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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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2-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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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儿正坐在西柳树井的那家小酒馆里喝酒,自从九年前在这里挨了花猫儿一顿揍以后,他就再也不好意思来了,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酒馆老板齐胖子比九年前又胖出一圈来,他坐在曲尺形柜台后面笑眯眯地看着文三儿,活脱脱地像尊弥勒佛。

文三儿一进门就气度不凡地点了一瓶“莲花白”,酒菜是油炸花生米、肉皮冻儿、拍黄瓜和海蜇皮四样儿。

齐胖子一边拿酒一边和文三儿开玩笑:“文三儿啊,几年没见你可长行市啦,我记得你原先是二两‘烧刀子’外带一碟‘拌三丝儿’就打发了,今儿个是怎么啦?是抢银行了还是砸当铺啦?”

文三儿一扬脖儿灌下了头一盅酒,重重地将酒盅住桌子上一蹾:“我说齐胖子,你这儿有没有大点儿的盛酒家伙?文爷我不习惯用这小酒盅,抠抠缩缩的,哪像个爷们儿喝酒?给我换大杯来。”

齐胖子忙不迭地给文三儿找大杯,嘴里还嘟囔着:“八仙桌上摆夜壶——看你也不是盛酒的家伙。就你这点儿酒量?撑死了半斤,就不知道自个儿是哪国人了。”

文三儿并不理会齐胖子的挖苦,他倒了满满一大杯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出现了,从丹田那儿生出一股子胆气,顺着五脏六腑直冲脑门。文三儿打算用筷子夹块肉皮冻儿,但手却有些不听使唤,筷子落在碟子外面,夹起了一块客人吃剩的鸡骨头放进嘴里咂巴起来……

齐胖子连忙提醒:“文三儿,你怎么把鸡骨头放嘴里啦?快吐出来!”

文三儿的小脸儿已经变成酱紫色,神志也有些模糊起来,他把鸡骨头嚼碎了咽下,用手指着齐胖子:“敢打……文爷我?瞎……瞎了他……他花猫儿的狗眼,齐……胖子,我跟你……说实话吧,你以为……文爷我就是个臭拉车的?放……屁!那……那是你小子狗眼看……看人低呀,说出来吓……吓死你,文爷我是……是保密局的人,抗战八……八年呀,瞧见没有?文爷我一……一句话把花猫儿拿……拿进去啦,先他妈大……大刑伺候这丫……丫头养的,敢打文爷?这么跟……你说吧,可四九城打听打听……谁惹……惹着文爷,谁他……妈的就得倒霉……”

齐胖子摇摇头叹道:“得嘞,又高啦,文三儿啊,别喝啦,我给您打包得了,您找个地方醒醒酒去。”

“谁……谁说文爷我高……高啦?我×他个妈,保密局你……你听说过没有?”

齐胖子点点头:“那怎么没听说过?不就是原先的‘军统’吗?文三儿,您知道什么叫‘军统’吗?”

“军什么?我……我说齐……齐胖子,你别他妈的别和……和我扯淡,文爷我不……不认识什么‘军桶’……‘马桶’的,文爷我就认保……保密局,保密局的徐……徐爷,你听说过吗?说出来吓……死你,那是一大……大官儿,保密局他……他说了算,你知道他是谁……谁吗?”

“哟,您这话问的,我知道他是谁呀?”

“他是谁?实话告诉你,他……他是文爷我……我的顶头上司,文爷我归……归他调遣,这回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您文三儿是保密局的人,那个姓徐的是您上司,对不对?那我就有点儿糊涂了,您既然是保密局的人,怎么着也得闹身官衣穿穿,再闹个衔儿什么的,怎么还给人拉车呀?这不栽保密局的面儿吗?”

文三儿的舌头越发僵硬:“你懂……懂个屁!文爷我是……便……便衣,便衣你……懂不懂?也就是……是探子,瞅见没有?门口那……那辆洋车,知……知道多少钱吗?二百多现……现大洋啊,把你齐……胖子这破……酒馆儿卖……卖了,也不值二百大……大洋吧?”

“那是,那是,我这破酒馆儿还顶不了您一车轱辘呢……”

“告诉你,这车是……是保密局发……发的,徐爷交……交待了,文爷我的差……差事就是瞅瞅谁像共……共党,谁……谁像汉奸……我说齐……齐胖子,我……我怎么看你小子不……不顺眼呢?你他妈的就……就像汉……汉奸……”

“哎哟,您忒抬举我了,我倒想当汉奸呢,日本人也得要我呀?我看您是又喝高了,要不要来碗醋解解酒?”齐胖子起身要去拿醋。

文三儿醉眼蒙眬地敲敲桌子:“再给文爷我来……来瓶‘二锅头’……”

“还要酒?我说文三儿啊,别喝啦,这就已经高啦,再喝就该出娄子啦。”

“别他妈的废……废话,怕文爷我没……没钱?就冲这……这个,你小子就像个汉……汉奸……”

