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侍卫打开了囚车,将双手双脚已被铁链拷住的我请下了车,一步步的踩着雪花,走上了边防的城墙之上,皑皑白雪将其笼罩的犹如一座冰城。在踏上城楼顶端的那一刻,我看见祈殒正对一个身材娇小面目清秀的小兵怒目而视,一声声凌厉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头一回见到祈殒如此生气,不禁有些奇怪,温雅如他,何人竟如此厉害能引得他发怒。
随着那名侍卫越走越近,听到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和你说过多少遍,少与那群蛮子厮混在一起,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那群都是大五三粗之人……”祈殒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喋喋不休的朝他吼着,而他的头也愈垂愈低,显得可怜兮兮。
祈殒见他不说话,紧蹙着眉头继续朝他吼道,“你听清楚我说的话没!”
“我与他们厮混你会在乎吗?”声音很低脆,带着丝丝哽咽。见祈殒沉默很久都不说话,竟哭了出声,这一哭不仅让我奇怪更让祈殒那怒气腾腾的脸色软化而下,轻声慰道,“别哭了。”
不想,他却哭的更厉害了。
祈殒手无足措的望着他,又朝他吼了一句,“别哭了,我叫你别哭了。”
音方罢,正哭的伤心的他立刻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祈殒,而祈殒在此时发现了我。目光突然有些凌乱尴尬,恢复了以往的儒雅,“辰妃。”
我淡淡勾起一笑,目光徘徊在他们身上,最后深锁在那个泪眼朦胧的孩子身上,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了然一笑,“她还小,别太凶。”
正当祈殒失神之时,我已经随着侍卫越过了他们,那个孩子分明就是个小姑娘,怕是祈殒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吧。看的出来,祈殒似乎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否则也不会如此在意她是否与其他将士厮混在一起了,但是他自己好像还未发现那份情愫正悄悄的蔓延着。
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他们,可以没有负担的相互喜欢,将那份感情悄悄蔓延下去。可是我不同,我的爱情早已经埋葬,随着祈佑一同埋葬。记得在天牢中幽草曾问过我,若是连曦肯为我放弃这大好江山,与我远居他方,随我过一直所追求的日子,我可会愿意与他携手共同隐居他方呢?
我并不否认,那一刻是我此生最向往的日子,能有人伴我如此终老我于愿足矣。但是,连曦不可能放弃大好江山不说,我还是他的嫂子,我还是祈佑的妃子……更重要的是,我的心早已埋葬在最深处,再也无力去接受任何人了。
迈进城墙上被铁锤凿出的黄土砌成的……勉强称的上的个屋子吧,案前的灯火摇曳生光。看连曦低头凝望着手中的布兵图,侧脸被赤光照射的忽明忽暗,我的心没来由的猛跳一下,有些心绪不宁。
那名侍卫找来一把残破的椅子让我坐下,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望了眼依旧低着头没有看我一眼。见他当我不存在,便坐下了。拷着双手双脚的我坐在离他不远之处,他就当我是一个透明人,直到几位将领身披战甲进来后连曦才抬头,面无表情的说道,“亓军那方的战况如何?”
几位将领正欲开口,却略带戒备的望着我,神色中还有鄙夷。而连曦依旧当作我不存在,目光凌厉的盯着他们,“都哑巴了?亓军现况如何?”
“回皇上,此次亓国的皇帝御驾亲征,陪伴其左右的有苏景宏,展慕天两位大将,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如传言那般,势如水火,反倒……”一位将军见皇上的询问,立刻答道。
“朕派你们安插人在他们身边就是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竟然并肩与纳兰祈佑作战!你们竟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如何统帅大军为朕出征?”连曦声音突然一声起伏,带着隐隐的怒气。
在场的几位将士一颤,“皇上恕罪,原本是挑拨成功了,可是,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他们竟然摈去前嫌……”
“够了,朕不想再讨论这些。如今,我们必须摸透他们的兵力,粮草,具体位置,想办法攻克他们。”连曦挥了挥手,众将士皆围上前一同观望那张牛皮纸地形图,你一言他一语的畅谈着如何进攻防守,头头是道。
连曦,他根本不怕我听到他们商议的军情,如今的我已是阶下囚,就算得知了秘密军情那又能如何呢?
我如隐形人一般呆呆的坐在椅上,对于屋内的吵杂之声置若罔闻,目光深深的瞥着外边的白雪之景。那片片荒原雪如此净白透明,此刻的祈佑离我有三里?三十里?三百里?即使再近也是咫尺天涯,两两相望而已罢。
连曦要带我来看看,祈佑的心是在乎江山多一些还是在乎我多一些,或许我的心中也有个期待,想知道自己在祈佑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却又害怕去面对,若是我重要,那我便成了亡亓的罪魁祸首,若是江山重要,我的心是否会疼呢?
