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半垂着首,仿佛在祭祀。
“坏小子,坏小子你舍得回来了?老奴是不是做梦。。。。。。”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老妪持着拐杖慢慢地排开众人走出,脚步显得有些蹒跚,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宫女打扮的姑姑扶着她,她们看到贺锦年,便朝着她拼命地点头,眼中全是激动不已的泪花,“申护卫,广嬷嬷这些年一直念叨您,这会奴婢说您回来了,广嬷嬷还不肯相信!”
广嬷嬷原是宫中的老人,后来顾城亦登基后,林皇后不喜她,便揪了她一些错处,将她贬到了质子府。当年贺锦年刚到苍月一年,年纪小,身子又刚发育,而质子府里的那些吃食多少都沾了些毒,是广嬷嬷心疼她,变着法子偷偷给她塞些吃的。
广嬷嬷在宫中时间长,宫中什么人要小心些,又要提防些什么事,都是广嬷嬷在暗中提点他们,让他们少犯错,免得被揪出来,轻则被软禁,重则连性命都保不住。
那些年,贺锦年几次受重伤,广嬷嬷一边骂咧咧地数落她不懂得爱惜自已,一边又想尽办法给她弄来强身健体的药,甚至不惜放下老脸去求林皇后赐药。
贺锦年眼眶一热,上前一步便跪了下去,哽咽道,“广嬷嬷,阿锦让您操心了!”重生后,在太子府那半年,便是偶有在皇宫中闲逛,绕到质子行苍的附近,她便象躲着瘟疫般地闪开,她怕自已忍不住会回去。
她自幼随师灵碎子,年幼时与师父在山中度过寂寞的童年。
到了苍月后,虽然步步惊心,但身边却围绕着一群的生死兄弟、忠心耿耿的忠仆。
她死后灵魂尚记得回申府,去见亲人一面。
重生后,如何不想回质子行苑看看?
“坏小子,都醒来这么多年,也不曾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你说说,你是不是狠心,我这老骨头能活多少时日呢?”广嬷嬷布满青筋的双手重重地包住贺锦年冰冷的小手,将她扶起,抬着头,浑浊的眼神带着惊喜不停地打量着贺锦年,“俊喽,重活一回,更俊了!”
“广嬷嬷,瞧您说的!”贺锦年苍白的脸漾起红云,离了汴城后,就洗去了易容,如今的容貌是贺锦年。
广嬷嬷轻咳几声,长长一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不是梦就好,听宗政这小子说起这事,我这老太婆哪敢信,这人活一辈子,还真有重活一回的事?可皇上也说了,老奴这才信了。哎,这日子有了盼头后,就舍不得死了,成日里想着,阿锦你何时才会来看我这把老骨头呢?”广嬷嬷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发现贺锦年一身湿漉漉,急忙拉了她的手,心疼地用手暖着,疾声中带着斥责,“你这孩子怎么淋成这样,还是这般不爱惜自已,走走走,跟嬷嬷来,莫不要着了凉!”
“嬷嬷,奴婢去备热水!”一个青衣丫环马上转身跑开。
秦邵臻心头一松,悲喜交替之间,强撑住的一股气霎时散去,一时间竟全身脱力,差点双膝直接落地,幸得身边一直留意帝王脸色的宗政博义马上搀扶住。
贺锦年无法拒绝一个年迈老人的期盼,她被广嬷嬷拉着往前走,进了中庭,来了一间的内寝,贺锦年略为扫视一眼,这里房间的布局与她当初所宿的质子行苑的寝房大抵相同,只是地板上辅了层柔软的地毯,还添了些精致的物品。
广嬷嬷眯着浑浊的双眼,乐呵呵地直笑,“阿锦啊,这是专为你准备的寝房,这房间的布置与你当年的寝房大体一样,当初阿锦用过的东西,皇上都让人送过来。”广嬷嬷牵着贺锦年走到衣柜前,打开,指了指柜里挂的一件袍子,“这是你当年时常穿的袍子,估计你现在穿有些大,明儿嬷嬷帮你改小一些。”
“嬷嬷,这些让别人做就行了,您呀,还是有时间陪阿锦多说说话!
“现在先得让你沐浴!”广嬷嬷吩咐宫人给她拿干净的衣袍,又道,“阿锦好好收拾收拾自已,老太婆今儿高兴,一会下厨给你做几道菜!”
“广嬷嬷,您别太累了!”贺锦年明知道这一切是秦邵臻用旧情困住她的方式,但她不愿违背老人的心愿,这不是战场,这是家带给她的温暖。
隔了这么多年,广嬷嬷倒还记得她的习惯,并没有派人来侍候她沐浴。
待她从内寝出来时,宗政博义正站在外殿待候她,看了她几眼,“皇上在外殿设了宴,我带你过去!”也不待她回答,便朝着门外走去。
贺锦年见宗政博义眸光依然带着探究,便知道他有话要对她单独说,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出了外寝,雨已经停了。
没有月光,空气中依然浓雾不散,风吹过过时,廊道上的宫灯摇晃着。
宗政博义故意挑了僻静的小道走,直到了一处假山石旁,宗政博义方驻足。
一回首,宗政博义便是一声冷笑,“苍月的皇帝究竟能给你什么呢?你明明是一身傲世才华,却连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之上的资格也没有。你被苍月朝野垢病,被人污以luan童之秽名!”
