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罗凌追杀尹刁的原因之后我就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乐正浓被罗凌杀了。
因为罗凌说,他羡慕乐正浓,羡慕他出现在我最美妙的年华里,羡慕他陪伴着我长大,羡慕他伴随着我艰难困苦的一路向前。
于是我开始自我欺骗,日日坐在那棵半死不活的树下思念着乐正浓,日子久了却果真叫我看到了乐正浓,幼年时的他,少年时的他,青年时的他……耳边回荡着他的话。
他承诺我,若是平安过了二十岁,就带我走。
他从小就是个注重承诺的人,我最了解他。
他不会食言的。
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向前看不到希望,向后看不到家乡。有时候也故意不吃药不吃人参,做贱自己的身子,想要了解了这条命。
可是却又心有不甘,我才刚刚有了小羽,那是我孕育出来的生命;我才刚跟周复满和好,那是我爹爹,心心念念的期盼了十八年之久的父亲。
过了盛夏,迎来初秋。
十月份时小羽满五个月了,他是个喜欢笑的孩子,看着他对我笑了,就觉得放佛着世界上什么都不重要了。
十月中旬罗烨凯旋而归,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乐正浓战死的消息。
他们说乐正浓是战死沙场的。
他们说乐正浓是被叛将裴青杀的。
没有带回尸首,我便可以告诉自己他们在骗我,乐正浓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不会的。
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我抱着小羽坐在石凳上:“小羽,母后说的对吧?乐正浓多厉害,他怎么会死呢?去年他就没有送母后寿辰礼物,今年眼看母后又要过寿辰了,他索性玩装死了是不是?”
小羽不会回答我。
没有人回答我。
十月二十八罗烨来给我请安,交给我一套据说是乐正浓生前穿过的铠甲。
“他死了。”他说。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结果无功而返,慌忙垂下头看着小羽说:“我不信,我什么都没看到。”
罗烨往前走了两步,随意的站着,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面向我:“我从来都不会骗你,乐正浓,他死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说:“真的,我不骗你。”
“你这样活着快乐吗?”我问:“是不是看到我痛苦了你就开心了,觉得整个人生都圆满了?无憾了?”
罗烨摇头:“不是不是,怎么会是那样?我只会因为你的痛苦而痛苦。至于别人的痛苦,于我有什么相干?”
小羽睁开眼睛看着罗烨,眼神里全都是对陌生人的探究,罗烨也注意到了小羽,笑了一下伸手摸小羽的脸蛋:“他长的有点儿像我,我喜欢他。”
……
我真的,觉得罗烨他疯了。
随后罗烨留在上京,兵权仍然握住手中,隐隐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来。而罗誉依然不知所踪,如果十三对我说的是真的,那么罗誉现在一定十分的危险,又或许,他根本就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十一月里罗凌大张旗鼓的给我准备寿辰典礼,当夜回去把小羽交给乳娘,自己顶上宫门颤巍巍的摸出画像后面那一封尹刁辗转交到我手里的乐正浓的亲笔信。
上面写着,周昌平亲启。看着它我有种异样的感觉,心噗通噗通的跳的厉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不过心到底也没有跳出来,跳出来的是一口血,看着沾满血污的信封我像个胆小鬼一样连拆开的勇气都没有了,匆匆又把它重新藏起来。今天晚上我喝了点儿酒,像体验一下胸中火烧火燎的那种感觉,那是活着的感觉。胡乱的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外,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经常听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类的话,我以为我天天想着念着乐正浓或许就能梦到他,可是没梦到,不过这也算好的,听说只有死人才会托梦,那么我梦不到他是不是就代表着别人都在骗我。
我梦到了另外一个人,直到我神志清醒的坐在大树下认真的想了整整一上午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为梦到西楼,那个经常缠着芷兰的登徒子,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陌生男人。
就算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也明白总是梦到陌生男人不是一件正常事情。
梦里面他一身白衣静静坐在大树上,居高临下的用深邃如百丈潭水般的眼眸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就好像,是一尊大佛。
怜悯的看着我这个愚蠢的人类。
奇怪的是即使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高喊着同他搭话,问他芷兰呢?为什么你俩不在一起了?你干嘛总是跟着人家?你们是不是神仙?你是神仙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我干爹现在在哪里?