冬日很快便进入夜幕之时,几名侍卫捧着碳火盆进来,冰冷的屋子内稍微有了些温度,而我的身子早已被冬日之寒冻的浑身僵硬。那丝丝的温度并没有缓和我全身的冰凉,几度我快坚持不下而昏昏欲睡,是众将士那粗犷的声音让我的意识稍稍有些恢复。
身体上的寒冷与麻木再也支撑不住,我的眼皮开始沉沉的合上,恍惚间有一丝温暖传遍了我的身子,就像夏日里得到一碗凉水,冬日里得到一根火柴。用尽全力撑开眼皮,一张冰冷的脸放大在我面前,而我整个人被一床被褥紧紧包裹着。
想开口说话,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
连曦将我打横抱起,朝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走去,最后将我放好。看他的目光似优似急,似喜似悲,我不解的看着他如此表情,他怎么了,为何对我流露出如此怜悯之情?
“馥雅……”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间看见连曦胸前的盔甲上沾染了不少鲜红的血迹,舔了舔唇,想出声提醒他,却感觉口中一片血腥味。
我才恍然回神,原来是我自己的血。
“我这是要死了吗?”我气若游丝的发出低低的声音,又是一股腥味涌出喉咙,冰凉的液体随着我的嘴角缓缓蔓延而下。
“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昱国在一日,你便会与昱国同生!”这话说的坚定,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但见他唇角锋抿,眼中有着怒色。我虚弱的笑了笑,“谁也抵不过天,阎王要将我的命夺了去,谁能阻止的了呢?”
“若阎王敢要你,那我必然去阎王殿将你抢回来。”他倏然起身,又拿起一条被褥将我牢牢的包裹起来,生怕我受不了冻寒。
有时候我觉得连曦做事真的好矛盾,既然不愿我死,为何一路上却要将我关在囚车里顶着漫天的风雪来到边防,从来不给我加一件袄子。更是将狼狈的我丢在屋中,让众将士用鄙夷的目光去注视我,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折磨我吗。现在他如愿了,或许下一刻我就会死在他面前,可是他又不让我死……是想留下我继续折磨吗?如果是这样,我何须强忍着自己最后一口气与意念想要活下来,是为了依旧孤独的初雪还是为了再见祈佑一面,又或者是为了亲眼看看,在祈佑心中,我是否能抵过江山?
“馥雅,你别睡!”连曦一声怒吼将我逐渐虚弱的思绪拉回,他的双臂一紧,将我紧紧环在坚实的臂弯中,“来人,打一桶热水进来,快点!”他的声音如狂狮般怒吼,守在外的士兵立刻道,“是,皇上。”
士兵急匆匆的将慢慢几大桶热水倒进浴桶之后,那轻烟弥漫整屋,连曦还吩咐侍卫们去取来几味药,由于深处冰天雪地,药材资源并不多,便只说了几味能在四处找寻到的草药,最后将那些草药混合在一起丢入浴桶,是药浴。
他坐在床的边缘,双手置放在我的颈边。当我意识到他是要褪我衣裳之时用尽全身气力揪紧衣襟,“你干什么……”
“你认为现在的你还有力气动吗?”连曦很轻易的便将我的手由衣襟上扯下,不顾我的反对便开始为我解开纽扣。
没有再挣扎,别过头阖上眼睛不去看他,任他的动作将我的衣衫慢慢解开,窸窣的声音弥漫在四周,怪异的气氛使我无法喘息。
我知道,要活命便一定要褪去衣衫浸泡药浴,军中无女子也唯有他帮我褪衫了。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被祈殒骂的可怜兮兮的孩子,她不正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吗?可是我不能对连曦说,这会害了祈殒,害了她的。
当我的衣衫被连曦褪的只剩一件裹衣与裹裤之时,整个人一阵悬空被抱起,最后沉入那滚烫的浴桶中。药草味弥漫在我周围,刺激了我混沌的思绪,僵硬的身子也因那滚烫的药浴渐渐得到舒缓。不知是不是药的作用,很快,一阵热气由脚心往头顶上蹿,丹田小腹中热气弥漫不绝。
“做什么,你还会害羞?”片刻后的安静,连曦一声轻笑由耳边划过,始终紧阖双眼的我这才缓缓睁开眼帘。望着他戏谑的表情中还带有丝丝的欣慰,“试试自己的双手是否能动,自己把剩余的衣衫褪了吧,泡药浴,身上不能留任何衣物。”
不知是药浴的原因还是我在他面前害羞了,脸上火辣辣烧红一片,将身子再沉入水中几分,才将剩余的裹衣裹裤褪了下来。
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我,也不说话。这样尴尬的气氛让我无所适从,开口找着话题打破此时的诡异之气,“这次你为何要救我,这么多天来,你不就是想要折磨我吗?”
