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雁没好气,“当然不会是你。这期间,你有没有看见谁在这里出现?”
“你们没锁门?”
“置身于伟大的石万山同志领导下的光荣的大功团,我们用得着锁什么门吗?”林丹雁语带讥讽。
“有人送花,是好事嘛。你说话就带刺,我看他应该给你送野玫瑰才合适。我走了,两位再见。”石万山怕她们又伶牙俐齿,想赶快溜。
“既然来了,就别想急着走。石团长,我正式向你这个团领导反映这个问题。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干扰了我的情绪,再发展下去,会影响到我的生活,请你务必管一管。”林丹雁不放过他。
石万山无奈,“好好好,我负责把送花者查出来。如果是战士,我来处理,如果是已婚干部,更要处理,但如果是未婚干部呢,我就无权干涉了。”
“不管是什么人,我希望尽快查出来。”林丹雁说。
在一号洞主坑道和辅坑道之间,齐东平带领方子明王小柱等几个战士正紧张地施工。两个战士的动作够快的了,齐东平还嫌慢,“先装这一堆,动作要尽量快。小柱,把台车从这边开进去试试,动作要灵敏些。”
“好。”
王小柱立刻爬上台车,发动起来,然后很熟练地躲过石堆,把车开到一个狭小的空隙里。台车长臂上的钻头准确地伸向石壁,钻头快速旋转着钻进石头里。
“排长,可以同时操作!”王小柱兴奋地大喊。
“好,小心点!”齐东平回喊,转头吩咐方子明,“以后注意,扒渣车要提前进来。”
“知道了。”
谁也没有看见施工面向外约五十米处,洞壁上支撑通风管道的支架突然脱落下来,半米口径的通风管下坠,从一个接口处彻底断掉。里面,台车,扒渣车,还有两辆翻斗运输车,所有车辆的排气管一齐向外排放着废气。
危险悄悄地向他们逼近。
不一会儿,开扒渣车的战士眼神迷离,当他伸手去够按钮时,手却抬不动了。他身子往前一倾,一下趴倒在方向盘上。
扒渣车两旁的两个战士,紧跟着昏倒在地。
王小柱感到眼皮越来越沉,很快,他眼睛一闭,也趴倒在台车的方向盘上。
方子明大口大口地喘气,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跑,却拔不动腿。他一头栽到地上,动弹不得。
感到胸闷气短四肢乏力齐东平回头一看,情知大事不好,咬紧牙关往外跑了两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施工时站的位置比较靠外面的其余四个战士情形略好,虽然动作迟缓无力,但还能动能走,他们两人一组,分头朝台车和扒渣车上爬去,合力把扒渣车司机和王小柱拖出驾驶室。他们还想进去抬人,可自己也动弹不了了,纷纷摔倒在地,四个人相继合上眼睛,像是沉人了梦乡。
四台车的排气管,依然向外喷着狰狞的废气,断裂的通气管,仍然向外吹着毒害的热风。
坑道里发生灾难的时候,闹肚子的魏光亮正从外面解手回来。肠胃轻松了,心情也畅快了,他哼着样板戏《沙家浜》里胡传魁的唱段“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有十多个人来七八条枪……”大步流星朝洞里走。走到断裂的通气管处,魏光亮觉得很奇怪:里面的能见度比平常差多了,而且也看不见一个人影。怎么回事?他不哼小调了,四下张望着,疑疑惑惑地继续往里面去。才走几步,就看见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
魏光亮惊呼一声,冲过去抱起齐东平就往外跑。把齐东平放到断裂通气管处,他对着洞口大喊,“快来人啊——”
没有回应,只有洞里传来的回声。
魏光亮不敢耽搁时间,赶快又跑进去,把方子明横着抱出来,放到齐东平身边。大口大口地喘上一番,他咬紧牙关再次奋力冲进去,右手拖着王小柱,左手拖着一个列兵,一步一步挣扎着往外走。走着走着,他两腿一软,随即栽倒在地。残存的清醒意识提醒他:你现在千万不能倒下!他挣扎着爬起来,跌倒,再爬起来。终于能看到红色报警器了,魏光亮却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匍匐在地,朝着报警器一步一步爬过去。到了,终于到了!他用尽全力按下报警器的按钮。
报警器尖利地呜叫起来,报警声久久回荡在七星谷的上空。
手指还按在按钮上,魏光亮昏迷了过去。
救援大部队火速赶来了。救护车火速赶到了。魏光亮,齐东平,方子明,王小柱……一个个被抬了出来,被紧急抢救。
小伙子们全都醒过来了,每个人醒来后的表现各不相同。
魏光亮的第一反应是蹦起来大喊,“来人啊,救人啊!”