他总是不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屑于理我。而我却乐于缠着他跟他说话,跟他打听芷兰姑娘,问他知不知道乐正浓。这样的情形让我想起来小时候乐正浓总是故作老成,不喜欢我跟着他的日子。
几个月相处下来我发现他除了跟乐正浓长的不像以外,其他都很像。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他,虽然他不跟我说话,还总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我变得嗜睡,日子过的总算愉悦。
二月初七天气特别好,小玉苦口婆心的劝我不要睡了,这么好的日子就该出去晒晒太阳,我被她唠叨的烦得不得了,裹的圆乎乎的像个粽子一样在宫中兜圈儿。
路过御花园免不得想起当年的事情,随口道:“都三年了,小玉啊,你都跟着本宫这么就了哦,你今年多大了?要不要本宫给你保个媒?心中可有情哥哥啦?”
小玉扶着我的手正走路,听完之后白皙的面孔刷的红到了耳根,头几乎要钻进胸脯里,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娘娘说笑了,奴婢甘愿服侍您一辈子,不想嫁人。”
“哈哈,你说话倒是一向中听。”我拍拍她的手说:“本宫倒是不怕作孽想要留你一辈子在身边呢,这么些年本宫身边的人也就你一直没变,本宫哪里舍得你哟。”
小玉说:“娘娘喜欢奴婢是奴婢的福分,求娘娘不要赶奴婢出宫。”
“真是个傻孩子。”我顿住脚步看着她道:“本宫的身子你最清楚不过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去了,趁现在还能给你做点儿小事就赶紧办了,省的耽误了你一个小姑娘家。”
“娘娘莫要这么说……”
“别说了。”我打断她的话松开手伸展了几下手臂冲她笑了笑:“你跟着本宫这么久,本宫脾气又不好,委屈你了。”
小玉没再言语,我就喜欢她这一点儿,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总的来说,其实小玉这姑娘真是个好姑娘,虽然她是个卧底。不过我不跟她计较,虽然她是带着任务来到我身边的,但是她一直没走啊,这样多好。
五月十七是小羽周岁的日子,罗凌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大家好像都很开心,就连前一天晚上见到西西,我都觉得他也在笑。
上京这里小孩子足月了要抓周,这种规矩我们那里是没有的,我看着都觉得稀奇的不得了,花花绿绿各种东西摆了满地,甚至还摆了一柄大剑放在那里。
罗凌本来是抱着小羽笑呢,中间不知道想起什么喊了顺德悄悄吩咐几句,顺德就下去了,等顺德回来时我被吓坏了。
顺德抱着玉玺进来了。
“陛下这是做什么?”我急吼吼的问:“怎么把玉玺给请出来了?”
罗凌专心逗小羽玩,漫不经心的回道:“给小羽抓周。”
饶是我这人参打下来的身子也没撑住,扶着椅子晃了三晃,头晕脑胀的:“陛下您别说笑了,小羽这么小,可别给吓着了。”
罗凌没理我。
“朕的儿子怎么会被玉玺吓到?”抓周开始前他这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
我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一个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只盼着小羽能跟我来个母子心灵相通心有灵犀什么的,可万万不要摸到那要命的玩意儿啊!!
小羽被孤零零的扔在一大堆东西面前,有些迷茫的看了看我。
儿子,听娘的话可别乱摸啊!
小羽十分镇定的看着面前的东西,缓缓伸手——摸到了那把大剑。
我松了口气。
我又提了口气。
因为小羽他果真就只是单纯的摸了一把那柄大剑,然后又伸手去摸书本,然后又伸手去摸琴,然后又伸手去摸……
我一颗跌宕起伏的心终于练就了不动如钟这项技能,淡定的看着小羽摸来摸去,心里也不害怕了,反正他什么都摸了一遍,就算是摸摸玉玺也没啥。
……
小羽心满意足的摸玩,扁嘴开始哭。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莫名其妙的开口哭,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故人相见
我是罗凌的妻子,结发之妻,将近四年了。可我从来都看不清楚他的心,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加不知道我该为他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肯对我说。
小羽周岁那天一直哭闹了一整天,很伤心的哭声,我不知道怎么哄他傻愣愣的抱着他晃来晃去,心里痛的难以自已。我真的很喜欢小羽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我不想让他伤心。那天之后传出很多谣言,都说罗凌要废旧立新,有的抓紧巴结罗烨,有的嬉皮笑脸的来抱我的大腿。
我很害怕罗凌会废了罗誉,害怕他真的会立小羽,这些话不知道跟谁说好。
有的时候我觉得西西也许真的是个神仙,因为即使我没有睡下也一样能见到他。通常都是我坐在那颗秃头树下发呆,他坐在树枝上鸟瞰天下。
可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了,原因是他骗我,前天晚上他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话了。