“是是是,我像汉奸,行了吧?我劝您别喝了,我知道您一喝高了就撒酒疯,砸东西,我这小本儿生意可禁不住您折腾,文三儿啊,不不不,文爷,我叫您文爷了,您是我大爷,行不行?咱不喝了……”齐胖子嘴里央求着,手里却毫不留情地捏着文三儿的鼻子给他强灌了半碗“老陈醋”……

注释:①“盒儿钱”指棺材钱。

第十八章

抗战前,大名鼎鼎的“三合帮”帮主肖建彪住在宣外大街菜市口丞相胡同15号,这是个相当讲究的三进四合院,此为咸丰年间吏部左侍郎钱晋尧的宅子,老爷子死后子孙不肖,吃喝嫖赌将家产败尽,这宅院就到了肖建彪手里。

徐金戈乘坐的吉普车停在这座宅院前,他没有急于下车,而是点燃一支香烟,透过车窗打量着这座宅院周围的街道形貌,这是他的职业习惯。

徐金戈通过审讯花猫儿等人获得了不少肖建彪的秘密,他又通过保密局系统将肖建彪在重庆时的情况查个一清二楚,这个行踪诡秘的“彪爷”终于浮出了水面……徐金戈一旦锁定目标,脑子里的计划也就渐渐形成了。

当年肖建彪指使手下人趁卢沟桥开战,城内人心惶惶之际血洗了“笠原商社”佐藤一家,劫走包括马湘兰的《兰竹图》在内的大批文物字画和财物,肖建彪趁日军与29军在南苑激战之时携部分文物逃出北平,最后辗转到了陪都重庆,也多亏了这批文物,他在重庆官场上以文物行贿,上下打通关节,在不长的时间就建立起一个覆盖国统区及大部分沦陷区的走私物资销售网,肖建彪是个没有任何原则的人,只要有利润,他甚至可以和魔鬼做交易。徐金戈在侦查中发现,肖建彪曾与国防部、全国赈济委员会、难民救济署、交通部等部门的官员勾结,将盟军通过“驼峰航线”运送到中国的军用物资倒卖到敌占区去,他的客户中除了有汪伪政府的高官,甚至还直接和日本占领军做生意,就凭徐金戈掌握的情况,肖建彪这个混蛋枪毙他十次都不多。

徐金戈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

大门开了一条缝,看门的大汉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穿军服的徐金戈,嘴里还算是客气:“这位长官找谁?”

“你去通报一下,我要见肖建彪先生。”

“对不起长官,您是……”

“我是国防部保密局的徐金戈少校。”

“您……预约过肖先生吗?”

徐金戈的怒火爆发了:“预约个屁!见个肖建彪还要预约?他当自己是谁?老子是给他脸呢,快点去!”

这一骂比什么都管用,看门大汉马上知道此人有来头,不然谁敢这么横?能指名道姓骂彪爷的人,八成都是惹不起的。大汉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长官息怒,请客厅里用茶,我马上通报肖先生。”

肖建彪的中式客厅大门为镂空樟木格子门,门上刻有《石头记》插图木雕,几十幅各不相同,基本涵盖了《石头记》的故事梗概。门前四根柱头各雕两个合成八仙过海的故事,推门入内,横梁挂有前后两块匾,主匾是堂名“百忍堂”,副匾居然是于右任的手书“风月无边”。肖建彪的客厅不算大,一色明清风格的红木家具,从客厅布置上看,还不算太奢侈。徐金戈坐在一把明式圈椅上一边品茶一边欣赏墙上挂的字画,客厅西面墙壁上也挂着一幅画儿,似乎是兰竹图案,他快步走过去先看了看落款,上面赫然显出“马湘兰”清秀的字体……徐金戈心里明白了,这就是那幅被文三儿称为“窑姐儿的画儿”。

那天在“翠云轩”茶馆时,文三儿怎么也想不起来“马湘兰”的名字,只说是古代一个窑姐儿的画儿,画的是兰花和竹子,琉璃厂“聚宝阁”的陈掌柜以三千大洋的价格卖给了日本人佐藤。徐金戈对此价格印象很深,他知道在民国二十六年三千银元的价值。为了慎重起见,徐金戈还专门装扮成文物收藏者走访了不少琉璃厂的文物商,有不少人还记得当年《兰竹图》那桩公案,都说“聚宝阁”的陈掌柜是个倒霉蛋,他命里没福,消受不了马湘兰,那幅《兰竹图》只能给他带来灾祸,最后八成是让马湘兰给方死了。当年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抵制日货正在火头上,不知死的陈掌柜财迷心窍,硬要把《兰竹图》卖给日本人,这不是找倒霉吗?结果这事儿不知怎么传了出来,让大学生们把铺子给砸了,据说砸铺子时人挺多,一些流氓地痞也跟着混水摸鱼,陈掌柜多年积攒的家当毁于一旦,人也被打伤,这个倒霉蛋破产以后被人四处逼债,急火攻心,日本人进城以后就下落不明。琉璃厂一个摆地摊儿的老头儿说:“听说陈掌柜死了,亏得他死了,不然他活下来现在也得倒霉,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卖给小鬼子,不办他个汉奸罪才怪。”

看来,这就是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幅《兰竹图》。

“徐长官,鄙人肖建彪有失远迎,给您赔罪了。”长袍马褂的肖建彪走进客厅拱手道。

徐金戈转过身来:“哦,你就是肖建彪先生?见你一次很难呀!”