齐东平是慢慢睁开眼睛,嘴里喃喃着,“六个、六个人,一共六个人。”
方子明则迷迷瞪瞪地问,“我没死吧?”
在场的人全都笑了,一直紧张万分的气氛马上得到缓解。
渐渐恢复了一点元气的魏光亮又开始顽皮,坏笑着对方子明说,“你已经死了,现在是你的幽灵在说话。”
“啊!”方子明恐怖地大叫。
“你什么时候能有个正经!”周亚菲嗔骂着魏光亮,眼睛里却在笑。她一直都牵肠挂肚地守候在他身边,直到看着他醒来。
人缺氧的时间越长越危险,缺氧最严重时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这六个人的缺氧时间都较长,石万山郑浩洪东国和团里的医生都主张把他们送外面医院疗养,以杜绝后患。请求师里联系飞机送大城市已经来不及了,石万山命令张中原带领卡车队,以最快的速度送他们去汉江医院,并让周亚菲随同前往,以便不管在路上还是到医院,都随时能够照应,也能够随时与团里沟通情况。
周亚菲心里乐开了花。
汉江医院的护士们很快就看出了情况,她们善解人意,借口魏光亮不好侍候,把给魏光亮打针输液的“美差”全都推给周亚菲,周亚菲也不含糊,一概承包下来。又到了给他们六个人输液的时候,周亚菲把针头举到魏光亮面前,“这回想打哪一只胳膊?”
“我感觉自己完全好了,就不打了吧?”
“不行,我是医生,得听我的,何况,大家把你——你们交给了我。”
“那就打左手吧。打了这么多针了,我还是怕疼,请周医生悠着点。”
周亚菲动作麻利地用止血带扎住他的左胳膊,“多想点好事,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会感到疼了。”
“我没有好事可想,倒是突然想到一件与小周医生有关的事。哈哈,不过,在下不敢说。”
“不行,你得说出来,要不我饶不了你。”
“好吧,那我只好说了”魏光亮假装不情愿说出来的样子,“听说周医生给小柱做人工呼吸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由此可以判断,她肯定有过恋爱史,而且还不仅仅是小女生式的纯精神恋爱。”
周亚菲不说话,用针头扎他一下。
“哎哟——”魏光亮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周亚菲抓住他的左手,“重新来。你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能分散我的。”
“报复心这么强,谁敢……”魏光亮嘟囔。
“谁敢要?对吧?”周亚菲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姑奶奶,我错了,请你手下留情啊。”魏光亮求饶。
周亚菲又快又轻又准地把针扎入魏光亮血管,“好了。感觉胳膊肿胀的话就叫我,我给你滴慢点。快滴完时我再来。”
周亚菲一出门,方子明就朝魏光亮挤眉弄眼,“老魏,你真是艳福不浅,周医生对你可是……”
魏光亮赶快打断他,“这个小辣椒对我最狠,对小柱最好,是吧小柱?小柱,你的初吻是不是献给了周姐姐?”
王小柱又羞涩又得意,“那叫人工呼吸。”
方子明酸溜溜的,“小柱,美死你了,以后你别刷牙了。”
齐东平冲他们喊,“别胡说八道了!多养养神,养精蓄锐好了,可以早点回去参加战役。”
方子明嘴闲不住,“老魏,你真是大贵人。你那一泡稀价值连城,救了我们这么多条命。”
顿时好几个人附和。齐东平说,“老魏你看,你又还给我一条命。”
魏光亮向大家抱拳,“弟兄们可别这么说。东平,这话可是你说的:生死兄弟之间,千万别说谢字。”
郑浩以七星谷龙头工程师前指总指挥的名义,向石万山和洪东国提议,尽快召开安全生产现场会,参加者为团领导和各营主官,技术总监林丹雁为特邀代表。
石万山和洪东国表示赞同,并且立刻布置下去。
上午十点,与会者集结来到一号洞事故现场,停步在断裂的通气管道前。洪东国做开场白,“这次事故,有很多教训值得吸取。事故发生后,是郑副参谋长当即下令,使事故现场得到了保护,使我们的善后工作能更好地得以进行。为此,我谨代表大功团,向师前指表示衷心的感谢!下面,请郑副参谋长讲话。”
郑浩清清喉咙,“保护现场,是为了让大家都清楚,我们这些指挥员一个小小的失误,将会导致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大家请看,三公里多的坑道,竟然只靠一条换气管道供氧!大家再看,这个支架都锈蚀成什么样子了!这个样子,出事是必然的。”
洪东国说,“这次事故,再次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张中原沉痛地说,“责任在我。”
石万山生气道,“还轮不到你说话!’郑副参谋长,请你继续说。”
郑浩看他们两人一眼,“国际形势变化多端,反恐战争将演变成什么样子,现在还难以预料。从海湾战争,到科索沃战争,再到阿富汗战争,战争形态发生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我驻南联盟使馆被炸,我战机在南海空域被撞,我对‘台独’分子的绝不姑息,使战士们都意识到战争离我们并不遥远。为了早日把七星谷阵地建成,大家想了很多办法,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是我们不能以牺牲安全为代价来换取进度。台车、扒渣车和大翻斗车同时工作,林工,这么做是不是严重违反了操作规程?”
