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以杨中尉为首的右神策军与陈闵志、马承元为首的左神策军,各有心思,也各成派别。想要对宦官动手,不一定要同时得罪这两派阵营,可以先对一边动手,而让另一边暂时得利。
她相信,杨中尉一定乐得见外朝从马承元、陈闵志囊中掏钱拨给他当右神策军的军费。
权力斗争的智慧不在于标明立场时时树敌,而在于如何使用能动用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看到没,河北又来烦我了,我能上线了吗?赵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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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陆宣公集》卷二二。陆宣公就是陆贽啦。
②监军:唐朝的监军是怎么回事呢,后期一般都是宦官,派去地方上(道州啊藩镇啊之类)监军,特别像我。党的“特派员”,他们的后台是神策军(禁军)。监军要负责向中央汇报军队情况,一般来说如果地方军队乱了,第一个杀的就是监军。
☆、第62章 六二速战计
午食这点工夫并无法深聊;许稷辞了练绘回度支;二人约定下直后再议。
许稷下午的表现很反常,度支司是个人都能瞧出许侍郎很焦虑。许稷一焦虑就会咬指甲,走来走去坐都坐不住;且她忧心忡忡调取度支封存的账目,好像陷入了甚么大麻烦之中。
笨蛋只能干看着许侍郎心神不宁;机灵人却隐约能猜到一二。
因昨日练绘前来拜访了许稷;按说他二人私下有那层微妙的裙带牵扯着;应该关系很差,不会轻易有来往,那么练绘特意过来;便意味着有公事。
被御史找上门谈话;绝不可能是好事。
练绘到访;许稷焦虑;种种迹象像投石入湖;引得度支顿时起了片片涟漪。不过;御史台真敢动刀吗?或许只是吓唬吓唬人?心虚的家伙纷纷存了疑;怕出事但隐隐又觉得上头有阉党罩着,应该不至于出甚么大事。
下直后许稷破天荒地第一个出了度支司,大小官吏纷纷觉着怪异,但又不敢轻易张口议论。
许稷大步出了尚书省,骑驴回了务本坊。
她换了身士子服,拎了书匣从小宅里出来,恰撞上一群从国子监溜出来的学生。国子监学生对她甚感兴趣,因她年轻却白头,不过二十几岁却已是高官,是高官却住在如此潦倒之所。国子监学生尾随她一路,在后面打赌说她一定是去平康坊狎妓作乐,没想到她却进了一间酒肆,寻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只要了一碗素汤饼。
“真是穷得不像话哦!”国子监的富家子弟们看不下去,就在她旁边的桌旁围坐下来,要了满桌酒菜,豪奢地吃着。
许稷仍低头吃面前的素汤饼,一只手忽然伸过来,一盏凉饮就放到了她面前。
许稷抬头,一个十七八岁青春逼人的家伙对她一笑:“郎君请用。”
“干么给他唷!”、“李茂茂过会儿结账你记得多给钱哦!”
被唤作李茂茂的家伙颇无所谓地说:“我为么要多给钱?每人一份我又没多拿。”
许稷接受了这孩子气的好意,但细想李茂茂之名,却隐约觉得耳熟。她接受了这好意,抬首就见同样一身士子服的练绘走了进来。
练绘果然也很抠门,连汤饼也不要,坐下来就只要了一碗茶。
纯真的学生们并不认得多少官员,只当又来了个穷鬼。
但李茂茂眼尖得很,瞅见练绘就偏开头,只听同窗们瞎聊,自己一句话也不讲。
许练二人亦不怎么说话,只待许稷吃完汤饼喝完凉饮,两人这才打算走。许稷摸出铜钱来,临走前往李茂茂面前一放。李茂茂赶紧遮脸,练绘却已是看到了他,不过没说什么,就与许稷一道出去了。
务本坊内有东西横街,街南边被景云观占去,街北边一半则全是国子监,除此之外只有进奏院与旅舍等,私宅极少,故平日里十分冷清。
许练二人路过西门鬼市,天色已晦,进得偌大景云观,便有小道出来相迎。观内十分清净,小道领二人至一处厢房,拉开门道:“两位知客,请。”
练绘进内点了灯,许稷跟进去,那小道便很识趣地走了。
屋外唯有夏夜虫鸣声,丝毫不用担心会有人听墙角。
练绘摊开簿子,许稷也将自己查账整理的一份从书匣里取出来。练绘道:“你先前勾的那一份有些疏漏,我遂重新勾了一遍,请过目。”
她先前按几年前的印象划分阵营显然有些错漏,练绘重新勾过之后,再翻一遍,她对宦官阵营也有了更明确的认知。簿子快翻完时,她道:“报给政事堂知晓了吗?”
“说了。”
“怎么讲?”