“在下肖建彪,下人无知,怠慢了徐长官,鄙人已经责骂过了,还请徐长官海涵。”

徐金戈开门见山道:“肖先生,徐某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肯定是公事,还得请肖先生配合。”

“徐长官有事尽管讲,我肖建彪无不从命。”

徐金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印着国民党党徽的公文纸扔在桌子上:“我这里有一些材料,请肖先生过目。”

肖建彪狐疑地盯了徐金戈一眼,拿起材料浏览了一下,然后神态自若地将材料扔在桌子上:“看来徐长官对鄙人的私事很关心啊,敢问您有什么打算?”

徐金戈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仰起头来将烟雾喷向天花板:“肖先生,我暂时还没什么具体打算,这不是来和你商量吗?”

肖建彪笑了:“鄙人没和保密局的人打过交道,看来真是失策,不过,中统那边我还有几个朋友,这样吧,哪天约个时间,肖某做东,再叫上中统的朋友,请你们北平站的乔站长还有你徐长官一起吃个饭,大家交个朋友,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嘛。”

徐金戈面无表情地反问:“既然是朋友,你就不怕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哎哟,这话是怎么讲?不过是借吃饭为名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嘛,怎么搞得这么紧张?”

徐金戈一字一句地说:“肖建彪,我知道你有不少上层关系,必要时也会有人为你的罪行开脱,但我告诉你,你的运气不太好,因为你碰到我手里,也只好认倒霉了,实话告诉你,你的罪行随便拣出一件就能杀你十次。”

肖建彪微笑着反驳道:“那可不见得,你们保密局的人也不是神仙,岂能不食人间烟火?抗战期间鄙人在重庆也遇到过一些小麻烦,最后还不是一一化解了?举个例子吧,那条‘驼峰航线’够紧张了,可蒋夫人的一架钢琴能占小半个机舱,重庆政府里那么多大员没人敢放半个屁,要说是投机倒把,破坏抗战,我看得先拿蒋夫人、孔先生之流开刀,鄙人不过是挣了点儿小钱而已。当然,徐长官若是愿交我这个朋友,咱们兄弟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徐金戈冷冷一笑:“你说得不错,咱们中国的事是一摊子糊涂账,谁也别想算清楚,要是通过法律程序对你进行起诉,我还真没什么把握,有这么多政府大员为你帮忙,闹不好倒把你捧成了抗日英雄也说不定。可这里有个小问题不知你想过没有?我们保密局是不算小账的,我们经常干一些把孩子和洗脚水一起倒掉的事。”

“此话怎么讲?望徐长官明示。”

“很简单,要是你把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煮一个小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对,水被烧干了,蒸发了,消失在空气里了,请肖先生想一想,水可以被蒸发,难道人就不能被蒸发掉吗?”

肖建彪的脸色变了,他太清楚保密局的手段了,当年汪精卫那样的大人物叛国投敌,“军统”的特工人员照样敢追杀到河内。抗战期间在上海,“军统”特工和汪伪76号特工展开了一系列血腥的厮杀,手段极为残酷。肖建彪早有耳闻,他后悔当初没有和“军统”的人拉上关系,以至于现在撞在保密局的枪口上。

肖建彪的口气终于软了下来:“徐长官,我肖建彪愿意与保密局合作,请您吩咐。”

徐金戈笑了:“谢谢!我欣赏肖先生的合作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您是最早和日本人交手的特工,干得还不坏嘛。”

肖建彪不知所指,只是茫然地望着徐金戈:“徐长官指的是……”

徐金戈朝《兰竹图》扬扬下巴:“那不是你的战利品吗?”

肖建彪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

花猫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两眼失神地看着街上走过的行人,脑子里却走马灯般地转着各种念头。首要问题是谁在黑自己?要说过去在彪爷手下干的时候,确实得罪过不少人,可那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近年来自己窝在寿长街的“暗门子”里混口饭吃,虽说让人瞧不起,可也没得罪过谁,是谁把那些兵爷给引来的?花猫儿长这么大从来没和大兵打过交道,还不大知道深浅,现在他明白了,这年头儿最惹不起的人就是当兵的,人家根本就不和你讲理,上来就用枪托子招呼,不到一分钟工夫,花猫儿就变成了血人,鼻梁骨被打碎,肋骨断了三根,真他妈的狠啊!把人打成这样还不知道因为什么,这是什么世道!花猫儿的记性不是很好,他早忘了,自己以前也没少打过别人,甚至更凶残。

花猫儿只记得那天大兵们把自己带到一个审讯室里,一个少校军官很和蔼地问了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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