连曦一笑,带着湛湛的目光望着我,须臾才吐出沉沉的话语,“我以为看到你受苦我会很开心。”
在水中,我动了动双手,潺潺水声异常清晰,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暗想着他此话之意,没待我开口他便肃然收起淡淡的笑容,脸上一片冷峻,“待你身子好些,我便携你去会会纳兰祈佑。”
“会他?”我的声音渐渐起伏,莫不是又想如数年前连云坡那般来一次暗杀?在连云坡,牺牲了连城,而这一次,又将牺牲谁?若连曦又朝祈佑暗中放冷箭,我是否毅然如当年那般愿意为其挡箭。
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他眉头深蹙,桌案上那盏灯忽明忽暗的摇曳,那沉滞的影子深深蔓延着,“当年大哥去会纳兰祈佑,有我在其后射出冷箭三支。而今连曦去会纳兰祈佑,已经无人再为我射出三支冷箭了。”他顿声良久,仿佛在喃喃自语般又吐出几个字,“就算有人射冷箭,你依旧会为他挡下吧,但是却没有人再会为你挡箭了……”
“是的,这个世上只有连城这个傻瓜肯为我挡箭。”无声的笑了笑,却是笑的声音哽咽,眼眶泛涩,“连曦,是你让我知道,原来生在皇族家的兄弟也会有真情。兜兜转转数十年,我看了太多的手足相残,唯有你与连城,虽同父异母,却是兄弟情深。若是祈佑的兄弟有你们一半好,怕是弑父夺位的一幕便不会发生。”而我,早在十年前便死于二皇叔的刽子手下了。
“十年……”他重复着这两个漫长深远的词。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你倒是颇有感慨。”他听完我低低吟诵的诗大笑一声,如此狂放,随即脸色一沉,变幻的如此之快让我措手不及,“记得我说过吗,你的不孕之症我能为你治好,你身上所有的病痛更是我的举手之劳。”
“当然,这种病痛在青出于蓝的连曦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你的条件呢?”
“还是你了解我。”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浴桶两侧,俯身靠近我,“永远照顾初雪,做她的娘亲。”
听他这样的条件我倒是颇为惊诧,“只是这么简单吗?初雪,我早就当她是自己的孩子了,只要我有命在一日,便会将我全部的爱给她。”
“不,这一点也不简单。”连曦猛然掐住我的下颚,抬起我的头,对上他那邪魅的目光,“如若此次我输了,唯有你能保住初雪。”
“记得曾经你对我说过,若昱国亡,我便与之同葬。”
“不,我改变主意了。若有朝一日我沦为阶下囚,初雪的命运可想而之……唯有你活着,初雪才能好好活着。”颓然,手一松,带着异常悲凉的眸光转过身背对着我。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他的懦弱,还有对这场战争所做的最坏的打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连曦似乎已经参透了一些作为帝王的道理,战争并不是为了玉石俱焚,而是为了天下安定。统一天下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帝王,更应该有着包容之心去宽恕。
现在的连曦似乎已经在宽恕我对连城的伤害,那么总有一日,他也会淡化对祈佑的仇恨。毕竟连城之死,连曦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若没有他背后的冷箭,他们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北方边关常年飞雪,天寒地冻,玄冰万丈。
大雪飞扬在北疆寥廓的大地上,让人数四处虽冰天雪地被白雪笼罩着,但是仍掩不住卧沙场埋骨他乡的悲凉。我的双手依旧被紧紧拷锁着,只是将脚上的拷链缷了去。比起最初的狼狈,今日连曦为我添了貂毛袄子,怕我再冻出个万一来。
我与他同乘一匹马,他那坚实的手臂牢牢将我箍在那怀抱中,他的黑袍随风舞动,扑扑作响。感觉到他的气息冷冷淡淡,浑身的杀气致极。
我侧耳倾听着除了跟随在身后那一小股兵的脚步声还有没有其他的声音,我很怕连云坡的一幕再次发生在我的眼前。幸好我一丝声音也没有听到,唯独剩下北风狂啸。
险路崎岖,冰雪蔽日。
劲风如刀,狠狠刮在脸颊上硬硬生疼,吹得发丝散乱飞舞。
荒原之上,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男子,金盔白羽,身披蟠龙战袍。坐在白马之上傲然挺拔睥睨着我们。一位目光空洞无神的女子亦然与他同乘一马,寒气弥漫着他们两人,发丝被风卷起纠缠在一起。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的对上我,两年了,他还是没变,王者的霸气凌然让人畏惧,只不过岁月的斑驳,使他显得有些沧桑。他已快年近三十了吧,我们都老了,十年如白驹过隙,恍然回首才发现我与他之间走过的一切竟只是寥寥可数的几年而已。我与他之间的爱情一直都在徒生变故,一直都在权利的漩涡中盘旋。
连曦的手突然环上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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