“说‘不是甚么高明的点子,但既然阉竖囊中的钱没法直接纳入国库,那就索性用掉它,让许稷送杨中尉一个见面礼也不错。’”练绘一字不变地转述座主赵相公的原话,又道:“所以,今晚动手。”
许稷抬眸,又闻得练绘道:“涉案的度支、太府寺官吏及内侍省等宦官,应是早得了风声正在观望,但他们认为御史台不会太着急动手。越是如此,越要杀个措手不及。南衙诸卫与北衙神策军比起来虽不值一提,但捕几十个人应不是问题。”
“之后呢?”
“人一带走,就直接抄家。”练绘仍然冷面,“文书都已妥当。”
“我需要做甚么?”
“平赃定估。”
所谓平赃定估,即是将赃资以贯折算,一来是为判定受赃轻重以便量刑,二则是为后期赃资快速入库支用做准备。
“预计数额会很大,所以接下来几日户部可能会很忙,这里厢房很安静,你可以在此先睡一觉。五更天之后会有小道士来唤你,届时你直接从安上门回衙门即可。”
许稷颔首,练绘却已起了身。他低头道:“我还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他步子迈出去,却又想起许稷给李茂茂铜钱那一幕,遂问:“你认得李茂茂?”
许稷摇摇头,练绘便不再追问。他将要移开门时却又顿了顿,另一边许稷心中也是一番犹豫,最后两人同时开口:“十八娘……”
许稷止住话头,练绘续道:“很好,樱娘也好。”说罢拉开门,低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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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观清净得简直如死寂了一般,许稷睡得很沉。将近五天更,小道在外梆梆梆敲响门,许稷霍地坐起来,出门洗了个冷水脸,天边还是一片暗沉沉。
她速赶去衙门,刚到就被户部尚书当着一众人责道:“还知道回来啊!昨晚度支十几个人被抓,这是多大的事你知道吗?不是说住国子监旁边吗?怎么寻不到人?你上哪儿逍遥去了?”
许稷被骂得狗血淋头,户部大小官吏皆不敢出气,甚至还有人可怜许稷,但多数人不过觉得她年轻不懂事。
唯有当事人门清,许稷深知这不过是演戏。紫袍老臣们为了“保护”她还真是甚么法子都用上了。
昨晚练绘让她宿在景云观的意图,就是让人去住所找不到她,如此早上才有戏可演,让她从一个主动参与者变成被动执行者。
许稷忙同户部尚书认错,户部尚书不耐烦道:“行了,带上你的人赶紧去将赃资折算清楚。”
一众人正要散,陈闵志带着左神策军就到了。户部尚书转头就要逃,陈闵志高喝一声:“站住!”
户部尚书站定,拱拱手道:“敢问中尉为何至此?”
他握着佩剑,横眉怒抬:“少放屁,谁让你们将东西搬这来的?”
“回中尉,御史台称这是赃资,遂遣南衙搬来的。”户部尚书想也不想,矛头全指给御史台。
陈闵志满脸戾气,言简意赅指挥手下:“搬回来!”
户部尚书惊道:“陈中尉可得律办事哪!不然某等不好交差哪!”
陈闵志横他一眼,手下神策军立刻就往里冲。户部一群文士,哪里他们的对手,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御史台搬来的赃物抢回去。
尚书省廊庑下顿时一片乱糟糟,其余几部纷纷探出头来往这边看,许稷弓着的腰也直起来,她听见了哒哒哒脚步声,于是偏头去看,只见杨中尉领着右神策军朝这边行来。
她站着一动不动,冷眼看陈闵志指挥手下搬赃物。
陈闵志转头一瞥,见杨中尉也带人过来,还以为他也是同自己一样来要东西的,遂命令手下动作再快些,抢了东西赶紧走。
没料杨中尉却带人直接围了户部,将出口全部都堵死。
陈闵志挑眉:“杨中尉这是做甚么?”
这场祸事里杨中尉甚么损失也没有,自然不是来抗议的。他看一眼许稷:“你就是那个判度支吧?”
许稷忙躬身:“是。”
杨中尉挺着肚子问:“按律赃资怎么处理来着?”
“按律应没官充官用。”许稷顿了顿,第一次行使了领度支后的支用分配权:“征伐河北在即,军用紧缺,可充右神策军军糈。”
杨中尉得了这话,顿觉解气。先前陈闵志借马承元内常侍的便利,在先帝驾崩时把持东内,现在又把持小皇帝,弄得他右神策军屁点好处也没占到,加上再之前的种种矛盾,如今已是恨得要命,这下见了陈闵志吃哑巴亏,真是天道轮回好报应哪。
陈闵志见状况不对,但横行的架势丝毫不弱。他指了许稷冲杨中尉道:“你小子搞错了罢?是他们抓了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东西!”
“我怎么不知道?”杨中尉瞥他一眼道,“是你的人手脚不干净,和度支勾勾搭搭行蝇营狗苟之事。我手下可干净得很,甚么事也没有!”