“乐正浓死了”他说。
我说:“你胡说。”
后来他没有理我,安静的就好像是从来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放佛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罗烨总是来宫中找小羽,我很烦他,就告诉了罗凌要他把罗烨重新派到边关去,如果不答应就把我派到边关去,总之我一眼都不想见到这个疯子。
罗凌不答应我,隔日椒淑宫来了一串儿太医,悬丝诊脉,望闻问切。
罗凌不让我出宫,无聊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叫我找到一个新的娱乐,偷听宫女太监讲话,然后跳出来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抓住那个笑的最凶的杀头。
黄衣服的宫女说:“皇后娘娘怕是大限将至要疯了,整日整日的不说话,但凡身边出现一个人就盯着人家直勾勾的看,那眼神像是把人给剥光了似的。”
绿衣服的宫女摆摆手说:“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疯呢,听说陛下说不定会立翌殿下做太子呢!若是真的那皇后娘娘以后就是要垂帘听政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好的前途怎么可能疯呢,我昨天还见到皇后娘娘坐在院子里笑嘻嘻的说话呢。”
黄衣服的宫女又说:“你那只眼睛看到皇后娘娘人好了?你没看这几天都砍了多少人了吗?都说平阳王爷嗜血如命,要我看皇后娘娘比王爷狠多了。”
“皇后娘娘真的很好的。”绿衣服的宫女一脸的不平:“那几个丫头也全都是该杀,谁叫她们闲着没事乱嚼舌根子!皇后娘娘义父战死沙场这件事本来就是禁忌,几个没眼色的乱说。”
黄衣服的姑娘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你说,咱们皇后娘娘为什么那么依赖乐正大人呢?不过是义父而已。”
绿衣服宫女说:“主子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能猜的透的?要是叫你想明白了你不就是皇后了!”
“啊!”黄衣服姑娘在绿衣服姑娘头上拍了一下,羞骂道:“好你个臭点翠!居然那我开玩笑!看我不打死你,哪里跑!别跑别跑……啊!皇后娘娘!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我欢喜那叫点翠的姑娘,就把她弄到了椒淑宫来服侍我,至于那么黄衣服的宫女说话实在是不好听,什么叫“不过是义父而已”,留下来不过是浪费粮食。我要杀她,小玉哭成了个泪人,死活要我收手。我以为那姑娘是她什么亲戚,结果她说只是不想看我这么走下去。
我觉得小玉这是仗着背后有罗凌撑腰所以不把我这个病秧子放在眼里,十分愤怒的打了她一巴掌。然后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怜,小玉她的确不用把我放在眼里,因为我除了打她巴掌之外半点儿都动她不得。
点翠很老实,一点儿心眼儿都没有。她特别喜欢我,就她觉得我是个好人,没有疯也没有病。最重要的是她也觉得乐正浓没有死。
果真是个好姑娘来着。
都说朝廷之人最擅长预算未来,然后见风使舵。我不知道这话说的是真是假,但是有一件事是真的被言重了。
冬去春来的一个暖日,废太子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太子誉,身染恶疾,日渐萎靡,终不堪重负。储君乃江山之未来,朕心甚忧,愿放吾儿远走求医,江山大任另有祈望。
而后立小羽的传言愈演愈烈,我担心的夜不能寐,三更奔走于月下前去正殿找罗凌。
我叩首于跪地朗声道:“您废了罗誉是您的决断臣妾无权干涉,今日臣妾只问这一句,您果真是存了立罗翌为储的心思!?”
罗凌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并不说话,动动手指把握在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臣妾没有疯。”我抬头看他,一字一句的说:“臣妾也没有那个奢望,江山太重,罗翌担当不起。您就念着他年纪小,也经常逗您开怀的份儿上……能不能放过他?”
罗凌浅浅的叹了一口气绕过玉案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皱眉捏着我的小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开口说:“怎地又瘦了不少,皇后的威仪何在?不要总是跟太医们对着干,平日里多吃些总是好的,知道吗?”
我重重的在他面前磕了一个头:“您放过小羽吧!他是……他是臣妾唯一的孩儿,我不能不能没有他,这孩子胸无大志的会辜负您的期望。臣妾伴着您已经四年了,亏得上天怜惜赐了麟儿,您……”
罗凌扶着我的肩膀拉我起来,搂着我肩头缓步走到门口,看着屋外一轮高洁的圆月发了一会儿呆,像是安我的心似的轻轻的拍着。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小羽是个好孩子,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