。他与拉铁摩尔都对碉堡山作了实地考察。在列里赫的《沿着中央亚细亚的小路》一书,惟一有些特殊的地方,是说黑喇嘛的居室是一个两层的土楼,而且地上铺着地板。 
  在列里赫将自己对黑喇嘛与碉堡山的印象写入《沿着中央亚细亚的小路》前,他在那幅杰出油画中,表露出一个学者的艺术化思维。 
  在列里赫离去不久,也就是几个月间,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就来到了额济纳绿洲。1927年初冬,丹麦人哈士纶又路经了碉堡山。这次他是利用照相机记录了自己对这个黑戈壁最大的秘密——碉堡山的印象。拿像片与油画相比,要塞主体部分的建筑基本上没有变化。看来,大面积的拆毁是在这之后。     
  第二部分   
  《黑戈壁》四(1)   
  不只是涉及黑喇嘛在黑戈壁的活动,在写道黑喇嘛的身世时,奥勃鲁切夫、列里赫与拉铁摩尔所记述的具体内容也有很大不同。这些不同大到了使人觉得这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当然,他都叫做“黑喇嘛”,名字都是丹毕(罗布藏·丹毕),都在20年代前后在黑戈壁的隐密一隅建立了一个要塞。这个要塞在他之后成了当地一大人文景观。奥勃鲁切夫的“黑喇嘛”-“丹毕诺颜”,是蒙藏混血;拉铁摩尔的“黑喇嘛”—“假喇嘛”,则是蒙古化的汉人。列里赫笔下的“假喇嘛”,居然曾在圣彼得堡大学学习过。他们来黑戈壁的目的也是如此不同。当然,最大的不同在于:在20年代中期,这个闹得“四邻不安”的人究竟到哪儿去了?去北京报仇,还是不明不白死在黑戈壁当地? 
  这些不一致从一开始就出现了。 
  从一开始黑喇嘛就成了“盲人摸象”中形状不定的一方。这种不一致,不能排除是黑喇嘛自己采取的一种保护措施。 
  在来黑戈壁占山为王之前,黑喇嘛主要活动在西蒙古;在黑戈壁,他并不是一个经典意义上的“强盗”。这是奥勃鲁切夫与拉铁摩尔的一致之处。上述一致,都不容置疑。 
  而且,一个黑戈壁,容纳不下两个黑喇嘛。 
  这些异同分歧,到1927年——拉铁摩尔离去一年之后,列里赫离去仅仅几个月,由丹麦籍的探险家哈士纶调和起来。 
  亨宁?哈士纶是丹麦来华传教士的后裔。他出生在中国的张家口,成年后长期在张家口、大同一带作生意。他的长处是精通汉语、蒙古语,而且对当时的中国北方有比较深刻的了解。1926年,斯文?赫定筹建新的探险队,最初是为了作一次西部的气象科学研究,为德国汉莎航空公司开辟上海至欧洲的新航线作准备。最终,组建了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新的科考计划的要点是:横穿蒙古草地,由包头抵达额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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