陈闵志倏忽明白过来。御史台是拿住他左神策军开刀,对右神策军则是分毫不管!他啐了一口唾沫,瞥见一脸无辜的许稷,怒气顿时涌上来,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无辜,冲上去就要揍。
许稷避也不避,当真挨了一拳,这才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忍痛求饶道:“中尉饶命!”
杨中尉这时才站出来横臂一挡:“你拿他撒甚么气?他与你有仇吗?”
陈闵志瞪圆了眼,杨中尉仍挺着肚子,一脸牛气。
他忽朝陈闵志的手下喝道:“找揍是不是!东西都给老子放下!”
许稷舒口气,抬手揉了揉痛得快掉下来的下颌骨。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已收到密报,称下章可上线。赵公公
青春逼人的李茂茂V:猜猜我是谁唷!
☆、第63章 六三只有钱
陈闵志怒瞪着杨中尉,直接与他戳穿了朝臣们的诡计:“他们今日能对付我;转头就会对付你;你就等着后悔吧!”说罢命令手下开撤;怒气冲冲甩手就走。
右神策军让开路来让他们离开,杨中尉瞥了一眼许稷,又回味了一番方才陈闵志的话;却丝毫不在意这诡计,反而看着那满目赃物与许稷道:“他娘的竟有这么多;折算成军费应是不得了吧;能撑着打完河北吗?”
许稷捂着下巴粗略算算,诚实地回说:“不够。”
“河北痞子,真是逼人烧钱。”杨中尉不肯相信国库没钱;“太府寺能拨多少?”
许稷说:“不多。”她痛得龇牙咧嘴;声音低下去:“按说内库这几年吃盐铁进奉和宣索都很多;不该穷的,按说神策军是圣人的禁卫军,赏赐军费从内库出也是无可厚非吧……”
杨中尉心说真是屁话;他也知道内库有钱哪,可手伸不进去有甚么办法?他才无所谓军费是内库拨还是国库给,只要有钱就好了。可个个都在哭穷,难道要他自己掏腰包吗?他也不是很有钱啊!
杨中尉瞪住许稷道:“不是快秋征了吗,多征点会死啊?”
许稷艰难回话:“征收定额是去年计帐便配好的,下官想改也只能改明年的……”
“多开些临时名目不就好了吗!”杨中尉一腔求钱不得的怨气全抛给了许稷,“只会抓着死规矩不放,真烦!再不改,钱就全进内库了!”
许稷等的就是他这话。
内库被陈闵志、马承元等人把持,想必杨中尉也认为从国库捞钱比从内库捞钱容易,所以在国库与内库的财源争夺中,他兴许更愿意站在国库这一边。
那么赋税制度改革,是否也能获得右神策军的支持呢?
许稷不是太确定,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支持改革的一定是想要从中获得利益,跳出来反对的只会是既得利益者。只要明面上贸一看无伤右神策军的利益,那么获得支持的可能性会很大。至于具体要如何操作,才能让他们明明支持却吃哑巴亏,就是专业与非专业的较量了。
很显然,杨中尉对财利争夺这块,非常生疏。
许稷捂着下巴一句话也不说,杨中尉又瞪她一眼:“一拳就给打脱臼了真是不经揍。”他上前一步,忽然掰住许稷下巴,一拉一托,骨头咔嗒声乍响,许稷吓了一跳。
给她整完下巴,杨中尉竟然抬手拍了一下她脑袋:“真是没用的东西!快去给老子折算清楚!”
许稷被拍得脑壳疼,却不敢再捂头,只领着一众度支官员将赃物再搬回去,户部尚书则连忙去与杨中尉说好话。
他啰嗦一阵,杨中尉觉得没趣就直接走了,却留了一大半人守在户部外面,免得再生出甚么枝节。
御史台和大理寺没眠没休地推鞠审案,户部一众官员也没得歇,因神策军就守在外面,也不好轻易出去,且还有赃物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待全部折算清楚,已是四日后。
一众人都潦倒得不像话,又值夏日,户部闻起来都臭烘烘的。
许稷撑到了最后,待她整理妥当,其他官吏不是回家就是径直往平康坊泡汤搓泥去了。
赃资折算结束后暂入太府寺①,但也只是走个程序。征讨河北一事不能再拖,右神策军开拔在即,军费是不能欠的。
而军费拨给的程序也不能忽略,作为专判度支的户部侍郎,许稷要以度支通判官的名义上奏,得到长官户部尚书的审批之后,再报给尚书省左右仆射进行勾稽检查,通过之后,传至度支长官负责执行,下符支配太府寺,到太府寺出纳执行,这事才算完。
许稷从太府寺忙完手续出来,低头闻闻自己的官袍,觉得是有些味道,于是径直回了务本坊的家。
又是旬休,又是国子监学生溜出来放风的日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