宗政博义言辞虽犀利,眼神更见戾气,却无丝毫取笑之意,贺锦年也不是没脾性之人,这些话她也从贺元奇的嘴里听过,但她却忍不住反驳,“博义,你亦是皇子,却肯在秦邵臻的身边一个护卫。可见,我为什么要在顾城风的身边,你比谁都清楚,可你今日却也象那个俗人一样用这些话来刺我!”
宗政博义闻言,畅然大笑,笑意中竟藏有说不清的冷锋,“你难道仅为的是士为知已者死么?你敢说你是么?你和顾城风是什么关系,你心中清楚!”
“这不关你的事!”贺锦年回以漠然,她不想与他们争论顾城风是不是值得她去倾托,这是属于她和顾城风的感情,她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她爱顾城风,她愿意不顾一切留在他的身边,骂名也好,负尽兄弟也罢,她受得住!
“是不关我的事,我是多管闲事。我只是想问你,你的抱负呢?当年又是谁说的,回到大魏后,依然一生从戎,若是国泰民安,就助大魏发展农田水利,若是烽烟四起,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可你现在呢?”
宗政博义一口气吐出心头的郁闷,却见贺锦年将下唇都咬出血,眸中有水光泛过,若是放在以往,以她的性子早就出手干架了,可现在,她能忍成这般,想来这些年,早已把这些话听烂了,竟养成了习惯。
一想到此,宗政博义一瞬心中感到难受,那些剩余的凶狠话语在舌尖上打滚一圈后,终是咽了下去,带着语重心长,“申护卫,你生于大魏,申氏一族负你,但大魏却从不曾放弃过你,你当年忠心护主之事,这些年一直在大魏广为流传,多少年轻男儿以你为荣。”他缓了缓口气,眸光带了和询,“回来吧,皇上两年前就打造好双帝銮座!你将会是大魏史上第一个异姓帝王。”
共享江山?这是秦邵臻曾许给申苏锦的!
可她听了也不过是一笑,她不在意这些,彼时的她,也仅是想一朝繁华,她想做个最平凡的妇人!
“我现在只想着岁月静好,所有的人都平平安安。”
宗政博义嘴角划过重重嗤笑,“苍月明州郡驻守了三十多万的边防大军,大军压境,哪一国帝王能忍?苍月和大魏迟早会有一战。到时候,你想与我们在战场里相见?”宗政博义恨恨拧了她一眼,负袖离去。
贺锦年看着宗政博义离去,良久不动。
一阵轻风吹过,带着雷雨后特有的清晰,沁人肺腑。
贺锦年嘴角不觉漫开一丝笑意,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的花香味。。。。。。脚步不知不觉地缓缓移动,避过假山,穿过一道蓄水池,入眼的竟是一片盛开的桃林。
她记得刚闯入这个行苑时,看到的桃花林枝叶虽多,却不见开花。可同一片的土地上竟有这样的奇景,她略带疑惑地环视着四周,这才发现,在前方雾气渺渺,隐隐传来水声孱孱,她朝前走了几步,心想那定是温泉。
难道这里的桃花在初冬之季也能盛开,许是因为温泉的原故。
她观赏了片刻,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便抬首看着行苑中最高楼台屋檐上挂的那一盏宫灯,权当作引路,便朝着灯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突然看到前方的桃树下,有一张百花编织而成的长藤椅,那椅子编得极巧,中间略为凹陷,人坐在中央,两旁象蝶翼张开护着。
贺锦年此时已经感觉到自已陷入某种法阵中,因为她感到自已如何走,如何绕,那盏高高挂起的宫灯始终不远不近地在她的前方。
她知道秦邵臻想留住她,但她没料到,有一天,秦邵臻会以这种方式来困住她。
她想找出法阵的突破口,尽管她感到法阵中突然放了一张长藤椅肯定有其作用所在,但熟悉的感觉还是让她靠近那藤椅,她想通过触摸感应一些线索。
她轻轻蹲下,藤椅上的编条光滑盈亮,连植物根系表面本身所有的纤维状也没有,给人一种岁月的厚重感。而缠在藤条上的并不是新鲜的花儿,而是用绢帛剪成,因为有些残旧褪色,倒显得更逼真。
她的心怦怦而跳,那种熟悉的意念愈来愈强,明知这一切不过是局,终是抵不过自已的好奇,指尖轻轻触了上去,渐渐地将整个掌心贴在了藤椅的靠背这上,闭上了双眼。
蓦地,贺锦年只觉一道光影劈过,脑海里猛然晃出一组画面——
暮春的阳光不温不火,春风吹得桃花林中的枝叶沙沙作响,桃花粉飞中,片片如彩蝶在空中漫舞。
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坐着,那背影极为熟悉。。。。。。
贺锦年不由自主地想一探究竟,却感觉那男子怀中似乎影影绰绰中动了一下,如蝶翼般的紫色广袖落地,衬着一地的桃红,煞是美丽!