郑浩把眼光投向林丹雁。
“是的。”林丹雁回答。
“还有这个报警系统。大家看,这个报警器离爆破面至少有两百米远,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我们已经有好一段时间忽视了安全问题。生命是最宝贵的,也是非常脆弱的,同志们!”
张中原又做自我批评,“责任在我。这几天掘进太顺利,一天能掘……”
石万山恼怒地打断他,“你先闭嘴行不行?”
“张中原营长,责任在谁身上等下再说,先让我把话说完,”郑浩有些不悦,“前几天,我去过二营和三营,也发现了不少问题。二营的二号、三号坑道,见不着炸药库的警示牌,有人居然在炸药库附近吸烟!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安全问题必须提到大功团的议事日程上来了。我提议,大功团成立一个安全生产领导小组,由我和洪东国同志分别担任正、副组长,三个营的营长任组员,领导小组负责检查龙头工程的安全工作。”
几乎所有的眼睛都看向石万山。
石万山一字一顿进出三个字,“我同意。”
郑浩说,“为使这个领导小组的决策更具科学性,我邀请林丹用同志担任小组顾问,不知丹雁同志意下如何?”
目光顿时都集中到林丹雁身上。
“感谢领导的信任。为了保证战友们的生命安全,我不仅很愿意当这个顾问,而且还要提个建议,今后,在施工方面,领导小组的意见有一票否决权。”
郑浩赞赏地看着她,“这建议很好,谢谢你。战友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洪东国说,“我赞同。”
石万山脸阴了阴,“我说两句。龙头工程存在这么多安全隐患,主要责任在我,我将以个人名义向上级机关和全团官兵作出检讨。龙头工程三个营协同作战组织得不好,主要责任还在我。这个月上旬,二营遇到了泥石流,掘进进展迟缓,与此同时,一营却在不到二十天里掘进了三百多米。如果我能及时从一营调出两个连来增援二营,让主坑道少开掘一百五十米,二、三号洞就能和主坑道贯通了,这样,那天的危险也就不存在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吧。从今天起,主坑道暂停掘进,一营三个主力连全部增援二营,力争在一周到十天内,通过二号洞泥石流区,使二号洞和主坑道在那里贯通。”
林丹雁说,“这个方案不错。设计时对施工进度考虑不多,我也有责任。”
石万山说,“责任只在我身上,谁都别争了。郑副参谋长还有什么指示?”
郑浩笑笑,“问题清楚了,责任明确了,我也就没什么说的了。”
洪东国说,“我补充一条。在增援二营之前,应该去二、三营检查有无安全隐患,这事由我和老郑负责。”
二营长赵成武和三营长王德田赶紧表态,“欢迎领导视察!”
会议就此结束。
回到团部,林丹雁立即敲开石万山办公室的门,说要就刚才的建议,郑重向他做解释。
“先打一闷棍,然后再揉一揉,是吧?”石万山沉着脸。
“这叫什么话!谁打你闷棍了?”
“安全领导小组把我撇除不说,还拥有一票否决权,这不是欺人太甚吗?”石万山情绪激动。
“你认为这对你不公,更挑战了你在七星谷的权威,所以,你的自尊心就受不了了,是吗?石团长,你的心理承受力也太差了吧?”
石万山沉默片刻,努力调整情绪,“你这么看我我不在乎。可是战争中最忌多头指挥,翻开中外战争史,到处都有血的教训。现在只有我们导弹工程部队,天天都还处于战争状态中。你认可不认可这个说法,我不管。”
林丹雁有些心疼这个像孩子般倔头犟脑的大男人,嘴上却仍不留情,“你再翻开中外历史看看,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的悲剧屡见不鲜。人不是万能的,你也一样。我其实是为你着想,如果再有什么闪失,你的团长宝座恐怕就成兔子尾巴了。”
石万山心里一热,态度上又不肯表示出来,便嘀咕道,“给你说,抓送花人的事,我已经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