恍然中,贺锦年仿佛看到白衣男子怀中的人在拽着他的衣襟,似乎在睡,却是睡得并不安稳。
从那精美的紫荆花刺绣中,看出那是个女子的服饰。
她看到,那白衣男子微微俯身,仿佛在那紫衣女子的耳畔轻轻哄着,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从他轻拍那紫衣人的后背的动作中,感受到那男子的温柔。。。。。。
也不知为何,贺锦年的心象被鸿毛撩动般,既不想莽撞上前,惊了这一对情侣,心头却又丝丝痒痒地想看清究竟是谁在前方。
时间仿佛过得极慢,甚至,连一片片的桃红袅袅依依地离开枝头,随风而飘动,直到落地,缓仿都变得一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她等到了那女子转醒那一瞬,只见,她在白衣男子的轻扶下,腰缓缓直起,象是初醒后的无力,她如孩童般的将下巴抵在了那白衣男子的肩头,贺锦年终于如愿地看到了那女子的容貌——
姚迭衣!
倏地,记忆象开了闸的洪水倾泄而下——
从她幼年记事开始,多数与顾奕琛有关,他教她琴棋书画,并偷偷是教会她骑马射箭。
情窦初开,他们相爱,在最美丽的桃花树下第一次偿试亲吻。
为了反抗姚族,他们私奔,最终导致了顾氏一门的血案。
后来他篡了丹东的天下,取代了姚族,建立了苍月帝王,最后两人在龙渊潭下决别。
原来,她与顾奕琛从不曾有误会!
而姚族的灭亡更与顾奕琛无关,顾奕琛不过是夺了姚族把持天下的权力,恐固了皇权。
一切一悲剧皆源于丹东帝王的一个公主,姚迭衣身边的一个侍女纳兰莉。
千年前,上古遗族离开人间,留下祭坛和一套上古遗族札记,姚族的人延缓了上古遗族的礼制,依然对祭坛进血祭,并挑选有资格修习上古遗族札记的姚族的后人。
根据札记上的开篇记载,修练札记的必需拥有圣血,否则,因为拥有无上的法术,很容易会被尘世的贪婪所吸引,乱用法术,最后堕入魔道,为祸苍生。
姚族因为上古遗族札记获益,所以,千年前,他们为上古遗族札记立下了碑石,以便在祭坛的祭拜,对碑石也给予祈福。
姚迭衣一出生,因为身上流着圣血,所以,她获得了修习上古遗族札记的资格,同时,也注定了她沦为祭品的一生。
石碑受了千年的膜拜和祭礼香火,加上千年来,三年一次的血祭,碑石具有了灵气。
石碑成了姚族的圣物,所以,除了祭祀活动外,圣女身边的侍女还要负责给祭坛做清理的工作,每日用圣水洗清,用鲜花辅撒。
这些少女皆出生高贵,自幼就进入姚族圣地,发誓一生献身于姚族。
纳兰莉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寂寞,她常常拿着长笛独自坐在石碑下吹一曲。
而石碑常常幻化成形,初时,化成一朵花,或是一颗明亮的宝石。
后来,石碑想幻化出人形,但他身上却少了人的血脉,所以,你身边的侍婢纳兰莉就将主意打到顾奕琛的身上。
只是顾奕琛为人谨慎,纳兰莉极难下手。后来,发生了顾氏一门被姚族火焚的惨案,纳兰莉趁机献计,让顾奕琛用自已的血注在祭坛之上。
只要祭坛失去灵力,那姚族就没有依靠。
顾奕琛拒绝了纳兰莉的要求,于是石碑便教会纳兰莉如何用催眠达到控制一个人,以及抹去一个人记忆中的片段。
纳兰莉用术法,成功地取得了顾奕琛的血。
但是给祭坛注血并不是简单的泼了血便行,要有一套的仪式,要在每三年的一次血祭中方行。而血祭的仪式极为隆重,在祭坛四周布法守阵的姚族**师。
纳兰莉知道她没有机会下手,所以,她拿到顾奕琛的血后,悄悄地渗进了姚迭衣的饮食之中,借用秋祭时,通过圣女身上的血,注进了祭坛!
秋祭开始,当她的血一注入祭坛中时,所有的姚族子弟象往常一样高声吟唱,只有她的第六感感应到了祭坛的戾气。
祭坛是姚族人祭祀上古遗族札记所立的,它是上古遗族用来驱魔的神器,因吸食了太多的魔性,本身亦正亦邪。姚族的后人为压制它身上的魔性,所以,千年来,不只是修练上古遗族札记的人只能是拥用圣血的后人,秋祭中的圣血,也要求很纯粹,不含人间一丝的贪欲。
姚族千年来,用圣血洗浴祭坛,净化祭坛,压下他的魔性。
姚迭衣预感到自已